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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沆瀣浊流 第三十五章 天使在行动
书名：微光摇曳 作者：老徒1 更新时间：2017-09-19 18:08 字数：5105
公共租界。戈登路。新大兴电影院。
一片幽暗的电影院放映室里，模糊的银屏上正在放映美国电影《浮生若梦》。
稀疏错落的观影者中不乏一对对亲密的情侣。
“小姐。您启用横向联系暗语要求见面，你知道这样做的危险吗？我必须提醒你，不是危急时刻，这样做是破坏工作纪律的。”郑修元附在身边女郎的耳边。
“你一定是军统站的负责人吧。我是微光小组的，没有办法，我所在的小组几乎陷入瘫痪状态了。重庆方面要求我只服从于微光，但是我对微光同志的有些做法无法理解。他几乎是不作为。什么是危急时刻？我认为现在就是危急时刻。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的话，你们上海区是不是刚刚遭受重大破坏？是不是一大批人叛变了？汪精卫来上海筹组新政府了，难道你们坐视不管吗？难道你们不针锋相对却任凭汪贼组建汉奸政府吗？”苏樱在和对方的耳鬓厮磨中倾吐着自己的焦虑。
“我们会统筹安排的。你应该服从组织纪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横向联络。你知道吗？你这样做很危险，那些叛变的败类很可能会捕捉到你的信息。我来就是提醒你，不要暴露，不要连累微光。戴局长一再交代，要严格保护微光。你正在犯严重错误。对于怎样对敌战斗和怎样处置汪精卫，我们上海区会有相应举措的。你不要插手了。保护好自己就是你现在最大的任务。”郑修元低声地吐露着自己的严肃和不耐。
“不。我快要疯了。我参加军统已经三年了，本以为可以痛痛快快地和日本人干，可是到头来一事无成。救国会那会儿是蛰伏，现在是做缩头乌龟，我不服。你知道吗？我有关系可以进入汪精卫即将主持召开的六大会场。我一定要干点什么。否则我真的会疯掉的。如果你们不支持，那我就自己干，出了事情我自己负责……不要和我提微光，微光从来没把我这个联络员当回事……也许他根本就是懦夫，他更担心自己的安危。你们总是提及他的重要性，在我看来他也不过如此。截止现在，我没有看出来他的重要性。说一千道一万，我这一次干定了。你只要告诉我，能不能给我提供必要的支持。”苏樱的语气里全是怨气和坚决。
两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闷。
此刻银幕上的外语对白声让他们感到烦躁。
“你会为年轻冲动付出代价的。说说你的计划，需要我们怎样配合？”郑修元终于很快做出了让步。
“有一个人在追求我，他是市党部的市长秘书。我可以通过他进入会场。我想在会场试试搞一次爆炸。不管能不能炸死汪精卫，这一次爆炸也算是对日伪的一次致命打击……我需要你们帮我搞到炸弹，最好是定时炸弹。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材料也很难搞全。你们能帮助我吗？”苏樱咬着牙。
“……有侠女的风采。可是，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了。76号本来就是一根针都带不进去的魔窟，那里面的汪党六大会场更是戒备森严。你怎么把炸弹带进去？不行，我们不能允许你蛮干。你还是全身心地负责做好微光同志的联络工作吧。微光是我们的一枚重要棋子，他的作用是在将来。耐心等待，打击日伪的道路还很长远。你还年轻，这种行动让我们来做……”郑修元耐着性子。
“不……如果你们帮不了我，那我就自己干。我可以从会场警卫手里夺枪，我也可以舍身行刺，总之，我一定要让这个汪党的六大有麻烦。我参加军统不是为了像现在这样窝囊地忍耐……再忍耐。不要劝我了，我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苏樱狠狠地咬着嘴唇。
“……不要冲动。我回去请示，也许我们能帮到你。等我的通知再行动。这样大的行动一定要仔细谋划才行……你虽然鲁莽，可是我要说，谢谢你，谢谢你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刻让我们有了更大的信心。有无数像你一样的抗日志士，何愁我中华覆亡。谢谢！”郑修元有了激动，他紧紧搂住了对方瘦弱的肩。狠狠地搂紧。
此刻的苏樱脑海中闪过的是自己爱慕的教官，闪过的是那个洋洋自得的年轻汉奸军官。
重庆。曾家岩151号。戴笠公馆。
退出书房的毛人凤迫不及待地展开了戴笠的手书稿纸。
“同意微光小组提出的方案。请余乐醒帮助解决爆炸器材。着上海区全力配合。唤醒布谷鸟。”
