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雪梅就出现在老方的门前了。
等老方推开门,雪梅已经从井里打上来一盆洗脸水,“师父,您洗脸!”说着,她爬上床,开始为老方叠被子。
老方看着这个幼小的孩子,他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她居然如此地懂规矩。
其实这都是顺子的功劳,昨天他们回到雪梅的铺房里时,顺子告诉雪梅,当徒弟不光是学艺,给师父倒洗脸水,铺床叠被,预备早饭,打扫收拾,都是应该干的。他想让这个漂亮的小妹妹少挨一些打,不知为什么从第一次见到她,顺子就觉得这个师妹亲近。
一应事务齐毕后,雪梅想让老方教她学艺。老方却端坐在椅子上,指了指厨房外的柴,“去,把柴劈了。”
雪梅心想,唱戏跟劈柴有什么关系呢?虽不情愿,她还是去了。
数九寒天,大雪飞降。整个院子顿时银装素裹,只留下一群练功的小男孩和风雪中劈柴的雪梅。年幼的她昨天的伤还未愈,今天彻骨的寒风打在身上,钻心的疼痛使得她连斧头都握不住。但她一想到娘,她咬紧钢牙,再大的苦也能受。
次日清晨,她依然守在师傅的门前,给师父倒水叠被,师父却依然让她去劈柴。后来几天,依旧是如此,每天雪梅都是在后院劈柴。等晚上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铺房,她问凤儿她们,她们师父也这样吗?大家都摇头。
到了第五天,她终于忍不住了。
“师父,我想学唱戏,为什么我天天劈柴?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能成角儿?”
老方看都没看她,“学,就去劈柴。不学,就走。不过你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雪梅咬了咬下唇,她又坐在那儿劈柴了。
转眼已是腊月将尽,该是忙年的时候了。这两天张妈忙着割肉做菜、磨豆腐、蒸馒头、炸油糕,雪梅要劈的柴也更多了。
这天雪梅起来以后,看见柴堆前多了一个人,顺子。他正在帮雪梅劈柴。雪梅走到他面前,“顺子哥,你快回去吧!这是师父让我劈的。”
顺子笑笑,“你一个人什么时候才能劈完呢?没事儿,等你师父起来了,我就回去了,他发现不了。”
雪梅蹲在顺子身边,“顺子哥,你真好。”
“你是我师妹,我帮你是应该的。”顺子说完又咧着嘴笑了。“不过你师父也真是的,他为什么让你劈柴?”
雪梅叹了一口气,“谁知道啊?这都好多天了,我还什么都不会呢!”
顺子仰起头,用手擦了擦鼻涕,“没事儿,我教你,我把我师父教我的都教给你。”
“太好了,顺子哥。对了,你手冷吗?”雪梅问道。
顺子伸出了手,刚刚劈柴,手上皲裂的口子此刻一个个都绽开了。
“我给你暖手吧。”雪梅说完把顺子的手放到她的手里,搓着顺子的手。“我在家的时候,娘就是这样给我暖手的。”
“哈哈哈!……”
老方一直没教过雪梅一句戏,雪梅依旧是每天坐在后院劈柴。
这天已是腊月二十三了,突然那些师兄们都聚在圆门的后面,向前院张望着什么。她趁师父不注意,也跑过去看。
“好漂亮!”
雪梅看到了她们,从垂花门进来了两个女子,一个穿着一件浅粉色的旗袍,上面绣着荷花,红色的高跟鞋使她的身材更加的挺拔高俏。白净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她的嘴角微微上翘,电烫的头发垂在两肩。
另一个穿着一件鲜红的旗袍,她个子微低,但眉眼极媚,波浪大卷的头发扬在脑后,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
“我好喜欢那件衣服,我长大了也买一件。”凤儿说道
“就怕你买了穿来,也不好看。”
“她们是谁?”雪梅问道。
“嗨,她们是咱们的师姐,那个高的是雪雁,低的是玉娇。”
沈兰君站在院中迎接她们,“两位小姐,回来了?”
雪雁回了一句,“回来了。”
玉娇就拉着她进了屋,“跟他废什么话呀!走。”
沈兰君先是白了一眼玉娇,又变了笑脸追在他们身后,“今儿个封了箱,二位小姐好生歇上两日。奶奶对二位可是想念的紧呢。”
“人呢?”
