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无法想象苏若良竟然已经成婚,并且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她欲哭无泪,一向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竟然欺骗了她这么久。羞愧,屈辱和愤恨使她迅速地离开了这个地方,她飞奔出门。
当雪梅跑出门的时候,顺子正好坐在苏府的门前等待着她。他一见雪梅疾速地跑掉,他立感情况不妙,他即刻追了出去。
雪梅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向家里跑去。顺子在后面高声呼喊,“雪梅!雪梅!等等我!”
雪梅跑回家的时候,被正在院子里的凤儿一把拦住,
“雪梅,你怎么了?哭什么?”
雪梅扑到凤儿的怀里,大声地哭起来。凤儿不明所以,只有拍打着雪梅的后背,不断地安慰她。
这时,顺子也跑进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雪梅,你,你……怎么了?”
“是啊!你不是跟苏若良回他们家去了吗?”凤儿也焦急地问道。
“你有什么事,你跟我们说!”
雪梅渐渐平复了情绪,强忍悲痛地跟他们诉说了今天的遭遇。
“什么东西!”顺子听完愤怒地说道。
凤儿也气不过,“看着人模狗样的,真想不到他竟然是个骗子!”
“我找他去!”顺子一气之下,向门外跑去。
雪梅连忙拦了顺子,“顺子哥,你别去!”
“那就这样算了?”
凤儿也拦挡顺子,“苏家墙高院深,又有家丁护院,你能找得见他?就算是你找得见,你伤得了他吗?”
顺子气愤而又无奈地朝着地下跺了一脚。
“顺子哥,凤儿,我看清了,也清醒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雪梅说完,忍着眼泪走进了房门。
走进屋中,看着瓶中苏若良近日送的玫瑰花,雪梅一气之下将它们踏个粉碎,看着满地的花的碎瓣。她并未从这里获得解脱,反而更加的悲伤。
她恨苏若良,她恨他对她的欺骗。她更恨自己的眼睛不明亮,她后悔将自己的感情如此轻率地交于这样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
苏家二老那一句句“戏子”“玷污门楣”如利剑一般劈头盖脸,毫不避讳地朝着她飞涌而来。她想起了雪雁的话,难道戏子真的不配拥有爱情?他们天生就只能被人当作玩物,任人凌辱?
那天晚上,雪梅坐在院子里,两眼放空地望着夜空。
顺子悄悄地走过来,坐到她的身边。
“雪梅,你别伤心!为这样一个男人你不值得。万幸你现在跟他还没有什么,现在认清了他就是最好的,以后再找一个比他还好的。”顺子的心也跳动得更加剧烈,他渴望雪梅能回头看到他,他一直在等着她。
雪梅真诚地看着顺子,“顺子哥,我想通了。我们戏子不配谈感情,也没人会跟我们谈。世人常讲,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余婆子也说过,我们的情只在台上。我不该把这假意当真情!”
“你怎么……”顺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雪梅,你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而对你自己以后的路就失了章法。”
雪梅深思了半晌,冲着顺子说道,“顺子哥。我不想唱戏了。”
“不唱了?为什么?”顺子疑惑地问道。
雪梅感伤地看着星空,“我本来学戏也是为了找到我娘,早日回家,可我娘又不在了。我学了十几年的戏,为了唱戏,我挨过打,受过骂,就为了能唱出名气。可是唱出来了,还是遭人白眼下看,终究还是别人眼中的玩物。我不想再唱了!”
顺子无比心疼地看着雪梅,他不舍雪梅就这样离开舞台,但他更不忍让雪梅再受伤害欺凌。
“如果你想好了,哥支持你!不管你做什么,哥都支持你。”顺子充满怜爱地看着雪梅。
“谢谢哥!”
第二天,雪梅退出舞台的消息不胫而走,各种小报在随即刊登了消息,有看客甚至要组织一场雪梅的告别演出。
雪梅也将《红鬃烈马》王宝钏一角的唱腔台词慢慢传授给凤儿,想让她接替出演。
那天下午,老方拖着病体,拄着拐杖站在了门口。
雪梅赶紧要把老方搀进来,老方一句话也没有说,面色铁青,满面怒容。老方进来坐在中堂前,吩咐雪梅赶了其他人,关上了门。
屋子里就剩下师徒二人,老方让雪梅近前来。雪梅看老方的脸色,颇感恐惧。她战战兢兢地往前走。
“听说,你不唱戏了?”