“告布谷鸟。等待上海区召唤，适当配合上海区完成刺杀使命，务必保证自己的安全。”
握着这两张戴笠草书的稿纸，毛人凤有了困惑。
就在不久前，自己提出的刺杀汪精卫的方案被他断然驳回，这一次他却迅速地同意了微光小组晨露和上海区联合提出的刺杀方案。这究竟是为什么？
毛人凤必须迅速找到答案。他必须迅速掌握这位老板的思维脉络。
“也许……他更看中对六大的破坏而不是对汪精卫的刺杀……毕竟汪精卫不一定死而能给汪党造成巨大尴尬。也许，他更看中微光小组的主动出击。毕竟微光屡屡违逆这位主子的权威。是时候让他付出一些代价了……”毛人凤迅速在纷乱中抽选出自己愿意选择的答案。
他缓慢移动的脚步渐渐轻快起来。
上海。极司菲尔路76号。
一袭白色礼服套裙的卓希芸一如往常地坐在她的总务科会计位置上品尝着咖啡。
每天早晨她都要喝一杯咖啡。看一会儿报纸再开始自己的工作。
卓希芸有着令人羡慕的家庭。他的父亲是金利银行大股东，他的丈夫是金利银行的襄理。
散发着成熟女人魅力的卓希芸在76号是每一个男性工作人员都尊敬并愿意亲近的女人。
她不仅自己美丽端方，她更是丁默邨宠爱的姑表妹。
“希芸姐，您的报纸。小弟按时给您送来了。姐，没见过您这样的，别的女人都在早晨描眉打扮，您却是喜欢看报纸。这个看报纸可是男性大人物应该做的事情。好……好，我不多嘴了。我去食堂吃早点去了……姐，你真漂亮，高贵……我崇拜你……哈哈”出纳小李恭敬中透着亲近。
展开商报，卓希芸一边慢慢呷着咖啡一边快速地浏览着。
很快地，她的快速浏览的目光定格在一条信息上。
“觅珍禽标本。布谷鸟最佳。有意者请联系。联系信箱白利南路1038。为盼！”一条剪短不显眼的信息抓住了卓希芸的心。
卓希芸知道，这是在召唤自己。信箱也不是白利南路1038，而是自己的霞飞路上的83号信箱。
紧张和兴奋一下子弥漫了全身。
自己终于能够做些甚么了。
自己这个巨商的女儿加入军统只是源于几年前救国会的一次校园招募。那时的自己就读于金陵女子商校。那时的自己仅仅是出于对日本人在上海耀武扬威的本能厌恶。
自己在杭州培训班经过了三个月的短暂培训后回到了金陵。不久之后就是日军攻占上海，攻占金陵。
自己避难到了香港，自己避开了南京大屠杀。
可是，自己的很多同学和亲戚都在大大屠杀中被虐杀。
从那时起，自己真正见识到了这场战争的残酷，，自己想到了牺牲和奉献。
在香港，自己遇到了自己的表哥丁默邨。
自己有了参与对日谍战的条件。
军统香港站的王新衡站长找到了她。
她得到了一封戴笠的手书和一本专门和她沟通的密码本。
就是在戴笠的手书里，她知道自己的表哥已经投奔了日本人。
自己被授命追随丁默村。被授命做最大限度的潜伏。
“这一刻终于来了……”桌希芸闭上眼把头靠到了椅背上。
一种轻松中夹杂着紧张的兴奋迅速袭遍全身。
横跨苏州河的外白渡桥在夜色里宛如一条灯龙份外美丽耀眼。
以前在上海人心目中的美丽象征白渡桥此时却如同上海人心中的一根刺，深深地刺痛着每一个人。
桥上的日本宪兵用明晃晃的刺刀告诉每一个来往于虹口和黄埔之间的上海人。租界只是一座朝不保夕的孤岛，上海已经沦陷。
外白渡桥百米远的一个西餐房旁边。一袭粉白色旗袍的林若然坐在一个黄包车上紧紧盯着外白渡桥。
黄包车夫也在盯着同一个方向。
“老李。你确定日本宪兵不会检查车座地下的夹层吗？我要的是万无一失。整整五百只盘尼西林，这可是比黄金和生命还珍贵的药品，我们不能冒一点险。”林若然的嘴里能感受干渴和苦涩。
来自上海地下党行动组的李奉林摸出怀表看了看。
“九点整我们必须去试一试，老赵和上海地下党的同志已经在对面等着了。如果我们一旦遇到麻烦，他们就会立即发动武力闯卡。林同志，你要有准备。不要被日本兵控制住。”李奉林语声中透出了决断。
“老李，放心。我不仅可以保护自己，我还可以夺枪杀人。只是，我真的不希望采取这种方式。药品比我们更重要，这又是第一次，我真的不希望因为闯关而放弃一条宝贵的国际渠道。”林若然坚决中透着犹豫。
“我知道。可是我们必须把药品带出租界，我们必须走我们自己的水路才能进入苏北。任何宝贵的物资只有成功运到游击区才有价值。林若然同志，听我一句劝，不要和我一起闯关，只要你没事，我们可以继续得到宝贵的药品。一旦你出事，我们的损失就太大了。林若然同志，大局为重！”李奉林的眼睛几乎瞪出了眼眶。
“不。这么晚你一个人拉着黄包车过日本的检查站一定会引起怀疑。再说，我是一个战士，我不会临阵脱逃的。我死了和其他同志牺牲没有什么两样。呵呵，即使我牺牲了，也不算没有价值，我可以让一个汉奸从此难以安生，让他没法真正做汉奸。老李，不要劝我了，我们走吧。这样长时间地待在原地会引起租界巡警怀疑的。九点了，我们走。”林若然有了断然。
李奉林跺了跺脚。他终于抬起了车杆。
林若然的心随着外白渡桥的不断接近而不断收紧。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她捏了捏自己包里的通行证和良民证，她在捏着最后一份希望。
