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小兰被胡琴的拉弦声叫醒,她发现张妈早已经出去了。她自己穿好了衣服,走出房门。昨天的那群小孩儿已经在练功了,他们一个接一个儿地在翻跟头,旁边有一个男人端着茶碗正在看着他们。
“你过来吧!”
小兰顺着声音望去,是沈兰君。他招手示意小兰过来,小兰怯怯地跟着他走进了上房门。
余氏坐在正堂右边的椅子上抽水烟,与往日不同的是左边的太师椅上坐了一个老者,他须发花白,带着一副黑边的圆眼镜,穿着黑色的长袍。他跟她们村的吕二爷有点像,不过他好像比吕二爷更干净,没有常年打瞌睡时挂在长须上的涎水和鼻涕,也没有沾在衣服上的菜汤污渍。
“人带到了,金先生。”沈兰君用手捅着小兰,“还不快给金老先生见礼。”
小兰却害怕地向后直退。
“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余氏放下手里的香,把水烟壶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山门小户的,没见过世面,还望金爷不要见怪。”沈兰君上前赔情。
金爷清了清嗓子,吐掉了淤积在嗓子里的老痰,“无妨,无妨。上前来,让老朽看看面容。”
看小兰迟迟未动,沈兰君硬把她推到了金爷的身边。金爷拿出放大镜照了照,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嗯,眉清目秀,颇有灵性,贺喜余老板,又得一良才!”余氏也颇为自豪的抿了抿嘴。
“还烦请老先生给赐个名讳。”沈兰君说道。
金爷“奥”了一声,就眉头紧锁,陷入沉思。“这‘雪中寒梅雾里花,看时容易画时难。’做艺者当有这雪里梅花之暗香醇香,其妙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此为艺之最高境界,当以‘雪梅’二字最妙。余老板,意下如何?”
“好,好,先生果然不同凡响,雪梅,这个名字一定能一炮走红。”余氏拍手赞道,这一笑,那一嘴的黄牙就显得更为突出。
“听见没有,以后你就有名字了,你叫雪梅。还不快谢谢老先生。”沈兰君催着她。
“我本来就有名字,我叫小兰!不叫什么雪梅。”小兰扭过头就出了房门。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站住!你给我站住!”余氏在后面气急地骂道。
金爷指着小兰说道,“倒颇具几分烈性!”
余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什么呀?一点规矩都不懂,好歹不识,香臭不分。兰君,你把她给我弄进来,我非好好教训教训她不可。”
沈兰君看了看金爷,向余氏说道:“您犯不着跟小孩子置气,她刚来,难免有些认生。再说金爷还在这儿呢!”
小兰出了门,站在门口看那些小男孩练功,他们在一个接一个地练习前滚翻,猛然间她看见人群中有人在看她,是顺子。
她向他笑笑,他也笑了。正是因为此,顺子出错了,他没有翻过去。
这时,那个男人迅速地走到他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一下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干什么呢?练功为什么不长点心?你知道该怎么办!”
等顺子起来时,小兰看见他的嘴里流出了殷红的鲜血,只见他慢慢地站起身来,擦了擦口中的血,把裤子褪到膝盖以下,趴在师父的凳子上。
那个男人拿着一条很长的藤条照着他的屁股一下一下重重地打,每打一下,小兰就抽搐一下,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吓哭了。可顺子却依旧咧开嘴笑了,只是满嘴的血水,看不到那儿缺了一颗门牙。
小兰惊吓地跑回到了铺房。
坐在炕上,她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她觉得这里实在是太可怕了,她怕那个老妖婆,怕那个打顺子的男人,怕这里的一切。她想要回家,她想娘,她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呆下去了,她要逃跑。
小兰站在院子里,打量着这座两进的宅子。进了正门,先是一个照壁,旁边是老六住的门房。进了垂花门,则是余氏居住的正房和东西两间厢房,狭长的院子上面的屋顶连成一片。因为孩子们要练功,所以院中仅栽种了一棵海棠。
小兰看着这样密布的格局,她自知是很难脱身的。况且余氏又住在前院,所以她必须从后院逃跑。
穿过前后院的圆门,就到了后院。后院自然就没有前院那样的讲究细致。也就剩下一间间的铺房鳞次栉比,整整排满了三面墙。而西墙则是张妈的厨房和一间柴房,还有一个高过墙的麦垛和一棵大榕树。
小兰看着这滴水不漏的房舍,有些垂头丧气。她不甘心地想到难道自己真的就要待在这里出不去了吗?
