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汉口。日本海军第一航空联队支那军司令部。
司令部的长官休息室里,缥缈的熏香和柔和的日本音乐营造了让人沉醉的轻松和惬意。
榻榻米上,一身海军戎装的联队司令官山口多闻少将双手举杯。他将一杯清酒递给了茶几对面的一个身着和服的中年人。
这个身材敦实的中年人笑眯眯地接过一饮而尽。
“土肥原将军,您是陆军中少数让我们帝国海军尊敬的人物。支那的战事发展至今,您功不可没。您这位东方的劳伦斯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我期待您未来创造更多的奇迹。请受我一拜。”山口多闻一脸倨傲地微微躬身。
挂着一脸人畜不伤的和蔼笑容的土肥原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他迅速恢复了满脸的笑意。
“哈哈。你是在笑话我这个特务吧。我知道,你们海军都是骄傲的贵族,你们看不惯我这个只懂耍弄阴谋的陆军老家伙。哈哈,没关系,能被你们嘲讽的都是好样的……和中国人相处久了,你就会知道,上兵伐谋是何等智慧的艺术。如果不是我们幸运地赶上了中国极度衰弱的大好时机,我不相信我们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与其说我们创造了奇迹,不如说是我们有了出奇好的运气。啧啧。偌大的中国让人唏嘘啊。”土肥原的语气充满了复杂,也充满了有韧劲儿的反击。
山口多闻没有出声,他低头陷入了沉吟。
当他抬起眼的时候,脸上已经褪去了嘲讽。他的身体变得弯曲。
“土肥原前辈。您参与了满洲奇迹的全过程,您制造了北支那的分裂,您有大功于帝国。可是,您谦虚和反省的态度让晚辈折服。山口受教了!请受我一拜。”山口多闻深深地伏下身去。
土肥原依然是笑眯眯地坦然接受了对方的一拜。
“山口将军,曾经目空一切的大日本陆军连遭挫折,我奉劝你,中国是一个有着强大韧性的国家,他们遭受的苦难越深,战略空间压缩地越小,他们的反弹就越强。你知道钓鱼城吗?……就是这里……重庆合川。”语气严肃的土肥原突然站起来,他的手指向墙上的一面地图。
地图上的几条粗红线同时指向一个醒目的标识——重庆。
山口多闻少将懵懂地抬眼看着此时身形高大的陆军前辈。
“就在重庆的外围,南宋大将王坚在钓鱼城抗元并击毙蒙元皇帝蒙哥。南宋延续了至少二十年。而钓鱼城抗元的时间有多久你知道吗?……整整三十六年。三十六年啊,这是多么顽强的精神。在南宋灭亡后钓鱼城依然在战斗……山口君,你知道吗?我们现在的进军线路正好是当年的蒙元的进攻线路,占领武昌,进逼重庆。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迅速占领了他们的首都南京……可是,我不敢想象接下来的战事。大日本最精锐的11军已经显露了疲态,中国人却聪明地用失去的土地换取了有生力量的保存。武汉会战已经证明了中国人的蒋嫡系军队的战斗力,我们出现了整个师团被动摇的危险苗头啊。薛岳已经被证实到了长沙,长沙会战的前景也不容乐观。今年大本营准备同时举行两场大会战,随枣地区和长沙……可是,中国人的反弹有多大的韧性,我有些担心啊……”重新坐下来的土肥原有了皱眉的表情。
山口多闻的嘴角再次泛起不屑。
“前辈。陆军就是马陆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对您和诸多陆军前辈不满。我是不满陆军的落后的思维。他们从来不愿意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们沉迷于愚蠢的武士道精神而不能自拔。我们大日本海军之所以强大,是因为我们不断学习欧美的先进作战模式,我们的作战模式领先世界。可是,陆军已经大大落后了。最可悲的是,他们还愚蠢地认为自己战无不胜。看看正在蒙古进行的诺门坎战役吧。我们海军只有四个字奉送……可笑和可悲。用刺刀迎着苏联人的坦克冲锋,大日本的陆军部的那些掌权者简直就是一群无知的畜生。”山口多闻渐渐激动起来。
土肥原尽管嘴角有些抽搐,但是和蔼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
“对不起了,前辈,我失礼了!”突然醒悟过来的山口多闻再次深深鞠躬。
土肥原潇洒地挥了一下手。
“大日本军队的成长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失败和教训都是宝贵的财富。”土肥原甩出了长者的口吻。
