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钢刀足有三尺长,上面还沾着鲜红的血迹,晨雾朦胧中更觉刀光寒。
霎时间各房里都点了灯,人开始出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谁在叫?”
人们一边穿衣服,一边睡眼惺忪地往出走。
雪梅依然惊魂未定,她用手指着那把刀,说不出话来。
余氏和沈兰君也开了门,“大早上起来,叫魂呢?我看是谁?我非把你口舌抽了不可!”余氏骂骂咧咧地走出来。
“啊!”见到院中的刀,余氏也吓了一大跳。
顺子走上前去,捡起刀,拿到余氏面前,“余奶奶,您看这可怎么办呀?”
“拿走,拿走!”余氏有些惊慌。
沈兰君急忙摆手,“快把它先拿到后院去!”
“嘿嘿!”顺子看到余氏的样子,有些觉得好笑。
“那把刀上还有血呢!”
“我看八成是哪个狂徒杀了人,放到院子里来的?”
“谁知道?她坏事做尽,这下该遭报应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余氏有些心慌,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她回到房中,开始和沈兰君密密地思想这刀是从何而来?一个一个排查着她的仇人,她今天一天都没有出门,她害怕哪个亡命之徒冲进来结果了她。
与余氏同样心慌的还有张妈,雪梅发现张妈自从看见那刀以后,就心不在焉。脸上尽是焦灼担忧,她还看见张妈跪在观音像前一个劲儿的磕头祈祷。她想可能是人老了,看见那凶器有些害怕。
可是此事发后却没了动静,一连多少天没有一点风声,人们也就慢慢地淡忘了。
时过境迁,转眼已经是一九三五年的二月间了。
这天前台演完了戏,余氏带着一个穿着长袍马褂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是当地富绅刘胖子的管家,姓冯。他一进门就挂着一幅令人厌恶的谄媚笑容,他摘下礼帽,点头哈腰地站在雪梅的旁边。
“雪梅小姐,戏演得真绝!您可是当之无愧的三晋第一名旦!”
雪梅起初就对他有些厌恶,但她还是尽量克制。“您过奖了!”
冯管家又俯到桌前,雪梅甚至可以闻到他嘴里的酒臭气。“雪梅小姐,我们家老爷对你的戏也是赞不绝口,不知您可否赏光到我们府下,给我们家老爷唱上这么几段?”
余氏随即答道:“那敢情好哇!”
雪梅把脸一转,“承蒙你们家老爷厚爱,但是想听戏到园子里听,到府上我看就免了吧!”
冯管家先是脸色一怒,后又转面为笑,“雪梅小姐,我们家老爷盛情邀请,您还是赏个面子,到时候还有省上的几位要员一同赴宴呢!”
“还有大官呢!那可一定得去!”余氏说着捅了雪梅一下。
雪梅立刻站起来,“你不用捅咕我,我说不去就是不去!”
冯管家顿时火冒三丈,刚才的笑脸瞬间化为铁青,“我看你还是去的好,你不过是个戏子,我们老爷请你那也是看得起你,你不要不识好歹!”
“我还就偏不识好歹,我说了不唱堂会,就不会去唱!”雪梅瞥了冯管家一眼,“我就是饿死,也不像有的人,干那没骨头的事儿!”
冯管家立刻拔出了枪,“臭戏子,你今天要是不去,爷爷就让你尝尝枪子儿!”
雪梅把头一甩,“要让我去,除非你拉着我的尸体。来呀!把枪往你姑奶奶这儿打!”说着她指了指额头。
“好,你有种。我告诉你,你就是死了,我也把你的尸体拉去!”
雪梅怒目圆睁,“今天姑奶奶就死给你看!”她拿出一把剪刀,往自己的心口扎去,顿时鲜血飞溅。
冯管家没有想到她如此烈性,也吓得满头是汗。余氏惊叫了一声,引来了大家。顺子一见躺在地上的雪梅,马上将她抱起,“谁?谁害了她?”
“不,不是我!是她自己扎的。”余氏张口结舌地回答道。
“快把雪梅送医馆!”顺子仓皇地抱起雪梅,向医馆跑去。
“不是你,她会自己扎吗?”
“对,你太狠毒了!”
