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还得从张妈的来历讲起。
张妈生于清光绪年间,原是河南洛阳人氏。幼年家境贫寒,“亲换亲”嫁给刘闯的爹,生下刘闯。天不幸,刘闯爹民国元年就害痨病死了,黄河又发了水灾,母子俩顶头的茅屋就这样消失在洪水中了。
天灾人祸,举目无亲,张妈就带着刘闯一路讨要到了山西地界。母子路困平阳,冻饿路旁。一个过路客救下他们,赠他们衣食,但他也要了张妈的身子。张妈后来在路途中生下了她的小女儿。
张妈带着一子一女,流落到了太原府。偏巧那年她的女儿高烧不止,为救治女儿,张妈卖身为奴,当了余氏的老妈子。但是她的女儿终究还是因延误病情不治而亡。
雪雁则是自小被人贩子转卖了六回,才辗转到了余氏的奶生班。她和刘闯自小在一处玩闹,两人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待长到十七八岁,他们渐渐萌生了男女之情。
他们曾经一起在星空下的麦草垛上讲述过往,他们曾经一起在山间的溪水旁表述心意,他们曾经一起在晋祠圣母像前暗暗祈祷,他们曾经一起穿梭于开化市的商铺店坊……
雪雁拿出胸前佩戴的一个吊坠,这吊坠上是一个木雕的鸿雁。
雪雁动情地抚摸着这个鸿雁,“这是他在木匠学徒时雕成的,因为我叫雪雁,所以这是只白色的鸿雁。”
雪梅也伸手摸了摸,“只有一半!”她立刻想到,“那一半一定在他身上。”
雪雁点了点头,“如今随他一起进了棺材了!”
渐渐地他们的关系也就惹起了众人的非议,自然也就传到了余氏的耳朵里。余氏对此也开始严加看管,她唯恐雪雁和刘闯万一动了真情,毁了她的这一棵摇钱树。戏子一旦成婚,以后的座儿就上的少了,那些有钱的官老爷也自然不会再来捧场。
余氏立刻当着刘闯的面,警告张妈,刘闯以后再也不能进余家班一步。张妈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遂挡住了刘闯,应下了余氏的话。
明面上二人难以见面,暗地里他们却始终没有断了联系。刘闯有时会偷偷溜到后台私见雪雁,后台的人们也都帮着遮掩。雪雁有时会借机外出实则是去密会刘闯。二人如同牛郎织女一般,就这样过了一段时日。
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里何曾包住火。终于那一次刘闯藏在后台被余氏发现,余氏的心肠毒狠硬辣,她将刘闯吊在后台,鞭鞭入骨,撕心裂肺,一皮鞭更是打烂了刘闯的脸,留下了一条三寸长的鞭痕。
一场拷打也打散了雪雁的心,她对他们的爱情萌生了退意,再加上张妈跪地苦苦哀求她放过刘闯,她挥泪痛斩情丝,一对有情人洒泪分别。
讲到这里,雪雁已是泣不成声,雪梅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那后来呢?你们还见过面吗?”
雪雁叹了一口气,痛苦地点了点头,又继续讲来。
就在三个月后,刘闯突然夜敲雪雁的闺门,他言说他要带雪雁远走高飞,共同开始新的生活。架不住刘闯的劝说,二人于午夜逃离了太原。
但就在二人出城之际,不知是谁走漏风声,余氏伙同保安团紧追其后,张妈更是被作为人质胁迫他们就范。
刘闯舍不下姻缘,丢不下寡母,欲进不能欲退不成。此时,雪雁为保全刘闯,毅然挺身,以其身换刘闯和张妈周全,否则她将跳涧身亡。
余氏无奈之下,只得应承。刘闯得以亡命天涯,但二人从此山水相隔,音讯不通,一对苦难鸳鸯就此两下离分。
雪雁哭着扑倒在雪梅的怀里,“雪梅,听姐一句话,咱们戏子就这个命。要是你真能找到一个爱你的人,就让他带你走,离开这个火坑……”
雪梅拍着雪雁的肩膀,她的心里也有些感伤,带她脱苦海的那个人究竟在哪里?难道真像雪雁姐说的,戏子是不配有爱情的?