她慢吞吞地走到张妈的厨房前,这时榕树下的一条大黄狗冲着她吠了起来。
小兰有些生气,“主人欺负人,连狗也是凶巴巴的。”她想到这里,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块土坷垃朝着那条狗扔了过去。
狗一避开,小兰惊喜地发现在狗的后面有一个狗洞。
她慢慢地走到榕树下的麦草垛后面,她忐忑地绕过那条大黄狗,走到狗洞的边上。她俯下身,朝着狗洞向外望去。
外面好像是一个巷子,不时地会走过一个人来。再看那个狗洞,正好可以容纳得下她的身子。她欣喜地如同发现了一件宝物,她终于发现了逃跑的地方。
可是那条大黄狗却一直朝着她狂叫个不停。
“这狗怎么老冲那边叫呀?”
小兰听到有人说话,她急忙跑了出去,迎面遇到了沈兰君。
“你跑那里边干什么去了?”
小兰被他问得有些慌张,仓皇地答道,“我,我进去看看狗。”
沈兰君伸头望了望,那儿也确实没什么怪异,他指着小兰警告道,“以后别瞎跑啊!”
他转身朝着厨房喊道:“张妈,张妈!”
张妈举着沾满水的手,急忙跑了出来,“沈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沈兰君用舌头转了转牙上的碎屑,向外吐了一口,“奶奶说了,今天晚上不要动油了,给她烧碗汤就可以了。至于孩子们,煮些白菜吧!”
“是,是。”张妈紧忙地应着。
沈兰君走了一步,又转过头来,指着小兰,“你把她看好了,别让她瞎跑,要是冒犯了奶奶,那可不是你能担待得起的。”
“知道了。”张妈一面应和,一面向小兰招手,“快来!你跟着我在厨房里玩。”
小兰跟着张妈进了厨房,她的心里却一直想着晚上逃跑的事情。整个晚上,她都是心不在焉,虽然马上就要跑出去,但她心里却充满了惶恐和不安。
张妈叫她一起去睡觉,她也告诉张妈,她想自己睡。其实她此刻正密切地注意着前院的一举一动。
她透过后窗,看到前院的灯还亮着,她不禁暗暗焦急,怎么还不关灯啊!
终于她听见了余婆子尖利的声音喊道,“老六,把大门上好。”沈兰君又到后院,勒令大伙把灯吹灭,不许多耗一点煤油。
小兰也装作睡着,不一会儿,周围鼾声四起,她知道大家都睡熟了。整的院子此时寂静得如死去一般,连那条可恶的大黄狗的叫声也听不见了,它也睡了。
时间慢慢到了午夜,小兰拿着她的头巾开始偷偷地往外走,当她走到张妈房前的时候,她心里想,张妈,对不起,我要走了。我不能做你的女儿了,等我找到了娘,我们一起来看你。
她走到狗洞的旁边,俯下身,想到自己马上就要逃离这个地方了,她心里暗暗激动。临走前她朝着前院上房啐了一口唾沫,呸,我以后再也不受你个老妖婆的欺负了。
等她爬出了那个狗洞,她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她逃出来了,她终于可以去找娘了!她放大脚步往前走。
“啊!”她惊吓地叫出了声。
她看到了沈兰君和门房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