桥对面虹口一侧的河边树后，几个人在紧张地张望。
“张大广同志。这个李奉林同志是不是经常来往于日租界和公共租界？”陈剑飞还在做最后的确认。
“陈剑飞同志，我们派给你们的是最有经验的同志。李奉林同志是行动组的，他又是联络员，他有着丰富的经验。再说，这个时候桥上只有几个日本兵，我们只要速战速决，即使我们全部牺牲也要保证你们安全离开。放心吧，我们的使命就是掩护你们。”一个身材魁梧的人脸上带着坚毅。
“最好不要发生意外，我们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你知道的，这样的一条交通线是多么重要。可是，我们还必须走这条该死的桥。租界被日本人围得死死的。该死的日本鬼子连英法这些帝国主义也不怕了。快了，她们接近检查卡了。”陈剑飞似乎在用絮叨来克制内心的巨大紧张。
“同志们，准备战斗。一旦情形不对，不要急着开枪，直接扑过去，一定要保证一击必中。”张大广的手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
军曹森村杉扫视了一眼黄包车夫的良民证后把眼光转向车上的女人。
他的眼光有了变化。
“你的，下来……林若然……呦西，你的身材在支那女人中很高挑……美丽的旗袍……你很紧张吗？……对不起，让我搜搜身，这么晚穿行于租界之间的女人不简单。不要紧张，只是例行检查……”森村杉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手毫不犹豫地伸过去摸索。
林若然胀红着脸忍受着。
这样的侮辱性待遇每天都在发生。每一个在白渡桥上穿行的中国年轻女人都必须学会忍受。
桥上弥漫着一片邪恶的笑声。
李奉林低垂着头，他不敢抬头，他不敢让那些日本狂笑的士兵看到他此刻的眼神。
他更不敢看这位他今天第一次见到的女同志。
“嗯，手感很好。支那的旗袍真的不错，手伸进去很容易……女士，你有问题，你的身体反应证明你没有害怕，我怀疑你有对抗我们的经验……我要做进一步的检查。”满足后的森村杉在背后的一片狂笑声中意犹未尽。
林若然终于在日本军曹把手伸向自己羞处的一刻忍无可忍。她迅速退后躲开了对方的爪子。
“我丈夫是为日本皇军的特工总部工作人员。请放我们过去。”林若然继续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纳尼？特工总部？哈哈，那更好了，你是特工人员的家属，我就更有理由怀疑你了。没办法，你深夜通过这里，只能说我们有缘。我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森村杉也狂笑起来。
“川田。吉野。仔细搜查这辆黄包车。这个女人我还没搜完……哈哈……”森村再也掩藏不住自己的得意。
两个日本兵端着三八式步枪从两边队列冲出来。冲到黄包车前。
李奉林的手瞬间握紧。
林若然的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
三八步枪制式的刺刀在黄包车的厢坐上乱戳。
张大广在树后举起了手。所有的行动队员同时抽出了各式短枪短刃。
林若然在一个日本兵把手伸向厢坐的一瞬间狠狠闭上了眼。
她已经在蓄积力量准备爆发。
一阵突然爆发的响声让林若然和李奉林停止了决然一击，也让张大广的小组没能从树后的阴影里冲出来。
“助けてくれ救命!”一声日语长嘶和一阵嘈杂从外摆渡桥公共租界一方传来。
森村杉皱起了眉，所有的日本兵一起转向声音的方向。
一个穿着和服的人披头散发地跑来，他的身后紧追着几个挥舞斧头的黑褂服色大汉。
“八嘎！成冲锋队列，出击！”森村迅速挥手。
桥上的日本兵以冲锋队形迅速冲出去。
林若然和李奉林终于在最危险的一刻脱离了日本人。
冲进黑暗中的林若然不忘回头看向苏州河对岸。
在枪声里她可以看到那些青帮一哄而散的狼狈。随着每一个青帮汉子的倒地，她的心都会一阵揪紧。
“撤！”张大广在黄包车消失在黑暗里的一瞬间喊出了心中的畅快。
“老陈。这些青帮朋友是你们安排的吗？”撤离的张大广忍不住询问。
陈剑飞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只是含羞草小组的外围人员……不管怎样，那些青帮弟兄出现的太及时了。我要去码头了，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运输药品，我们必须确保安全，再见！”黑暗中的陈剑飞难掩复杂的心绪。
和张大广握了握手，陈剑飞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张大广忍不住回头看向外摆渡桥方向。
那里已经恢复了安静。
桥的这边是一片黑暗，桥的那边是一片灯火灿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