雪雁悔恨地拍打着炕沿,就在她以为刘闯已经不在人世之时,谁知道这个冤家却突然出现,他还要夺余氏的性命。如今阴阳相隔,永难再见,岂不令人伤痛。
雪梅也为他们的生死苦恋而垂泪感伤,但她能做的也只有安慰雪雁,与她共同祈祷刘闯早登天界,免堕轮回,永不再受这世间苦难。
雪梅依然是日复一日的演戏,她每天散了戏,顺子会用黄包车把她载回家,然后他去拉车。唱戏的艺人日子不好过,所挣的银两大多都落入了园子的老板和余氏的手中。他们只能在散戏后打些零工。
那天雪梅下了戏,在门口等待着顺子的到来。
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雪梅”。
她回头一看,是苏若良。
雪梅见到苏若良,先是吃了一惊。原以为就此别过的人,想不到今日竟站在眼前了。但她一想到,他曾经不辞而别,心中有些生气。
“是苏先生,您有事儿吗?”雪梅生硬地说。
苏若良知道她话里带着气,就走上前来,想要解释,正欲开口之际,顺子来了。
“雪梅,我来晚了,刚刚拉了一位,非要……”他看见苏若良,“这位是?”
雪梅想要介绍,苏若良抢先开口,“你好,我是苏若良。”他伸出了手。
顺子用手掏了掏耳朵,并没有同他握手,苏若良尴尬地把手放下。
“我叫顺子,雪梅的师兄。”
苏若良礼貌地笑了笑,开始攀谈起来,“我看过你演的戏,你功夫真好,身段也很漂亮……”
顺子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把脸转向雪梅说道:“坐上吧,我们走。”
雪梅看了苏若良一眼,就向顺子小声说道:“你先走吧!我有点事儿。”
顺子明白是苏若良来找雪梅,但他不放心,迟迟不肯走。
雪梅催了一下顺子,“你走吧!没事儿的,放心。”
顺子这才开始离开,他望着苏若良,苏若良立刻会意,这眼神是警告,是敌视。
“你师兄好像不喜欢我。”苏若良心里也有些不满。
雪梅顿了一下,宽慰地说,“你多心了。”
苏若良才想起此行的主要目的,“雪梅,对不起,上次是我做的不好。我不该不辞而别的。”
雪梅停下了脚步,“我不是要怪罪你,但是你有事你应该跟我说一声,害得我……”雪梅想要说明她的等待,但又恐失了女孩家的矜持,遂欲言又止。
“是,此事委实我做的欠妥当。”苏若良满怀歉意地站住了,“当时我本来是想要去赴约的,可是家中来报,家母病重。我实在是无法脱身,所以才……”
“你娘病了?”雪梅惊讶地看着苏若良,她也没有想到苏若良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爽约的。
“那现在好些了吗?”雪梅关切地问道。
苏若良笑了笑,“已经不那么重了,现吃着药呢!”
“那你这两年都是在照顾你娘?”
“啊……是。”苏若良有些神色不定,“也不全是。当时东北爆发了‘九·一八’,政府为了阻挠我们参加抗日救亡,给我们突击来了一次会考,我们就给他到省教育厅搞了一次两千人的游行。因此我还入了狱。”
“怎么?那你受苦了吗?”雪梅停下脚步,有些焦急和担忧。
苏若良放声笑起来,“那有什么苦?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再说当晚我们的同学会就准备发动总罢考,他们怕事情闹大,就乖乖地把我们放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嘛!”雪梅舒了一口气,嗔怪地看了苏若良一眼。
“后来我们家老爷子怕我再惹出什么麻烦,就把我又送到国外去了。我今天下午才下的火车,晚上就来看你了!”
雪梅抬头一看,他的眼神深情而炽热,她不觉转过了头,羞红了脸。
“苏先生,我到了!”雪梅指着门说道。
苏若良看了一眼,显得有些遗憾和意犹未尽,“好吧!那就这样了。”
雪梅快步地跑进门,苏若良在后面喊了一声,“明天我会去看你演戏的。”雪梅回头看了苏若良一眼,便即刻转身关上了门。
苏若良痴痴地望着门,望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