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电脑前,大脑一片空白,早上那种怪怪的感觉已经消失殆尽。
仔细想想,银鑫公司的做法真是应了那句俗话,无奸不成商,无利不起早;小小的投入便期望十倍的回报,这不,刚请客送礼便提出了涨价的要求。
那天聚会以后,我将银鑫公司送的茅台酒和红包换了一个布口袋装好,放在办公室的档案柜里。陈树森、王冬或是李小林,都再未提起过这件事,每每说到刘成,往往都只是业务上的事情,一切再自然不过,仿佛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而对我来说,那布口袋装的不是礼物,而是一枚随时都可能引爆的炸弹。
在采购业务科室工作的几年里,供应商请客吃饭司空见惯,大多是吃饭、喝酒,最多也就是饭后去洗脚、唱歌、打麻将。接受供应商宴请属于违纪,但也算不了什么,用胡冠兰的话说:原则上不得接受供应商宴请,但适当的沟通协调是必要的,与供应商良好的关系也是确保生产物资供应的一种有效手段。绝对禁止出入高档娱乐场所,禁止收受供应商财物。
作为物资采购这个行业来讲,不管是在计划经济卖方市场的年代,还是过渡到市场经济买方市场的年代,送礼、收礼都无法避免,不同的只是买方和卖方谁送、谁送的问题,再是收礼品的人胆子大小的问题。在东山煤电物资公司,对禁止收受供应商财物这条纪律来讲,大金额的财物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收;小金额的礼品,完全凭收礼之人胆子大小而定,可说是“牛栏关猫——进出自由”了。据我所知,小金额的礼品,处级干部收,科级干部也收,上行下效,如果谁要是不收,那你就有些另类了,难免会让人说闲话。
我属于胆子特小的一类,几年里,凡供应商单独宴请我或是单独送我礼品的,我通通予以拒绝,有时甚至会说:如果再发生这种情况,我不但不会帮你,反而会想尽办法为难你,为什么?因为你让我为难了。因为这,我被供应商称之为不好打交道的人,也总被业务部门的同事时不时讥笑为假清高、书生气、迂腐等等。也有例外,如果是供应商给整个科室的同事都送了礼品,那我也只好接收,毕竟我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不能让其它同事为难。一般来讲,供应商送给整个科室人员礼品,不外乎是逢年过节每人一两箱水果或是价值二三百元的购物卡,象银鑫公司这样一出手就价值三千多元,还是第一次遇到。
按上午王检察官对受贿罪的解读,多次受贿未经处理的按照累计受贿数额处罚,自己在业务部门工作几年里收的礼品加上银鑫公司这次送的礼品,一旦东窗事发,蹲两三年大狱肯定是够资格了。想到这里,我已下定了决心如何处理银鑫公司送的礼品。
坐在电脑前想了很久,什么事也没做成。
杜小雪打来电话:不诚实,下午能请假不?我逛了一上午,家具选差不多了,你来看看。
我:你定了就行。
杜小雪有些委屈:结婚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我和杜小雪已初步约定婚期,正在购置各种家具。
给杨进猛请了假,我乘赶到市中区家具城。
杜小雪兴致很高,一边指给我看她选的沙发、书柜、茶几等各种家具,一边比划哪件家具应当放在哪个位置,效果会怎么样,我不断夸奖她选得好。
在床的选择上,她却犹豫不决。杜小雪偏爱白色,沙发、书柜、茶几均以白色为主色调,床也要白色方才协调。比较了几个家具店,白色的床要么尺寸不合适,要么款式太陈旧,相中的一款偏偏价格太贵,要四千五百元,远远超过预算。
我笑着说:床是最重要的家具,结实点好,结了婚了免不了要天天折腾,不结实两天就折腾散架了。
杜小雪脸红红的,一拳锺我胸脯上:讨厌!
笑完,杜小雪慢慢兴致低落下来,在家具家店的凳子上坐下来,一声不吭。
我摸了摸杜小雪的头发,说:怎么了?生气了?
杜小雪:不是。看你们科长家,那才象个家的样子。搬家都搬两回了,一搬家,家具、电器都换新的,都是最好的。你看我们,连买张床都买不起。
几个月前杨进猛搬家,我邀杜小雪一起去了。
我:他是科长,怎么能比呢?
杜小雪:陈树森和你一样吧?上班时间都差不多,都是科员,你看他家的摆设?
我:这怎么能比?你不知道么,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杜小雪:怎么不能比?你们都在一个科,他能挣到钱,你为什么挣不到?
我:他那些猫腻我当然清楚,和哪个供应商、干了什么事我都清楚,但我不会去做,黑钱不能收,做人得厚道,这是我的底线,你也不希望我进监狱吧?
杜小雪:我也没让你去贪污受贿,我要你上进,争取混个一官半职,只有这样,我们的生活才能够得到改善。
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世俗?
