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市是一座山城,城区沿东江而建,随山势起伏自然形成五大城区,沿东江两岸修建的北滨大道和南滨大道,将江北区、江南区、能化区、市中区、新城区五大城区串成一根长约六十公里长的糖葫芦。东山煤电集团归能化区管辖,地处东江上游,城市最西端。矿区家属区亦属于能化区,位于市中区与煤电集团生产矿区中间,距离两地各十余公里左右。
物资公司大学生公寓也在家属区内,距离杜小雪家不远。每天早上七点二十分,我都会站在杜小雪家楼下空地对面等她。杜小雪家住三楼,她站在闺房的窗户前正好能看到我。不需要发联络暗号,每到这个时间点,她大都会掀开窗帘冲我做个鬼脸、笑一笑或是挥挥拳头,意思是再等等。
我站的地方边上是一棵碗口粗的黄角兰树,终年花开不断,如玉的花朵点缀在青翠的叶色之间,香气四溢,总会让人想起陆游的诗句: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
一个貌似离休干部的老人,总会在七点二十五分左右从黄角树下经过。他身背长剑,一手托着鸟笼,一看就知道刚从东江边回来。老人的时间惊人的准确,误差前后绝不会超过一分钟。每当老人经过后,我就会大喊一声:杜小雪,要迟到了。
杜小雪家出来到公交车站不到五十米。上了车,公交车沿矿区家属区曲折、略显狭窄的道路钻出来,驶入宽阔的北滨大道。
真不愧叫阳光城,刚进入五月,早上七点刚过,太阳已经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创建国家级模范卫生城市时在东江两岸植下的柳树已纷纷垂下嫩绿的枝条,枝条下木板铺的景观道上,有舞剑的、跑步的、遛狗的……,东江象一条碧绿的飘带,浩浩荡荡却毫不喧嚣向东而去。
公交车逆江而上,东江煤电所属矿区已经在望。两岸渐渐荒凉,公路沿线是环卫工人无论如何努力也清扫不完的黑灰,路边的行道树、庄稼地漆黑一片,让人不忍直视。远远的山上,看不到树木,只有顽强的野草。那是因为几十年采煤已将整个山体掏空,“山有多高水有多长”的谚语在这里已经完全失效。
这一天,仿佛注定要发生些什么。上公交车的时候,脚没踏实,差点摔一跤,幸亏杜小雪及时扶了我一把。坐到座位上,她把咬了一口的半个包子塞我嘴里,凑我耳边说:昨晚才折腾你一次,怎么就连走路都不稳了,你这小身板也太不经折腾了。
我嘿嘿一笑,竟然发现自己笑的声音都异于往日,是一种干笑。
车行一站,上来一个六十多岁老头,我站起身来让座,他瞪着我说:我有这么老吗?
我回了一句:对不起,帅哥,我错了。
杜小雪趴我肩上吃吃而笑,我彻底无语了。
车到江边煤矿,临下车,杜小雪说:这两天如果有空,把新房防盗栏刷下漆,黑乎乎的,实在太难看了。
见我没吱声,杜小雪摸了摸我的额头,说:没发烧啊!我说的事别忘了。
走到办公楼门前,看见纪委书记胡冠兰、办公室主任王松林和纪检科科长鲁涛站在那里。是在查劳动纪律么?应该有工资科的人才对?我看了看表,正好八点钟。
这时一辆白色轿车从身后滑行过来,车身上漆着“检察”两个字。
车车稳稳停住,胡冠兰拉开副驾驶车门,王主任拉开后车门,车上下来两个穿制服的人。前面那人,戴一幅金丝眼镜,文文弱弱的,有书卷气,其显著特征是脸形瘦长。大街上迎面走过,不知情的人一定会猜测这是一名小学教师,绝对猜不出这就是能化区检察院“牛头”、“马面”中大名鼎鼎的“马面”了。
民间传说讲,人死之前会看见“牛头”、“马面”两个小鬼,小鬼拿出生死薄,指指点一番后,告诉人几点几分到阎王那儿报到。这接到通知的人就会在小鬼通知的时间准时咽气,所谓“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天明”。
能化区检察院就有这样一对“牛头”、“马面”,“牛头”说的是办公室刘主任,“马面”说的是反贪局马局长。仔细想来,为这对小鬼取绰号的人实在是太有才了,“牛头”长得粗壮,“马面”长得瘦长,形似!在东山市能化区,但凡逮捕贪污受贿犯罪嫌疑人,“牛头”、“马面”都会同时出现,这是神似了!
到办公室刚,杨进猛进来说:八点半在大会议室开会。
陈树森:老大,什么会?科员也参加?
