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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沆瀣浊流 第三十九章 紧锣密鼓
书名：微光摇曳 作者：老徒1 更新时间：2017-09-24 17:51 字数：4963
夏日里的上海有了蒸笼一样的闷热和潮湿。蜿蜒的苏州河散发着腥臭。宽阔的黄浦江也仿佛停止了流动。只有沿着黄浦江鳞次栉比的商厦高楼依然彰显着租界的繁华。
一列由一辆雪佛兰和两辆道奇车组成的车队行驶在川流不息的忙碌人群和车流中，这三辆车一直保持着二十米的间距。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三辆车的关系。只有不时阻隔它们的有轨电车可以让他们改变行进的节奏。
中间那辆雪佛兰车里，隔着厚厚的窗帘，周佛海一边扇着日本小折扇一边观察着外面的一切。
坐在他身边的杜少枫也一直在观察着，只是他没有对方的轻松惬意。
“上海果然是东亚的中心，繁华可见一斑啊。置身其中，哪里想得到现在是在战争中……少枫，想想半年前你我在山城重庆时的境况，你可有感想？……你们这样绕来绕去围着苏州河转，是不是太过谨慎了。我认为，你们这样转悠反而会引来麻烦。少枫，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吧。为什么拉着我到处转？我是要去特工总部检查六大会场的……”周佛海的尾音里明显有了烦躁。
杜少枫终于拉上窗帘把头转向对方。
“周大主任，我的兄长。您是老特工了，这样的问题似乎不应该出自您的口中吧。您仔细想想我们走过的线路……我是拉着您在巡视六大代表从各个方向去极司菲尔路的必经线路。在这几条线路上，我们布置了将近一百个弟兄。他们分别伪装成黄包车夫、报摊小贩、酒店门童、商场保安，甚至擦鞋匠。您这个大总管不亲自巡视怎么运筹帷幄？还有，我们为了六大专门改装了二十辆防弹车，您现在坐的就是其中的一辆。我的周主任，还有什么要指示吗？”杜少枫满嘴夹枪带棒。
“好。这样好。这辆车是防弹车吗？我怎么看不出来。”周佛海在轻松之余有了新鲜。
“呵呵。主任，只是普通汽车加了一个夹层。夹层里填充了薄钢板、麻布团和丝绸。我们条件有限，只能采取这些临时措施。您感觉一下脚下，下面的钢板比较厚，是为了防爆。我们每辆车配备固定司机和保镖，他们在汽车启动前必须检查车底部是否有炸弹。还有，每一组保镖配备的都是毛瑟驳壳枪。您知道，这种家伙又叫快慢机，可以连发，威力大，可以形成压制火力。另外，我们从日本人的虹口军用仓库搞到了三十多只MP28冲锋枪。这样一来每一组都有一把压制火力了。日本人脑袋进水了，这么好的东西不用却迷信三八大盖。唉……都是从国军缴获的……主任，你看看前后两辆车，每组四个弟兄，就是按照三只驳壳枪和一只MP28配置的。一旦遇袭，我们可以在最短时间形成压制火力。这样的保护小组一共有三十组。重要代表配备两组，其他只能几个代表配备一个小组了。没办法，我们特工总部的人力已经用到极限了。”杜少枫尽量简短地介绍着防卫措施。
“是啊，难为你们了。这些事我会向汪先生汇报的。你知道，他最关心六大的安保。如果六大出了问题，我们的一切都无从谈起了。少枫，你肩上可是千钧重担啊。”周佛海很快有了由衷的感慨。
“主任。我明白。只是我只能尽力，很多无法预料的事情还要随机应变。我要提及一个人，如果没有他，恐怕此刻的上海没有这么平静……主任，这个故人您要留意一下啊。”杜少枫也有了感慨。
“啊……故人……我很有兴趣，说来听听。”周佛海满面轻松起来。
“王天木。主任，这个名字不会陌生吧。”杜少枫也有了轻松的笑容。
“呵呵。果然是故人……他的事我都知道了……少枫，做得好。你放心，你们的心结我来解……不必多言，有我在，你尽管放开手脚。”周佛海挥了挥手，挥手间充满了气度。
杜少枫嘴角泛起了苦笑。
此刻，汽车转到了极司菲尔路。
“少枫。汪先生已经同意了你的建议。你尽管放手去干吧……我这个做兄长的要提醒你一句，……最大的利益要让给汪先生。汪先生可以决定你的前途……少枫，知道现在的汪先生最缺什么吗？……经费。没有钱，什么口号呀，什么主义啊，都是……扯淡。这些，上海不缺，青帮更不缺。少枫，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提醒你了，你好自为之！”闭着眼靠在后座的周佛海发出了悠悠的声音。
杜少枫张了张嘴，又旋即闭上。
三位特工总部的主任把周佛海簇拥着走进特工总部。
周佛海一边和众人寒暄一边仔细地观察着院内的一切。