老方开门见山,质问雪梅。
“是”雪梅害怕而又歉疚地回答道。
“趴下!取藤鞭来!”老方声音有些颤抖。
雪梅取来了藤条,趴在了师傅的面前。
老方强撑病体,拿起藤条,一鞭一鞭地朝着雪梅的身上抽过来。一时间雪梅的汗珠渗满了额头,衣衫遍血但她强忍疼痛,一声不吭。
师徒二人并未说一句话,只是这样一味地打。老方打了一会儿,虚弱的身体又动此大气,他几乎险些晕倒。
“师父,您再打我我都能承受。可就是唯恐伤了师父的身子。”
最后,老方拿起藤条,照着自己的身上就是一鞭。老方一下子倒在了地上,雪梅连忙跑上去,把师父扶到椅子上。
师徒二人皆是满面泪水。老方看着雪梅,“孽徒,你怎么能舍了舞台?”
“师父,我就是觉得我们就算是唱一辈子,也不过是个下九流,任谁也不会把我们当人看!”
老方忍着眼泪,“早知你是这样,我就不该收你!”
老方长叹了一口气。“你说我们是下九流,你想离开戏。今日师父就跟你讲讲我跟戏的缘分。”
“我家原是书香门第,可是我从小就爱上了唱戏。每次我们家唱堂会,那都是我最开心的事情。可我们家不能容许我去学戏,戏子不能入祖坟,是给祖宗蒙羞。无奈之下,我毅然离家北上,赴太原学艺。我为了戏改了姓,除了族谱!”
老方又继续讲来,“后来,我也唱红了。我还进过皇宫,给老佛爷唱过,老佛爷派内务府了给我制了一套翡翠凤冠和一件锦绣日月龙凤蟒衣。”
雪梅深感惊奇,想不到一直以来的师父之前竟有此荣耀。
“我想继续唱下去,可是天不容我!我去巡抚衙门唱堂会,我与那巡抚的小妾原已两情相悦,是巡抚强逼她为妾。终于我们私会被巡抚察觉,那贼性情残暴,手段阴狠。在他的手中我成了阉人,他要让我求胜不得欲死不能,受这奇耻大辱。”
雪梅猛然想起了当年马玉姣大闹时曾暗讽过师父,也从那时师父一病不起。
老方痛苦的看着雪梅,“我想过死,我也不怕死。可是我舍不得戏,我不忍心这手艺在我的手里断了。那时坤角兴起,男旦落寞,我不能唱了,但我还可以收徒弟,看着你们上台,我就觉得是我自己在台上。我为了戏我忍了这世上最大的屈辱!”
雪梅看着师父,更觉得师父高贵伟大。逐家门,受极刑,他也没有退缩,为了戏,他仍然活下来,他无愧于天地。相比之下,自己更觉无地自容。
“可我看错了人,雪雁竟是那样的没骨气。她巴结权贵,她在这名利场中渐渐迷失,最后惨死送命。别人看我们下贱,可我们不能自己轻贱了自己。因为雪雁,我发重誓此生不收徒。可是我看到你小小年纪面对余氏酷刑,不卑不亢。我就知道咱爷儿俩有缘,学艺先做人,学戏先学德。艺不足可教,德有差无法。这也是我收你的原因。”
“知道了,师父。”雪梅哭着点头,她悔恨自己愧对了师父。
“可你今日却因闲言偏见,要离开舞台,你这是亲手把为师往死路上逼呀!”老方向后一躺,脸色煞白。
“师父,我错了,我以后唱,好好唱!”雪梅跪在老方面前,声泪俱下地忏悔。
“梆子声一响,我的心就飞到台上去了。一旦上了台,那个我便不是我,对这舞台我终生挚爱,能死在台上,是我最大的心愿。”老方大吼一声,吼出了此生最大的信条。
“戏比天大,戏比天大呀!”
说完,他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瘫倒在地上。
雪梅吓坏了,她哭着爬到老方的身边,见口中血流不止,她不知所措,只得用手接着那流下来的鲜血,口中一个劲儿地哭喊道,“师父,师父……”
老方用尽所有的气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师父怕是没有许多时日了,我的凤冠蟒衣在柜箱里,我把它传给你。记住,堂堂正正做人,认认真真唱戏。唱下去,一直唱下去!”
雪梅哭着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老方责打之后,雪梅重新振作,同大家一起排练。她用整日整夜地排练去冲解心中的苦涩,淡忘痛苦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