雪梅听出了是师父,连忙跑了回去。
“干什么去了?”老方严厉地看着雪梅。
“那个,师姐回来了,我去看了,师父,对不起,我这就去劈柴。”雪梅赶忙跑到柴堆前。
可是雪梅发现师父的脸色有些不对,他似乎比平常更加生气,他转身回了房间,重重地关上了屋门。
雪梅以为是师父跟他生气,更是加紧劈柴。
这时,雪梅听见有人走来的声音,她回头一看,是那两个师姐。
玉娇摆手示意让雪雁前去,她自己站在院中。只见雪雁手里拿着一盒点心,走到了师父门前,轻叩师父的门环,“师父,我是雪雁。快过年了,我来看看您。”
叫了半日,师父房中仍无人应声。雪雁回头看了看玉娇,无奈地放下点心。当雪雁走到院中时,她看见了雪梅。
“哎,你是那天来的小姑娘吧?”
雪梅愣了愣,茫然而又尴尬地点了点头。
雪雁走到她身边,嘴角微微翘起,她的笑很美。
“你不知道的,那天你刚来的时候是昏迷的,是我让干妈把你送到我房里去的。我那天要赶戏,所以就没等你醒来。我是你师姐,雪雁。”
雪梅知道自己头一天来的那个屋子是雪雁的,就欠起身来,“谢谢师姐,我叫雪梅。”
玉娇惊异地跑到她们身边,“你叫雪梅!那你们还是亲师姐妹呢,老方不是说他……”
雪雁想了想,“师父收她想必她一定有过人之处。”玉娇上下打量了一下雪梅,撇了撇嘴。
“你跟着师父一定要好好学,给师父争气。他是个好师父,听他的话!”雪雁说完轻声叹了一口气。
等她们转身走时,雪梅终于忍不住向她们问道,“师姐,我,我想问,你们是角儿吗?”
玉娇转过身来笑道,“那当然了,你师姐可是这太原府数一数二的名角儿。”
“那成了角儿是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雪梅闪着一双纯真的大眼睛。
“那当然,成了角儿,那就是想要什么有什么,有钱的达官显贵全都围着你转,你打个喷嚏,这整个太原府都要抖三抖!怎么,你想成角儿呀?”说完,玉娇放肆而轻蔑地大笑。
雪雁看了看玉娇,示意她停下。转面跟雪梅说道,“别听你师姐胡说,这成角儿也不是想要什么都成的,看着光鲜亮丽,这背后……,哎,该怎么跟你说呢。”
玉娇止了笑,拉着雪雁道,“那就等她成了角儿再跟她说吧!走走,干妈还约我们打牌呢。”
雪梅望着她们二人的背影,心里暗暗想道,自己一定要好好学戏,长大也要像她们一样,让她和娘都过上好日子。
她又举起斧头,更加起劲儿地劈柴……
说来此事也稀奇,两个师姐在这儿待得这些天,可把余婆子忙坏了,家里迎来送往,宾朋不断。她还带着雪雁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总是深夜才回来。
师父却是闷闷不乐,总一个人儿生闷气。张妈望着前院总是摇头叹息。雪梅去上茶,也看见雪雁师姐一个人总在那儿发呆垂泪。年幼的她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直到大年初五。
余婆子本来带着雪雁去一个旅长家里拜年,可是到了下午,只剩下余婆子和沈兰君两个人失魂落魄地回来,却不见师姐的踪影。
雪梅不禁上前问道,“余奶奶,师姐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余婆子突然照着她的脸就是一记耳光,生气地进屋去了。
沈兰君指着她的鼻子,“往后不准你再提她。”
雪梅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捂着脸去找张妈。张妈听说是雪雁没回来,就垂头丧气地只顾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
师父后来也知道了,他在地上狠跺了一脚,“她迟早有这天呀!”雪梅看到他的眼眶湿润了。突然,他又冲着雪梅讲道,“打今儿起,你开始练功!”
老方的眼里饱含着厚望,“师傅让你劈柴,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常性,磨磨你的心性。你记住,打开始学艺,你先做的是一条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雪梅特别地高兴,她终于开始学戏了。可在她心里一直有一个结儿,师姐到底上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