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君的嘴角上翘,冷笑地抽动了一下肩膀,“丫头,上哪儿去?怎么放着正门不走,偏走狗洞?”
小兰转过头,用鼻子“哼”了一声。
“呦呵!你还生气了,老六,把她带走。”
原来,余氏看到她坚决不改名,而沈兰君下午又看到小兰在狗洞旁边徘徊。凭她的经验和才智,她敢断定这个丫头要逃跑,所以她暗中派沈兰君和老六在墙外等她。
等小兰进了垂花门,前院的灯已经掌上了。抬眼一看,不由得她打了一个寒颤,顿觉后背一股冷飕飕的凉气。
只见余氏坐一把太师椅,端坐在正当中。十个师兄弟分列在两边。张妈站在余氏的左侧,她的眼里充满焦急、担忧、无奈。在余氏左侧的条案上放着一条极为醒目的红棕皮鞭。
条案旁是那条凶恶的大黄狗,龇牙咧嘴地朝着小兰狂吠。
在师兄弟们的背后,是左右两个木架支起来的铁锅,熊熊的火苗在夜风的吹动下疯狂地向外蹿动燃烧着。忽明忽暗的火光照着余氏那张阴冷的脸,小兰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绑了!”
余氏一声令下,沈兰君马上拿出绳索,要将她绑在柱子上。
当他伸出手的时候,小兰张口在他的手上咬了一口。
“哎呦,反了你了!”沈兰君一巴掌把小兰打得摔在地上,小兰怒目圆睁地看着他,嘴角渗出血来。
“老六,你来!”听到余氏的命令,老六过去将小兰绑在柱子上。
“你想跑?没那么容易。我干了半辈子,你想什么,还能逃得过我的眼睛。今天,我非把你给扳过来。”余氏恶狠地说道。“兰君,给我打!”
沈兰君说了一声“是”,就拿起皮鞭,向小兰走过来,他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令人生厌,可是他手里那条又粗又长的皮鞭,还是让小兰胆战心惊。
“啪”
一记重鞭狠狠地抽打在小兰的身上,衣服上顿时出现了一道血痕,
“你还敢跑?我让你咬人!”沈兰君每说一句,一道鞭痕就重重地印在小兰的身上。年幼的小兰实在无法忍受这巨大的疼痛,刚开始她还可以咬着牙不发声,可随着疼痛的加剧,泪珠从她的脸庞滑过,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渗出来。
“扑通”一声,顺子跪倒在余氏的面前,“余奶奶,您别打小兰了,求求您了。”
“奶奶,您就放过这个孩子吧!她还小,不懂事。您大人大量。”张妈也焦急地向余氏求情。
余氏吹了吹茶碗的茶叶,“张妈,这没你说话的份。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懂规矩的丫头。”
她又指着这些孩子,“你们也好好看着,逃跑就是这个下场。谁要是再求情,就一块儿打。”她吐了一口茶叶沫,用余光不屑地瞟了一眼顺子。
“你打吧!张妈、顺子哥,你们不要求她。让她打死我,我也不在这儿待。”小兰轻蔑地看了余氏一眼。
“呵!嘴还挺硬?好,我今天就让你看看皮鞭比你嘴硬不硬?”沈兰君又抽了几鞭,这次小兰死咬住嘴唇,再大的疼痛她也没有喊出声,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衫。
“奶奶,我求求你了,再打下去,孩子就打坏了!”张妈也跪倒在地上。
“余奶奶,你要打就打我!您别打小兰了。”顺子急得都哭了。
余氏站起身来,“你俩给我滚开,再在这儿纠缠,连你俩一块儿打。”余氏又下令,“打,狠狠地打,既然顺不过来,那就打死为止。”
沈兰君又是一顿皮鞭抽打,小兰实在熬刑不住,昏死过去。
这种拷打在哪个戏班里都是常见的,就是打死人也不稀奇。只是像小兰这样倔强执拗的倒还是少见。
顺子看到小兰昏死过去,他死死地攥住衣角,急得不知该怎么办。张妈只是一个劲儿的落泪。
“慢着!”
这时从海棠树后走出来一个人,是方兰春。余家班原来的当家花旦,不过后来坤角兴起,男旦的号召力渐渐弱了,他不得不退出舞台。
他已经站在树后看了多时。
老方走到余氏的面前,“余老板,今天这又是唱的哪出?这戏码我还没见过呢?”
“呦,老方!你怎么出来了?我还特意吩咐,别打扰你。”余氏看见老方,也有些收敛。
老方并未直接理会她,而是用手一下子接住了在空中飞舞的长鞭,“沈大老板,该歇歇了!”沈兰君一下子怔住了。
老方拍了拍手,“余老板摆这么大的阵仗,我怎么能不来?”
