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罩着粉红色纱窗的屋子,窗上雕着各色的木雕花纹,雾凇布满了窗户。屋子中间的火炉烧的很暖和,炕下的家具也都十分的精致,还放着各色漂亮的衣服,这些衣服她跟娘赶庙会时戏台上的人穿过。还有那些精致漂亮的头冠。小兰慢慢地下了炕,开始抚摸着那些头冠。
“嘿嘿,嘿!”
窗外出现了一阵笑声,顺着窗外看去,一群光头的男孩子正透着窗纱的缝隙在看她。她不知他们因何发笑?她奇怪这是哪儿呢?她要回家。马六呢?
“你们这帮孩子,还不快练功去,去!”门外的一个女声赶跑了那帮孩子。
“你醒了?”小兰看见一个年纪四十上下的女人走进来,她的头发都一丝不乱地向后梳着,挽成一个髻。她穿着深蓝色的上衣,和黑色的裤子,腰里扎一条围裙,她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些处处体现着她是一个干练,整洁,慈祥的人。她拿着几件新衣服,放在炕上。
“把衣裳换换吧!你看你这衣服都烂了,鞋子都成什么了,怪道他们刚刚直笑。脚冷不冷?”她关切地想把小兰抱在怀里。
小兰本能地向后一避,“这是哪儿?我想回家,我怎么会到这儿?我求求你了,你放我回去吧!”
“闺女,我也不是主家奶奶,我姓张,是这儿的老妈子。”张妈无奈地言道。
“张妈妈,我求求你告诉主家,放我回去吧!”她看到张妈如此的和蔼,她将她全部的希望都寄付在这个慈祥的老妈妈身上。
“哎呦,你快别这么说。孩子,你还是先换上衣服,待会儿跟我去见主家奶奶。”张妈替小兰换了衣服,洗脸梳头。她麻利地拿起小兰原来的衣服要扔掉,小兰紧步跑上去,夺下头巾,抱在怀里。
“怎么?这是你娘留给你的吧?”小兰没有回答,只是泪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张妈领了小兰到了正堂,堂上挂着一幅中堂画,精致古老的太师椅放在两边。进了正堂门,分左右两个隔间。张妈向右边的隔间小声讲道,“奶奶,人带到了”。
不一会儿,从门里先走出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他细长白净的脸上不留一丝胡茬,穿着一件紫色的长衫,手里叼着烟斗。一会儿走出了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女人,她头上带着金银钗饰,身着一件绿色的锦缎上衣和一条缎裤,下面是一双极小的脚,走起路来屁股一颠一颠的。她不很瘦,方形的脸上打着浓厚的粉底,一双小眼彷佛能将人看到骨子里。这是戏班“吉庆班”的班主余氏。
说起余氏,她的一生可谓是不平凡。她原是浙江人氏,先是嫁给清朝一个知府做妾,后知府因受贿而革职。她奔赴上海,结识了当时德国领事馆的一位外国人,她随那位外国男人先后去过德意志,法兰西。后来那个外国人被义和团给杀了,她辗转到了太原府,凭着三身行头,这个小脚妇硬是将班子在太原站稳了脚跟。刚刚那位穿长衫的是沈兰君,他原是唱小旦的,后来抽大烟毁了嗓子,就依附余氏,做起了余氏的枕边人。
“近前来。”
小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奶奶,我求求你放我走吧!我娘会好好谢你的。放我走吧!”
“啧啧!还怪可怜的,起来吧!”
小兰惊喜地抬起头,“你答应放我走了?”
“放你走,这简直是个笑话!”余氏放声大笑,露出一嘴黄牙。
“你也不打听打听,进这个门儿来的,有出去的吗?你可是我们当家的花钱买来的。”沈兰君附和道。
“我跟马六不认识,他是人贩子,你们放我回去。”小兰焦急地哭喊道。
余氏站起身,走到小兰跟前,掫起小兰的脸,“长得不错,丫头,我不管你是谁卖的,你到了这儿,就得唱戏!”
小兰用力地甩了一下头,“我不唱!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余氏面目立刻变得严厉,眯起小眼,“好说你还说不通了,我告诉你,我花钱买了你,你就得听话。要是再敢犯浑,别怪我打你。”
小兰站起来,冲着余氏道:“我不唱,我要回家。你这个坏女人!我要我娘”。
张妈赶紧拦了小兰,“奶奶,小丫头不懂事,离不开娘。您大人大量,犯不着跟孩子置气。”
余氏挥挥身上的土,“张妈,你把她带下去,好好跟她说明白。”
张妈连忙将小兰拉了下去。小兰仍然哭闹不止。
“孩子,你听我说。”张妈放下她,小兰这才止住了哭闹。“你已经被卖到这儿来了,你现在回不去。主家奶奶花了钱,她是不会放你走的。这就好比是,你花钱买了一朵小头花,你会把它再给回去吗?”小兰摇摇头。
“孩子,既然到这儿了,那就只有好好熬这一条路,等你长大了,就可以熬出头了。”小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时,一群小孩子围了上来,“你是新来的吧?我叫凤儿。”
“我叫罗小宝儿,你叫什么呀?”
“我是你师哥,我叫虎娃。”
“虎娃终于不是最小的了,成师哥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道。
“看,有这么多的小师兄弟儿,好好听话!”张妈摸摸小兰的头,“行了,你们玩吧!我做饭去了。”
“你为什么哭呀?你想家了吗?”
说话间小兰看见一个人“呼呼”地翻起了跟斗,跟斗翻得干净利落脆。大家都被逗得哈哈大笑,小兰也笑了。
“你笑了,太好了。我给你翻跟头,只要你笑!”
小兰抬起头,看这个满头大汗的光头小男孩,“我叫小兰,你叫什么?”
“嘿嘿!我叫孟顺荣,大家都叫我顺子!”
“以后你哭,我就翻跟斗逗你笑,翻到你高兴为止。”顺子看到小兰笑了,也咧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笑了。
到了晚上,张妈怕小兰太小,一个人睡不好,就把小兰叫到了她的卧房。张妈搂着小兰,轻轻拍打着小兰。
那夜,小兰梦见她回到了家,她和小伙伴们在村口的那棵大槐树下追跑玩闹,笑声连片。奶奶坐在槐树下纺花,纺车吱悠悠的转,那声音好听极了。
她还梦见了娘,娘给她和奶奶蒸了好多枣花馒头。娘冲她笑,娘向她招手,等她高兴地跑过去时,娘却不见了,馒头也不见了。
她急忙跑到门口去找娘,她看见娘满脸是泪地告诉她,“兰,照顾好自己。”然后,娘就不见了,她赶紧喊“娘,娘……”
张妈连忙把她抱在怀里,“怎么了?做梦了?”
小兰揉揉惺忪的眼睛,才发现是一场梦。“张妈,我梦见我娘了。”
“想娘了吧?想娘那就好好睡觉,快快长大。长大了就可以见到娘了。”张妈充满怜爱地望着小兰。
“张妈,你有孩子吗?你的孩子为什么也不跟你在一起?”小兰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张妈的神情变得有些忧伤,“我有个儿子,只是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我也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儿,她要是还在,比你大点。”
“那她去哪儿了呢?也被人卖了吗?”小兰焦急地坐起来。
张妈拭掉脸旁的泪,“没有,她已经死了,都怪我没用”。
小兰伸手擦了擦张妈的眼泪,“张妈,你别哭,以后你就把小兰想成你女儿,你想她了,就看看小兰,然后你就不想了!”
张妈心里满是感动,“好孩子,快睡吧!”张妈轻轻地哼唱起小调儿,哄她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