杜小雪:我本身就是一个俗人,你才发现啊?趁现在没办结婚证,反悔还来得及。
说完,杜小雪拿起身边的包,猛地站起来身来,快步向店外走去。
你跑什么?我边喊边追出来。
公路边正好停一辆出租车,杜小雪拉开车门钻上去,我刚追到公路边,车已经发动开走了。
一个人坐在家具城的沙发上,两个售货小姐时不时打量我一眼,嘀嘀咕咕低声笑谈着什么。
走出家具城,坐在街心花园的铁制长椅上,望着滚滚车流,脑子一刻未曾停止转动。杜小雪的势利和不近情理、杨进猛的工作安排、银鑫公司赠送的那包定时炸弹……
想起杜小雪前几天交待的任务,把新房的防盗栏刷一下油漆。可以把王冬喊来帮忙,借机商梁下,银鑫公司要求招标价调整的事情该怎么办。
给王冬打电话约定好时间,我又要他把李小林一起喊上。
矿区家属区,王冬、李小林和我,先在杂货店买了三桶油漆、三把刷子,然后在一个小饭馆坐下来。
我正准备点菜,王冬说别搞复杂了,都不是外人,干活要紧,一人一碗面条吧。吃完面条,我去结帐,才发现王冬已经提前把帐结了。
我和杜小雪的新房安在矿区家属区的物资分公司家属区,属公租房,五十余平米,距离大学生公寓不远。
矿区家属区虽说生产区与生活是分开的,但与市中区相比,不管是市容、市貌,还是人文环境,都不可同日而语。经济条件好的人家大都往市中区或是新城区搬迁,矿区家属房就留下了大量空房。尽管家属区公租房并不紧缺,但我要到这套公租房还是颇费了些周折。我向行政科申请了数次,钟利都以暂时没有空房为由一拖再拖。一天,我到办公室复印,看见钟利正好在王松林办公室说着什么,我走进去,问钟利有空房没有。
王主任笑着说:钟利,小尹是老实人,对他就不要吃拿卡要了。
钟利象征性地给了王松林一拳,笑着说:扯淡,我是那样的人吗?
过了三天,房管员让我去拿钥匙。
新房两室一厅,三个窗户,正好一人刷一个防盗栏。
我:不着急,一起干吧,大家可以说说话。
我们三人爬上最大阳台的窗台上,开始干起来。
李小林:我很奇怪,银鑫公司是年初招标才进来的供应商,怎么这么霸道?
我:刘成是能化区检察院刘副检察长的侄子,你不会不知道吧?
李小林:哦,真不知道。我还有一个不明白的地方,刘开明怎么总插手业务上的事?就拿那天在东昆大酒店吃饭来说,刘成送礼给刘开明,却没有蒋华的份,毕竟蒋华才是业务一把手。
王冬:我听说年初招标的时候,检察院的“牛头”找过蒋华,要求对银鑫公司进行特别关照,蒋华这个人还是比较正直的,表面答应,就是拖着不办。
李小林:他就不怕“牛头”、“马面”找他麻烦?
王冬: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蒋华不到半年就要退休,政治上是将死之人,“光脚不怕穿鞋的”,没必要去担这种风险。后来,刘副检察长亲自给东山煤电董事长打电话,董事长以和谐社会、政治任务的名义指示蒋华办好这事,蒋华就是不同意,听说还拍了桌子。董事长只好越过蒋华,给刘开明下指示。
李小林:那这次涨价,蒋华怎么又同意了呢?
王冬:蒋华同意是杨进猛说的,是不是真同意天才知道呢?
李小林:天呢,我从来没想过,在企业里还有如此复杂的事情。
我:小林,在国有企业里,各种复杂的关系太多了,一不小心,自己掉进了陷井都不知道。
王冬:诚实,你就别给小林上课了,你和他差不了多少。其实,有背景有关系没什么大不了,只要大家都按游戏规则办事就成。问题是象银鑫公司这样的,不按规矩出牌,纯属吃霸王餐,是不是真以为他送那点东西就把我们收买了?更过分的是还拿检察院来压我们。
李小林:胳膊拧不过大腿,领导都同意了,能有什么办法?
我:领导同意可以,白纸黑字签字同意啊,别让我们为难。
王冬:诚实,你说这是个办法,领导敢签字我们就敢办。
李小林:就算领导签字,招标结果摆在那里的,怎么操作呢?
王冬:可不可以这样,单价不动,虚增数量,让银鑫公司自己去做矿上的工作,只要矿上认可就行,这样就没一点漏洞了。
我:这到是个好办法,只是哪个领导敢签字呢?我看悬。
王冬把油漆桶往窗台上重重一放,滴答几声响,几滴红色的漆液溅出来,掉在楼下人家的雨搭上。
王冬:领导怕犯错误就让我们背黑锅,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别激动,别激动,漆溅出来了。
王冬:对不起。总之一句话,我不想替别人背黑锅。诚实,你呢?
我:谁愿意背黑锅?又不是傻子。
王冬:既然这样,那就说定了,咱哥俩要统一口径、统一意见,同进退。
我: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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