直到走近那栋灰色主楼，周佛海立定在台阶上。
“闹中取静，不失威严。这是一个好地方。敢问这个选址是谁的杰作？要知道，在上海这个租界和特别市辖区犬牙交错的地方，找一个适合特工办公的地方是很难的。”周佛海似乎是借助台阶故意在展示他的气势。
“先生，士群兄为特工总部的筹建劳心费力。这都是他的杰作。”唐惠民接住了话。
旁边的丁默村微微皱了皱眉。
周佛海趋前一步握住了李士群的手。
“士群老弟起于微末之中，然百折不挠，佛海钦佩啊。常听一众中统老人说起你的经历，连汪先生都倍加欣赏。有士群这样的特工精英，汪先生可以放心了。哈哈……”周佛海的笑声荡漾在森严的院落中。
丁默村的眉头皱的更深。
“不敢。我哪敢在主任这个特工大家面前自报名号。您一直是士群敬仰的领导。士群有幸能得您教导。幸何如之！”李士群双手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他的眼里在闪烁。
周佛海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
“士群，你我有相似的经历，这是一种自然的亲近……还有你们，无论是默村还是惠民，我们都是经历过党派动荡的人，我们都是有着天然亲近条件的同志。我们比其他人更需要团结。”周佛海的眼和几个人逐一对视。
三个主任彼此间看了一眼。
随着周佛海的笑意浮现，三个人纷纷笑起来。
“感谢周先生提醒。您放心，我们这几个有特殊经历的人一定不负您的期望。呵呵。”丁默村代表其他两人表态。
“好……有你们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现在我可以去看会场了吧……听说你们为了这个六大会场把同志们都赶出来办公了？告诉特工总部的诸位同志，我代表汪先生向他们表示感谢了……”一边迈步走向主楼台阶，周佛海一边拱手向院内的工作人员致敬。
站在三个主任身后几步远的陪同人员中，电讯科长赵明义拉着杜少枫的手让他脱离了一众陪同人员。
给杜少枫点上烟，他自己也点上一颗。
“看到了吧。这才是高手，三言两语之间收服了我们特工总部的三巨头。要不说周主任能游走于党派之间而屹立不倒呢。”赵明义一边狠狠地吸烟一边频频砸吧嘴。
“你小子怎么突然开始研究政治了？不想搞专业了？”杜少枫一嘴的不屑。
和这个从军统过来的弟兄他也有着天然的亲近。
他知道，如果不是军统的电讯技术独步特工系统，特工总部这三个中统系统的老人绝不会任用赵明义这个军统异类。
“杜兄，我是受周主任启发，想告诉你，我才是你真正的兄弟，以后你得多照拂点我。”赵明义有了由衷的感情流露。
“这一点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只是，你我都是小喽啰，干好自己的工作就好。最好不要掺和别的。”杜少枫也掏心掏肺起来。
“杜兄，你和我不同，你和周先生关系匪浅，你早晚会一飞冲天。我是受排挤的对象，到时候你可要拉兄弟一把。拜托了！”赵明义拱手致意。
杜少枫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他的嘴角全是苦笑。
“你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啊。官职小点是小汉奸，没有人惦记咱们。如果一旦做了大官，那就是大汉奸了。舒服日子没有喽……你小子偷偷乐吧。唉……”杜少枫半真半假地苦笑着把手里的烟头抛出去。
赵明义也苦笑起来。
会计室。卓希芸静静地站在窗边，静静地欣赏着院内的一切。
此刻的侧楼走廊空荡荡的，工作人员都纷纷去院中看热闹。
民国的大人物周佛海值得所有人观赏。
卓希芸的脑海中并不像她表面那样平静。她的脑海中涌动着每一个行动的细节。
她即将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但也很冒险。
通过邮箱传到她手中的是六节装填了雷管和TNT炸药的电池、几根导线和两个特制小怀表起爆器。她要做的就是找到两个手电筒。
这两个手电筒必须是和会场专用手电筒完全一致的手电筒。
卓希芸一直等待着看到这些手电筒在特工总部出现。
同时她也等待着通知，通知她可以将这些爆炸装置带进特工总部。
她能做的只是把爆炸装置带进来。没有特工总部的人会检查她这个每天进出的工作人员。更何况她这个丁主任的表妹。
她要做的就是搞到给会场统一配发的手电筒，把它们和爆炸装置放在这栋楼的厕所隐秘处再发出通知。
发出最后的通知后，她将弃用这个联络信箱。她将再次进入蛰伏。
她很激动，也很无奈。
这次会场的保卫工作采取联保机制。主楼被清空后，所有特工总部的工作人员被禁止以任何借口进入主楼。
