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雪梅来到山上的第五天,自从她认出刘闯之后,刘闯每日便心事重重,独自伤感。他总是一个人站在瞭望台上,看着天上的云,看高山绿树,看黄沙遍天。
雪梅慢慢地走到刘闯的身后,他并未发觉她,只一味的望着这塞外风光。
“你还好吗?”雪梅低声试探地问道。
刘闯回头一看,看是雪梅,便又转过了头,他只用鼻子简单地“嗯”了一声。
“这儿挺荒凉的,那座关口是?”雪梅用手指了指。
“那是雁门关,听说过吗?”刘闯回头问道。
雪梅点了点头,“杨家将镇守三关的戏文我演过。”
“是,还有昭君出塞也出的是雁门关。”刘闯回头看了看雪梅,“等过两日,差两个兄弟带你下山看一看这‘天下第一关’。”
雪梅点头笑了笑,“你这些年在一直在这里吗?”
“不,我到这里十二年。”
“十二年?”雪梅疑虑地问道。“你不是已走了二十余载?”
“我十八岁离家,如今三十九岁,离家整整二十一年。”刘闯回想起来,神情有些感伤。
“那九年你去了哪里?”雪梅紧接着问道。
刘闯叹了一口气,目光忧伤地望着远方……
那是一九二二年的春夏之交,刘闯和雪雁出逃失败,他便独自一人向西逃去。他恨自己的无能和懦弱,竟然连自己的妻子老娘都保护不了。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混出个样儿来,救出雪雁和张妈,向余婆子报仇。
他独自一人,身上所带的那点碎银早已花罄,每日腹中空空,也从未找到一家店铺能收留他。
一连几日未曾用饭的刘闯饿晕倒在路旁,后来一位好心的老婆婆救了他,给了他半块馍。他对婆婆千恩万谢,临走时老婆婆让他不妨试试走走西口。
“这些年都很少有人再走西口了,你走投无路,可以到口外试试。”
刘闯便背上包袱,向西走去,一路上黄沙遍地,人烟稀少,沿途五十里方有一个大车店。但是刘闯并未有钱财,只得躲避在山间暂避一宿。
连日来的饥饿使刘闯难以忍受,对食物的渴求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他心里的防线,终于他做了今生唯一一次的窃贼,那是一家包子铺,刘闯趁店主不备偷走了两个包子,当他狼吞虎咽地吃完那两个包子,把乌黑肮脏油腻的手指放在手里吮吸时,刘闯流下了眼泪,他发誓一定要混出个人样。
日后刘闯落草为寇得到的第一笔分成,他黑夜里来到了那个包子铺,从房梁上给那老板扔下银元钱袋。
走过崇山峻岭,穷山贫沟,穿过茫茫戈壁,沙漠草原,刘闯才来到了杀虎口。
“一入杀虎口,人间路难走。”但是刘闯却未遇到什么险情,这杀虎口因是重要关口,民国时差有重兵把守,也并无匪患。
自此,刘闯便在口外开始了长达七年的学徒生涯,他换过多家店铺,茶叶铺,盐店,皮货店,甚至还远赴俄罗斯跟主家贩过骆驼。
只因他急于求成,往往不到一两年,他便觉无法图谋暴利,皆半途而废,他太想早一日救出雪雁和他娘了。
不过长期的学徒,倒使他跟着主家认识了不少生意上的朋友,宋老四便是其中一位。
宋老四是陕西人,他来口外倒过两回杯碟茶碗。只因宋老四嗜酒,刘闯的掌柜的喜欢去同一家酒馆,一来二去,大家也渐渐地熟络起来。
“兄弟,你真打算跟着你们掌柜的当一辈子苦力?”宋老四看着刘闯。
刘闯叹了一口气,“大哥,真不瞒你说,你看我这来了七年了,可还是赚不了钱。我真不想这样,可你说这有什么办法?”
宋老四看了看刘闯,沉思了一会儿,“这么着吧,兄弟,哥哥有个赚钱的营生你干不干?”
“什么营生?”刘闯睁大了眼睛问道。
宋老四笑了笑,“什么营生你还信不过哥哥我吗?我包你能赚钱,看你有没有那个胆量!”
刘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有啊!只要能赚钱,我干什么都行!”
“好,你回去跟你们掌柜的说好,后天我在这儿等着你,我带你回家。”
“行,一言为定!”