趁大家纷纷讨伐余氏之际,冯管家趁乱溜走了。
万幸雪梅并无大碍,剪刀扎伤得浅,未伤及心脏。
窗外的海棠已然快要开放了,柳絮飘飞,已有了些春的气息。
雪梅躺在床上养伤,顺子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望着地上,呆呆地在思想着什么。
“醒了么?”张妈轻声问顺子。
顺子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雪梅。“还没。”
张妈把碗放在桌子上,走到床边,她望着雪梅,流下了怜爱的泪水,“可怜呐!这孩子,就是性子太烈、太刚强了。”
似乎听到了声响,雪梅缓缓地睁开眼睛。“张妈。”
“好孩子,快别动了。好好躺着。”张妈坐在雪梅身边,“孩子,你太烈性了,以后这脾气要改呀!你说要是那刀子再往深扎一点,你这命啊就没了!”
“张妈,雪梅刚醒,让她好好休息吧!”顺子提醒了一句。
张妈笑了一声,擦了擦眼泪。“是,怪我,太高兴了!我给你拿粥!喝一点补补元气。”
雪梅挣扎着摇了摇头,“张妈,别忙了。我现在不想喝,待会儿吧!”
张妈复又坐了下来,对着顺子讲道:“顺子,你回去歇歇!雪梅醒了,这儿有我呢!”
“我没事儿。”顺子始终坐在凳子上,不放心地守在雪梅身边。
“没事儿什么呀!你看你眼睛都熬红了。”张妈又对着雪梅,“整整熬了一夜了,谁劝也不听,非得等你醒来。”
“顺子哥,你快去歇着吧!”雪梅激动地想要起来。
顺子看了看雪梅,他的心里满是自责痛恨,难过悲伤。“你别起来,我走,我走!”
“谢谢你了,顺子哥。”
顺子走到门口,转过头来,“咱俩不说这个。”
雪梅望着顺子的背影,她的心里也非常的难过与纠结。她明白,顺子对她好,可是,她真的不喜欢顺子。看着他的样子,她从心底里心疼他。
雪梅养了半个月的伤,这天下午,她想要出去散散心。张妈要做饭抽不开身,顺子扶着她到汾河岸边散步。
殷红的夕阳染映了半边天,原本湛蓝的天空上浮动着的白云呈现出火焰一般的嫣红,微风轻轻吹在河面上,荡起层层的涟漪。晚霞款款地洒在他们的脸上,身上。
“好美的夕阳啊!”雪梅不禁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顺子只是简单的“嗯”了一声,就坐在了长椅上。
“顺子哥,谢谢……”
“别说这个!”顺子打断了她的致谢。
“不,你让我说。”雪梅扭脸看着顺子,“顺子哥,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我都看在眼里,你日夜照料,送饭熬药,问寒问暖问饥渴,而你都瘦了。我知道,我辜负了你,我辜负了你这么多年对我的好。你越对我好,我心里越难受。我看你这样,我心里跟针扎一样。顺子哥,但是感情真的不能强求,我……。”
“我懂,我懂。”顺子慢慢抬起了头,他的眼中含着泪水。“雪梅,我对你好,不是为了让你喜欢我。我想让你开心,我想看到你笑。你高兴我就高兴!这回你刺伤了自己,我看到鲜血染在你的胸前,我宁愿它扎在我身上。我恨我自己。我承认,你拒绝了我,我对你有些刻意的疏远。但是,看到你受伤,我真想打我自己,我想要是我不跟你生气,我在你身边,你就不用受这份苦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呀!”
雪梅感动得热泪盈眶,与他相比,自己更是自责。“顺子哥,别这样说。这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雪梅,我想明白了。喜欢一个人不是要完全的占有她,是我想错了。雪梅,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吗?就像师兄跟师妹。”顺子真诚地看着雪梅。
雪梅哭着点点头。
顺子看到她点头,嘴角咧开笑了,但脸上却还挂着泪珠。“你知道吗?这段时间,你不理我,我心里有多难受吗?”
雪梅伏在长椅上,摆了摆手,“别说了,别说了。”
过了一段时日,雪梅又站在舞台上演戏了。只是有时看着第一排的包厢,她的心里会难受。看着光秃秃的化妆台,总感觉空落落的。夜深人静,看着那些玫瑰,她在心里会埋怨那个登徒浪子,他不该呀!不该呀……
时间又匆匆过去了一年,那天是一九三六年的七月十五中元节,余氏的门上却钉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