主楼的守卫移交给驻守特工总部的日本宪兵。
会场的服务工作交给上海市党部。他们的服务人员每次进出特工总部要接受特工总部守卫人员的严格检查。经过门卫严格盘查的会场服务人员就不必接受守卫宪兵的盘查了。毕竟这些会场服务人员要频繁进出会场，侮辱性的盘查必须避免。
这样环环相扣的措施制约着特工总部和上海市党部。
为了避嫌，三个特工总部的主任主动宣布不进入主楼。
整个特工总部只有那个配属给汪先生的安保专家杜少枫可以自由进出主楼。
所以，卓希芸只能做到这一步。把爆炸装置带进特工总部侧楼，拿到统一配发的手电筒完成和爆炸装置的组装。最后在合适的时机放到执行同志可以拿到手的隐秘地点。
此时此刻的卓希芸密切关注着一切和会议有关的细节。
周佛海在众人的簇拥下，在日本宪兵的监视下巡视了会场的每个角落。
满面春风的周佛海很快地完成了巡视，他率先走出了灰楼。
身后的丁默村和李士群不约而同地互相看了一眼。
他们同时松了一口气。
从此刻起，国民党六大的会场移交给周佛海和上海市党部了。
“两位主任，王天木在哪里？我想见一见他。”站在阳光里的周佛海出声了。
李士群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此刻的他真正感受到了这个昔日领导带给自己的强大压力。
香港。九龙。柯士甸道。杜公馆。
杜公馆门前车水马楼，身穿各色服饰的人不断进出。
此时已是晚上的八点。
管家杜荃心不在焉地站在杜公馆门前和进出的人敷衍着。
直到两个身穿西服的人出现在他的视野，他的神情为之一振。
不等走近的两人开口，杜荃侧过身让出通道。
“两位先生，不用介绍了。老爷在书房等着呢。请。你们几个，去，隔开所有的人。”杜荃麻利而恭谨地引领着这两个神秘的客人。
书房中。一个五十左右的精神矍铄的人穿着马褂肃立在书案后。
“吴先生，王站长。欢迎。”杜月笙热情而不失威严地拱手抱拳。
国民党中央党部组织部副部长吴开先和军统香港站站长王新衡也抱拳还礼。
落座后的吴开先站起身。
杜月笙挥挥手阻止了他。
“吴先生。不用说了。我杜月笙是炎黄子孙，抗日是我的本分。我在香港办了救济会和红十字会，那么我也不妨在上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是，我的条件不变。让我做上海的工作，那么必须给我相应的权力。转告蒋先生，上海已经不是当初的上海，我们和日本人比起来力量太弱小，如果再不整合成一股力量，我们在上海将一败涂地。你们派陈氏兄弟去上海算什么？既然让他们去，那我杜某人就不掺和了……吴先生，我杜某人虽然底子黑，但我做事一向光明磊落。日本人虽然占据了上海，可是他们对我的产业几乎没有触动。我抗日纯粹出于一个华夏子孙的本心。我没有多么高尚的节操，但是我杜某的为人处世上海滩没人不知道。请再转告蒋先生，若想拉住上海的工商界，只有整合全部力量，只有团结起来才是正道。杜某言语急切，有不周之处，还望蒋先生多多见谅了。”杜月笙一直站在书案后，他的声音忽急忽徐让人捉摸不定。
吴开先张了张嘴又闭上，他瞬间有了判断。
在这个强势的人面前，他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做一个转达者。
“先生放心，吴某一定把先生的原话给总裁带到。”最后的吴开先还是选择做一个聪明的人。
杜月笙的嘴角扬起了笑容。
他转向另外一个人。
王新衡迅速站起来。
“王某只是给先生带一封雨农局长的亲笔信。请先生过目。”王新衡迅速表达了自己的来意。
杜月笙坐下来读信。
室内一片安静。两个客人保持着笔直的坐姿。
半晌之后，杜月笙把信放在桌上。
“好一个戴雨农……王先生，请转告雨农，感谢他对杜某的支持和信任。他既然有气魄把在上海的军统交给我，我杜某也在此夸一句海口，定要让汪伪在上海活的狼狈一些。哈哈……”杜月笙纵情之处竟然畅怀大笑。
杜荃在送走两位客人后径直返回书房。
“这是给万墨林的信，派得力的人送到上海。”杜月笙把一张信纸塞进一个信封里。
杜荃接过信。
“老爷……您不等一等吗？”杜荃犹豫着。
“……我杜月笙虽然近精于于算计，可是我毕竟是中国人，日本人在中国一日，他们就是一日的强盗。我是一个国人，我忍不了……去吧，让墨林动员一切力量……即使最后拼光了，我杜月笙会亲自上……哈哈，谁能知道，我这个黑帮的大混混也有这样一颗报国之心……我坐在城楼观山景，……”独自呢喃的杜月笙突然唱起了京剧。
在杜月笙苍凉的声音里，杜荃悄悄走出书房。
他轻轻关上门，把老爷的声音彻底关进了书房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