过了两日,刘闯背着行囊跟着宋老四离了口外,一路上过了陕北,便进了这八百里秦川,宋老四吼着秦腔,唱着信天游,带着刘闯回到了他的家乡咸阳。
一进窑门,宋老四便对着屋里叫喊,“家里的,快出来,咱家兄弟到了!”
屋里走出来一个穿着蓝碎花布衣的盘头妇女,她迈着清爽麻利的步子走到窑前,接下褡裢。这便是宋老四的婆姨刁氏。
“这是我屋里的婆姨。”宋老四指了指刘闯,“这是我在口外新遇的刘闯兄弟。”
“嫂子好!”刘闯向刁氏点了一下头。
刁氏上下打量了刘闯,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声,“屋里坐吧!”
说完,便扭头回了家,只剩下刘闯尴尬地站在那里,宋老四白了婆姨一眼,拉着刘闯回了家。
“你找回这么个五大三粗的人来,我可没有多余的粮食。”刁氏低头嘟囔道。
宋老四捶了婆姨一拳头,“你这闷货,他有大用处哩!”
宋老四对着刁氏的耳朵小声说完了之后,刁氏立刻改换了笑容,她热情地将刘闯接进来,为他打扫了东窑。烧水,和面,做饭,将热腾腾的一碗臊子面捧到了刘闯的面前。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日,刘闯便忍不住问道,“大哥,我这都来十天了,天天就这么闲着,咱们啥时候干活儿?”
“兄弟,你别急,咱们今儿晚上就去。”
等到了晚上,刘闯跟着宋老四和他的婆姨刁氏一起上了山,刘闯一路上满腹疑惑,不知这要干的是个啥营生?
到了一处平川上,宋老四吩咐刁氏拿出了衣服,让刘闯换上。
刘闯一看,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刘闯禁不住问出来,“哥,这是要抢人吗?这事儿咱可不能干!”
宋老四露出门牙笑了笑,“不抢人,你放心吧!”他对着刘闯的耳朵说了一句话。
“啥?盗墓!”刘闯情急地喊出来。
“你喊啥!小点声儿!”
刘闯迟疑着说道,“哥,这缺德事儿我不想干。”
“那你还想不想早日挣大钱,把你的女人和老娘救出来?”宋老四显然拿住了刘闯。
刘闯进退两难,为了挣钱,他换上了夜行衣。
宋老四拿出了洛阳铲开始向下铲土,铲了好几铲,宋老四倒出带上来的土,用手捻了捻,“行了,就是在这儿!”
宋老四拿出四柱香扎在坟前,跪着磕了四个头。
宋老四顺着洛阳铲往下放了炸药,这炸药是用硝铵,煤油,锯末炒制而成的,顺着洛阳铲放至地下,这样炸药燃放的土是向两边散开,地表无土,且地下声音较小,不易被发现。
向下燃放了数次之后,一个盗洞便就打成了。
待烟雾散尽之后,刘闯战战兢兢地跟着宋老四下了盗洞,用铁锹挖了一会儿之后,竟真的打到了墓室。宋老四拉了一下刘闯,“你别害怕!你第一次先别进去了,在这儿等着我!”
刘闯便在洞口处等待着宋老四,等到半夜,宋老四便出来了。他将包袱吊上去之后,又将刘闯先推了上去,自己方才上来。
一上来,刁氏便开言问道,“怎么这么少?”
宋老四气愤地骂道,“他妈的,翻窝子了!”
“翻窝子”便是行话,既是进了别人已盗的洞了,只落得探访遗珠。
“刘闯,你把盗洞回填上就好。”
刘闯便回填了盗洞。
过了几日,宋老四扔给刘闯二十块大洋,“这是上次你挣的!”
“这么多?我以前一年也挣不了这么多!”刘闯惊喜的说道。
宋老四笑了笑,“这是才开始,以后更多呢!”
刘闯一见钱袋,他没想到这营生竟如此赚钱,他向宋老四虔诚地说道,
“哥,你带带我,我愿意跟着你干!”
宋老四先被逗笑了,“怎么?不嫌咱这行儿缺德了?其实咱们没他们外面传得那么邪乎,就是找到墓,挖开取宝便好。倒斗不用教,慢慢练练就行!”
就这样,刘闯开始了他的盗墓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