“嗨。您说得对。请!”山口多闻再次敬酒。
“前辈。您来武汉见我,不是只为了提醒我支那人的抵抗意志吧。您是知道的,支那人的空中力量不值一提,这不是靠意志力可以改变的事实。”山口多闻借着敬酒结束了寒暄。
土肥原的嘴角有了不加掩饰的嘲笑。
“是吗?苏联人的志愿航空队没少让你们吃苦吧。被干掉多少架了?一百架?二百架?还是四百架?哈哈,没有关系,被干掉的大多是陆军航空的战机,你们海航还是出色的帝国空中力量。不要担心苏联,这个国家是侵略成性的国家,他帮助中国只是为了牵制我们,只要我们表现出足够的诚意,那个一贯觊觎中国远东的斯大林会立即撤走所谓的志愿航空力量的。山口君,不要害怕损失,在中国淬炼你们的航空战鹰,用中国人的血和生命锻造一支战无不胜的海航力量吧。你要记住,中国只是我们走向更大战场的一个跳板……一个理想的训练场。哈哈……重庆,就是你的训练场。”土肥原变幻着语气和表情,变幻着身体的姿态。
山口多闻的眼神随着对方的变幻而变幻。直到对方停止了有节奏的演讲。
此刻的山口已经有了五体投地的敬佩。
他从失神中清醒过来。他再次深深鞠躬。
“没想到前辈对我海航理解地如此深刻。山口受教了!”狂喜的山口多闻趋前半个身子为对方续酒。
“山口君。你们海航接手陆航对重庆轰炸已经有三个月了吧。我提醒你,要持续对重庆进行大规模轰炸……我了解蒋,他的性格最大的特点就是欺软怕硬。持续的轰炸会让他迅速向帝国低头的。你们的作用就是逼迫蒋走汪的路线。对陆军,我已经没有原来那么强大的信心了。但是对你们,我还是有很大信心的。也许接下来的奇迹就是你们海航创造的。山口君。这一次我敬你。敬强大的帝国海航。”这一次轮到土肥原鞠躬并敬上了一杯酒。
放下酒杯的山口多闻脸上泛起了一丝苦笑。
“不敢隐瞒前辈……海航对重庆的轰炸战果不理想……您知道的,重庆和四川的天气太糟糕了。我们需要晴朗的天气……唉!”山口多闻很快有了垂头丧气。
“哈哈……”土肥原爽朗的笑声飘散开。
山口多闻不解地看着尽显狂态的前辈,他忍不住内心泛起恼怒。
“呵呵。失态了。我说句不敬的话,山口君,你们真的太不了解中国了。你们一口一个支那,这样的称呼恰恰证明你们没有真正的战胜中国的信心。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我们只有谦虚地学习和吸收,才能最终战胜这个国家。你知道中国有一部著名的军事著作……孙子兵法吗?”土肥原回复了平静,也回复了他和蔼的笑容和语气。
山口多闻抵抗地点点头不做声。
土肥原宽厚地笑了笑。
“孙子兵法开宗明义……兵者,诡道也。中国人是兵法的鼻祖,我们要学习中国,更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山口君,记着中国人的兵法精髓,那就是正奇相辅相成。所谓正,就是你海航凭借对中国空中力量的绝对优势进行持续攻击。所谓奇,那就是我大日本在重庆的情报人员破坏和为你的轰炸做导引……不要再小看特工了,他们在情报战线上发挥着绝不亚于你们的作用。对重庆的轰炸,你必须重视他们的情报。甚至,你必须服从他们的领导。他们就是你在重庆的眼睛。有了他们,你才可以在重庆的上空纵横睥睨。山口君,拜托了!”土肥原一改平素的祥和之色,他渐渐动情起来。
沉吟中的山口多闻没有反驳,很快地他有了反应,他再次深深鞠躬。
“承蒙前辈指教,我第一海航联队一定加强和帝国情报英雄的联络。”山口多闻的语气里有了认真。
“很好。你能这样做不枉我无数潜伏的爱国志士在华多年的默默付出和牺牲。我此次从东京赶来,就是要向山口君求助的。请你务必帮助我完成心愿。拜托了!”土肥原这一次的鞠躬更加庄重。
“前辈……我能帮到您什么?我一定尽力。”山口多闻有了诚惶诚恐的狼狈。
“请你组织一次夜袭,无论多么恶劣的天气,无论多么困难,一定要在我情报人员发出求援电报后及时到达重庆的上空。一定要对我情报人员指定的目标进行一次精确轰炸。拜托了!”土肥原依然保持着鞠躬的姿态。
“这……前辈,您知道的,重庆的夜空不利于我空袭,更不要说精确轰炸了。重庆有雾都之城,夜色里的重庆更是被浓雾笼罩……前辈,敢问,为什么要进行一次这样的轰炸?值得把我海航优秀的飞行英雄投入到危险境地吗?”山口多闻顽强地抵抗着对方施加给自己的强大压力。
土肥原慢慢直起身。他的眼光和对方疑惑的眼光狠狠碰撞在一起。
“我要救一个女人,一个出色的特工,一个有大功于帝国的出色特工。一个真正的帝国之花。山口君,拜托了!为了不让帝国之花凋谢,让帝国海航的小伙子们去拼命吧。他们会为此骄傲的。”土肥原伸出手隔着茶几抓住了对方的肩膀。