杨进猛:叫什么检企共建,物资公司副科级以上干部参加,采购业务部门全体人员参加。
我:业务部门人员属于重点教育对象。
陈树森:纯属瞎扯,穷耽误时间,我看就是党群部门的人没事找事干。
杨进猛:这是政治任务,别迟到了。
八点二十五分,会议室里,除了第一排一如继往空着,其余座位基本已无虚席。因会议与纪检部门工作相关,一向疲疲沓沓的鲁涛今日早早来了尚可理解,其余人员到得这样早、这样整齐,殊于平日,总觉有些异样。
往日,但凡人多的地方,行政科科长钟利都会给大家讲一两个段子,逗逗乐,今天钟利一语不发,正襟围坐,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桌上的笔记本。除了邻座之间偶尔稀稀疏疏的低语外,诺大个会议室略显诡异,从窗户外面经过的人不往里看,绝对不会想到房里坐了几十号人。
八点三十五分,会议室外面的走廊上有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响起,所有低语声都停了下来,抬起头望着会议室门口。
一群人鱼贯而入,“马面”走在最前面,后面依次是“马面”的同事,接着是物资公司的四位领导党委书记刘开明、总经理蒋华、副经理杜青山、纪委书记兼工会主席胡冠兰。办公室主任王松林走在最后,双手各端着一杯茶。
刘书记、“马面”和同事走到主席台上坐定,物资公司其它三位领导则坐到了主席台下第一排。
刘书记拿过话筒,轻轻敲击试音,说:今天我们召开一个检企共建会,有幸邀请到了能化区检察院反贪局的马局长、王检察官两位领导给大家讲课,大家欢迎。
掌声毕,刘书记说:今天的会议有两项,王检察官给大家讲刑法,马局长最后讲典型案例。在党风廉洁建设和反腐败工作中,物资采购部门历来就是热点部门,大家要认真听讲,深入学习,从思想上引起重视。下面请王检察官讲课。
刘书记放下话筒,拿起笔记本站起身来,往主席台下走。
“马面”说:刘书记,你坐主席台上。
刘开明:我也是学生,也需要学习,还是坐下面吧。
王检察官主要讲的是刑法中的受贿罪,受贿罪的概念、构成要件等没记住,量刑标准到是记了一个大概:个人受贿数额不满五千元,情节较重的,处两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个人受贿数额在五千元以上不满五万元的,处一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对多次受贿未经处理的,按照累计受贿数额处罚。
“马面”讲话,他一幅俯瞰芸芸众生的架势,先是对台下的人扫视一遍,停顿了足有五秒钟,才说:大家都笑一笑,别绷着脸,累!
台下没有马面期望的笑声。他接着说:我很清楚,大家看见检察院的人都不自在,其实有什么呢?检察官也都是普通人,不是青面獠牙的怪兽,也有亲情,也有朋友。我们今天来,就是要和大家交交心,说说心里话。
坐我边上的王冬轻声说:多大级别?这谱也摆得太大了吧。
我:从官职级别上讲,能化区检察院检察长是副处级,反贪局局长也就是个科级,这个王检察官估计无级别。
王冬:刘书记、蒋经理是正处级,正处级还得坐在台下听一个小科长讲课摆谱,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我:准确地说,应是权势大一级压死人。
从办公室楼门前迎接,到进会议室几位领导毕恭毕敬,再到刘书记主动到下面就坐,这一系列的情景无一不是在诠释权势的魅力。
“马面”讲了三个案例都与物资采购管理有关,一个是收受供货商贿赂,采购质次价格的产品;二是采购人员泄露招标标底,为供货商谋取不正当利益;三是采购人员坠入供货商设置的陷井,任人摆布,损害企业利益。
“马面”最后说:能化区检察院的分工,刘副检察长负责东山煤电,今天他本要亲自来的,临时有事,他让我带给物资公司纪委三条建议,一是要加强教育;二是加大案件查办力度;三是树立优秀典型。
“马面”讲完,刘书记又讲如何落实上级领导精神。
散会已过了下班时间,大家纷纷向食堂涌去。
我避开人流,拿着笔记本回到办公室,早上那种怪怪的感觉再次泛起,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能出什么事呢?不就是来了一个“马面”,和我能有什么关系?
下午上班,杨进猛将我和王冬叫到他办公室。
杨进猛:银鑫公司供的板材和线材,从上月供的货开始,价格每吨上调百分之五和百分之六。
我:我管的线材属于招标的物资,招标价怎么能改?
王冬:我管的板材也是。
杨进猛:我知道招标价格不能改,这不是没办法嘛。银鑫公司请我们科吃饭那天,刘成提出要求,我没敢答应,也定不了;刘成就找到开明书记,开明书记也没敢答应,今天,检察院的人就来上课来了。不用我说你们都知道吧,刘成是刘副检察长的侄子。今天这事,刘书记和蒋总经理都点了头,必须得办。
我:问题是怎么办?
杨进猛瞪着我:我要的是结果,怎么办是你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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