他又缓缓走到小兰的面前,看了看小兰的脸。“余老板,这孩子我收下了。她是个材料,求您卖老方一个面子,饶她一命。”
“怎么?你要收她?”余氏提高了声音,她怀疑自己听错了。“老方,你可发誓这辈子都不收徒弟了?这个乡下丫头,你看上她什么了?”
“我手贱,见到好材料我舍不得,不劳您操心,天打雷轰我接着。我说我收她,我自有我的章法,我保她能成角儿。就看余老板卖不卖我这个面子?”老方说完望着她。
余氏眼珠一转,“好,既然连你都这么说,那我也不好说什么了。”余氏坐到椅子上,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只是,要是将来她成不了角儿,那我可该找谁呀?我不能白养她呀!”
老方看着余氏,半天他说出了一句,“要是成不了,我那套凤冠蟒衣归你了。”
“好,一言为定。”余氏的小眼睛瞬间放出了光。“兰君,拿纸笔来。”
沈兰君不可置信地看着老方,惊慌失措地从屋里拿来了纸笔。“师兄,你可想好了,你真的为这个丫头舍了你那头冠?”可以听得出他的声音在颤抖。
“闭嘴,谁是你师兄?”老方夺过了印泥盒。
余氏连忙写好了文书,老方回头看了看小兰,按下了手印。
老方把小兰抱回到了他的房间,张妈替小兰换了衣裳,看见小兰身上的伤痕,张妈流下了眼泪,“太狠了,作孽!这么小的孩子,他们也下得去手!”
老方找出了一瓶金创药,“来,给她敷上。”
小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张妈,这是哪儿?”她看见老方,“他是谁呀?”
张妈连忙说,“这是你的救命恩人!”张妈给小兰讲述了她昏迷以后的事。
“谢谢先生!”小兰感激地望着老方。
“小兰,要叫师父。”张妈提醒着小兰。
小兰为难地看着张妈,“可是我不想唱戏,我想回家。”
老方激动地走到了小兰面前,“我问你,你想不想见你娘?”小兰点了点头。“我再来问你,你知道为什么她敢这么打你?欺负你?”小兰哭着摇摇头。“那就是因为你还没有唱红!只有将来你有一天唱红了,你才能见你娘,你和你娘才能过上好日子,想成角儿,以后别再让我听到不唱这两个字。”
“还有,如果你将来成不了角儿,你师父的冠蟒就要成了余婆子的了。那可是你师父的宝贝,天下只有这么一件儿。”张妈讲道。
小兰想了想,点点头。“你放心,师父,我以后再也不说回家了,我好好唱戏,等我成了角儿,我就见到我娘,我跟我娘就可以吃白面馒头,师父你的宝贝也就不用给她了。”
“咱们这手艺下九流,干咱们这行,可得吃得苦,你能吃得这世上别人吃不了的苦,那才能成角儿!”老方表情凝重地看着小兰。
小兰想了想,“我能!”声音响亮而干脆。突然,她的声音又弱下来,“那成角儿也得改名吗?我不能叫小兰了吗?”
“改,角儿的名字一定得响亮。小兰不行。”
小兰心里开始纠结,这个名字是娘给她取的,她改了,娘会不会生气呢?
“吱”门开了,是顺子和凤儿来了。
“你还疼吗?”凤儿关切地问小兰。
小兰先是点点头,后来又摇了摇头,“不疼。”
顺子脱了褂衫,当即在屋里要翻跟头。张妈连忙挡了他,“傻小子,你要干什么?”
“我要给小兰翻跟头,逗她开心。”顺子天真地说道。
老方冷声硬气地说道:“要翻你出去翻!”
顺子顿时有些吓住了,张妈上前打圆场,“冒失鬼,小兰现在还病着,等她好了,你再给她翻!”
顺子穿上衣服,走到小兰跟前。“小兰,给你。”小兰看到顺子的手中有一块绿色的点心,“快吃吧!这是从‘双合成’买的,可好吃了。”
小兰把它放在嘴里,“甜吗?”凤儿问道。
小兰点点头。
“这可是顺子哥攒了好长时间的钱买的。”凤儿说完看了看顺子,顺子腼腆地低下头。
小兰把它又递给顺子,“你吃吧。”顺子摇摇头,“我不吃,你吃。”
“你不吃我也不吃。”小兰努着嘴。
顺子拿起来吃了一口,他咧开嘴笑了,“甜!真甜。”
“我也要吃,给我吃一口。”凤儿也着急地爬上炕。
“嗯嗯,真好吃。小兰,你多吃点!”凤儿又把它给小兰。
小兰突然说,“我不叫小兰了,我叫雪梅。孙雪梅!”只为了能成角儿,为了她能找到娘,让娘和她都吃上白面,叫什么都行。
老方看着小兰,素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心里明白,他没看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