懵懂的山口多闻依然保持着自己的顽强。
“帝国之花?请问前辈,什么样的人值得我海航英雄冒着生命的风险?她究竟有什么样的功绩值得我付出这样大代价?请土肥原前辈明确告诉我。我要对自己的王牌英雄负责……”山口多闻坚持着自己的底线。
“哼。山口君,两次刺杀中国国民党总裁蒋,奉献吴淞口炮台珍贵情报,拯救帝国在长江的分遣舰队,这个人值得你海航王牌付出生命代价吗?”土肥原狠狠地盯着对方,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倾吐着自己的不屑。
山口多闻的身体在一点点变得僵直,他突然站起来。
他庄重地对着土肥原敬了一个军礼。
“中将阁下,海航第一联队司令官山口多闻谨遵阁下命令,立即组织夜袭突击小组进行训练。我保证,大日本帝国最优秀的轰炸机飞行员将集中在这个小组。我保证,将在您指定的时间出现在目标上空。我保证,不能准确轰炸指定目标,我山口多闻将剖腹谢罪。我代表海航第一联队的全体成员感谢阁下将这个神圣而光荣的任务交给我们。”保持着立正姿势的山口多闻鼓起全部气力喊出了自己的激动。
“很好。山口君,此次行动很快就可以展开。为了保密,请你给这次夜袭行动赐名。”土肥原欣慰中大度地挥手。
“感谢将军阁下。就叫帝国之花吧。用我们海航勇士的热血浇灌帝国之花,是我海航小伙子们的无上荣光!”山口多闻再次立正、敬礼。
土肥原端起两杯酒,一杯递给对方,另一杯自己一饮而尽。
上海。上海市国民党党部。
下午的斜阳照进了市党部主任委员、上海特别市市长傅筱庵的办公室。
办公桌上摆放着几张照片。
傅筱庵戴着老花镜仔细地端详着其中一张照片。
“这就是那个叫苏樱的女人?”端详良久后他放下了照片。
“对。这就是她。”旁边的罗文英满脸的严肃。
“查清楚了吗?她的担保人是谁?”傅筱庵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楚金银行的乔万年。”罗文英快速地回话。
“乔万年……楚金银行?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傅筱庵有了沉吟。
“一个小银行,乔万年是武汉人,您应该不会知道……不过,我提起一个人,您就能一下子理顺关系了。呵呵,这里面有点意思。”罗文英有了嬉笑。
“嗯?不要卖关子了。说来听听,看看和我们预料的是不是相差不大。”傅筱庵喜欢秘书给自己营造出来的智珠在握的氛围。
“楚金银行的大股东是万盛夜总会的邱小宇……这个邱小宇是谢葆生的外甥。我调查了一下,邱小宇似乎跟万墨林走的更近一些。”罗文英慢吞吞的语速似乎故作着神秘。
“哈哈……果不出所料啊。万墨林这个杜月笙的大管家终于有动作了。杜月笙的手还是插进来了,那就意味着戴笠把手插进来了……很好,热闹起来最好。文英,你做的很好。”傅筱庵有了悠闲。
“先生,我有一事不明,还请您赐教。”罗文英继续营造着隐隐的恭维。
“讲。”得意中的傅筱庵很享受秘书的聪明。
“先生不怕惹火烧身吗?虽然这件事由我而起。但是我还是以先生的利益为最高原则。如果不妥,我可以替先生解决。”罗文英调动着自己的一切才智。
“呵呵,不必紧张。这种一箭双雕的好事我哪里能拒绝。汪精卫来上海第一个触动利益的是谁?,,,就是我傅某人。我是梁先生一派的,汪怎么能不记恨我这个上海市长?你看看汪精卫都做了什么?他用日本人给他的钱把我们市党部大部分人都收买过去了吧。他为什么不把这个六大会场设在南京却巴巴地跑到上海来?我也不是吃素的。我可以借力打力啊。能刺杀汪精卫于我只有好处,刺杀不成于我也没有坏处。现在想杀他的人太多了。更何况这是上海滩,是杜月笙的地盘。我这一次就卖杜月笙一个面子,也算是还了他当年助我返沪的人情。还有,文英啊,我们做生意的人都牢记一个准则,不能把事情做绝了。那边……我们也要有通气的渠道啊……咳咳,军统到底对我是什么态度,我也心里没底啊……”傅筱庵的情绪有了很大的起伏。
“先生高明。文英受教了!先生,要不要把这个苏小姐送到您府上让您调教一番。据我了解,她还是处女之身。呵呵……”罗文英适时地改变着氛围。
傅筱庵的眼倏地亮了一下。旋即黯然。
“碰不得啊。这是一个带刺的玫瑰啊。军统的女人哪是你我能消受的。不敢惹无妄之灾……呵呵”傅筱庵的笑声里有着自嘲。
“先生所言极是,我深有同感,呵呵……”罗文英陪着笑,笑声里更多的是庆幸。
“把这个女孩晚上带去我在黄埔路的别墅吧。告诉夫人,我晚上要晚回去不要等我了。呵呵……老了。”傅筱庵很快地恢复了活力。
他拿起另一张照片恋恋不舍地端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