你睁开眼睛。
你知道,现在你正站在鸿蒙世界幅员辽阔的大陆之上。展现在你眼前的是两颗交互着的、徐徐落下的恒星 ,散发着温暖的橙光,这是鸿蒙世界的壮美夕阳。面前的草原水土丰茂,美丽的紫色唐松草正在风中摇摆,偶尔举起毛茸茸的叶子,闪电般地攥住飞过的小甲虫,塞进自己球状的纤细花序中咀嚼。这种草在枳子城周边已经非常稀少:她清丽、芬芳、高洁,战斗力彪悍,人们以战胜她、并赠送她的生殖器官作为表达最高爱意的手段。你离开枳子城的时候,科学院的学者们正在研究人工养殖她的方法。
你手上的新款α-watch手表显示,现在是鸿蒙第五纪的第648年5月40日 夜里10点36分,你离枳子城已有数千科里 之遥。24分钟后,你将会迎来暗无天日的鸿蒙之夜 。脱离社会的庇护,一个单体人族很难在鸿蒙的夜晚——极度深寒、伸手不见五指、兽类出没——里存活。
你必须赶紧找到藏身之地,以及,获取足够的食物。你希望自己运气好一点,可以找到一只被抛弃的驯化兽然后炖了它;哪怕只有α果实也很好。那是一种长在树上的红果子,可以吃并且很好吃;分别毒死过第四纪广为流传的童话中的苦命公主和第五纪前期的科技伟人。
可惜的是,今天的你仿佛注定事与愿违。先是被一颗年轻的唐松草抽了一个耳刮子,并且她还试图尝尝你小腿肌肉的味道;紧接着你气喘吁吁地爬进了一个黑乎乎的小树林。你早该想到不对劲,因为自从一个月前你渡过枯草河,越向北深入,地势越平坦;草原和沼泽渐渐取代了雨林和森林。但是此刻,你只想瘫倒在这小树丛中,然后不顾一切地大口呼吸着这里氧含量明显高于地球的空气 ,直到你嗅到一股腥臭味。
在你身后,亮起了两盏明晃晃的黄灯。它们中间横亘着一丝黑线,一动不动地投来注视。紧接着,更多的灯亮了起来,瞬息之间,你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橄榄形黄灯包围,宛如置身遍布孔明灯的夜空。你畏缩着站起来,退后几步——在你刚躺过站过的地方,这怪兽也冷不丁地张开了它的第N对复眼。黄澄澄的眼珠,黑色的邪恶竖瞳,所有复眼一起沉默地、饥肠辘辘地盯着你。
你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是你知道,你得跑。
顷刻之间你已经跑下了怪兽小山坡似的肚皮,忍受着唧唧大叫的唐松草的攻击,没命地夺路而逃。那怪兽翻身爬起,仰天发出一声长嗥,沉重地迈开六条和它的身体不成比例的、可笑的小短腿,抖着黑色的稀疏的鬃毛,飞快地追了上来。
一株唐松草拽倒了你,你一脚踹飞了她抱成团的美丽花朵。然而,被怪兽袭击已经不可避免,你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伴随噗嗤一声巨响,一些滚烫的液体迎头浇到你身上,跟着嗤嗤地冒起了白烟。你睁开眼,发现一个美丽的少女站在你眼前,高傲地扬起下巴,对你说:“K’ra che tta.”
一柄长枪准确地扎在怪兽的一只复眼中。蓝色的血液从十字形创口溅射而出,你身上沾到血液的布料已全被腐蚀。你意识到,是面前的少女救了你。被异性所救,让你面红耳赤地爬起来,嘟囔着向她道谢。
抬起头才发现,这“少女”非常之高。来到鸿蒙世界之后,你长高了约八公分 ,但这个少女依然比你高一个头,约有一米九五。
她似乎并不在意你们俩的身高差。望着远方正在旋转着下沉的双日,她用下巴比了比天空,改用不流利的人族通用语:“黑。”又比了比怪物:“蛑蝤 ……多。”
你满怀感激地获得了她的收容,被她的尾巴牵进了部落。这是妖族的保留地,而她是一个即将成年的妖族,已经获得了自己的住所。你打量着她的屋子:绿莹莹的发光墙壁,深陷于地板的花瓣床铺,床头摆着一只小小的铁笼子,里面也许装着一个宠物。你凑近去看了一眼,吓得坐到了地上。——一只被剁下来的不知道什么物种的手,还活着,正百无聊赖地以V字状在跑轮上奔跑。
“那个……我的……手下败将。”少女出现在门口。
她手里摸着她坐骑的脑袋。那是一只很大的蛤蟆,用湿漉漉的黑眼睛望着你。很好,这是一个有房有车的女孩。你想。
现在,双日没入了地平线,黑夜开始了。平底起风,你们的屋子在风中来回晃荡。妖族曾以邪恶、优雅、强大和神秘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你和她所处的地方正是一间典型的“芝屋” ,以坚韧的蒲草结绳悬在高高的钻喙树 上。你据此推测,她的祖先也许曾是鸟类。
她躺进床铺。而你,怀着一些谨慎的质疑,跳上房梁,睡在那里。当你最初穿越到鸿蒙世界的时候,你感到了这个世界与地球重力上的区别,这让你能够一跃数丈并且轻飘飘地落地,仿佛身在太空——而这里的原住民却需要依赖他们的……什么来着?那种……真气,五行什么的。显然,他们没有你精通此道,也没有人知道你做了弊。
很快,你的名字和你的天赋一起闻名遐迩。鸿蒙学院的录取信也跟着来了,你原来以为会是猫头鹰给你送来雪花般的信件,然后你就会像那个脑门有闪电疤痕的男孩一样成为一个传奇,没想到却是数个神神道道的老爷子老奶奶分别兴致盎然地围观了你 。这不是什么好事。十大门派,十个活成人精的组织,随便惹上其中一个,都够你喝一壶的。他们洞若观火的眼神让你恐慌,害怕这点儿地球人的小把戏被这些会喷火的武林高手轻易揭穿,然后被抹杀。
所以你毫不犹豫地跑了。四个鸿蒙月过去,你横渡枯草河,深入大陆腹地,一路向北。你要去传说中的极北之地。白海以北,未知世界,相传神王隐居于海上的云雾之中。
你要回家。
少女在黑暗中说话:“所以,你是一个‘使徒’ ?”
你摇头:“我是个无神论者。硬要说的话,我是一个启蒙人 。”
使徒和启蒙人的区别大概是,前者探寻自己如何出生;后者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死去。
为了转移这个多少有些沉重的话题,你胡扯道:“为什么你会说人族通用语?为什么救我?我以为你们有翅膀的和我们两条腿的水火不容。”
对方欢快地笑了,声带发出悦耳的鸣叫:“我不是自己修炼来的。我有个人族爸爸。 429年札木湖一役 中,我的K’dan 被困在大火里,那时她还是一只普通的黄鹂。我父亲救了她。后来她化妖……我,是个半妖。”
所以这是一个至少200岁的人妖少女,跨种族通婚法 施行后的新鲜产物。
躺在漆黑的深夜里,听着窗外的猎猎风声,你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感觉今后的日子更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