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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沆瀣浊流 第六章 疯狂和绝望
书名：微光摇曳 作者：老徒1 更新时间：2017-08-23 19:26 字数：4997
农历初五的夜晚，上海处处张灯结彩，处处鞭炮烟火飞舞。
戒严之后的第一个夜晚，这个东方的不夜城似乎一下子沸腾了。
舞厅林立的公共租界更是引来了早已按耐不住的浪荡子，引来了跃跃欲试的各路小开，引来了需要麻醉的亡国之心。
极司菲尔路新世界舞厅里，醇厚的美酒、妖娆的舞女、芬芳的香水和缭绕的烟雾在酥软的歌声里奇妙地融合着生动，融合着香艳。
舞池里灯影人影婆娑曼妙，舞池外的厢坐里纸醉金迷。
新世界舞厅的经理林白一如往常地忙碌着，他对每个尊贵的客人都要献殷勤，都要保证随时出现。
“小林。来。把这杯威士忌干了。陪我坐一会儿。我有点事要问你。”三号贵宾座的正金银行襄理刘作宇推开了身边的舞女朝着林白招手。
林白媚笑着鞠躬就坐。他毫不犹豫地喝下了半杯威士忌。
“小林，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我刘某人是不是面子不够？”刘作宇搂住了对方的肩。
“不敢。您可是我们的财神爷。在金融界，在整个上海滩，哪个人敢对您不敬。刘襄理，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林白一定让您满意。”林白又是拱手又是作揖。
“好。既然这样。那么我问你。你这里新来的货为什么不先介绍给我？难道我刘某人进不了你的法眼吗？”刘襄理那双被酒色浸润得发鼓的双眼瞪起来。
“新来的货？……啊，你是指陪舞小姐啊。没问题，刘兄，您尽管吩咐。我把她叫过来。”林白很快明白过来。
“这还差不多。我就说嘛，你个小赤佬不会不够意思的。哈哈。喏，就是那个高挑的小姐。瞅瞅那腿，又长又直。再看看那胸脯，又大又挺。我敢肯定，那个小骚蹄子不是我们这一带的。吴越之女没有这样的身材。我就喜欢这样的，够劲儿。哈哈……”刘襄理手舞足蹈起来。
林白顺着他的眼光在舞池里寻找。最后他的嘴角泛起苦笑。
“刘先生。好眼力。您对女人的研究兄弟佩服。”林白谄媚着。
“那还啰嗦什么？赶紧给我叫过来呀。”刘襄理狠狠拍着摆满洋酒的茶几。
“这……刘先生。您听我解释。这是个东北妞，这是她第一天出台。我不是不成全您的好事。正是为了您的面子，我还是劝您一句，暂时不要宠幸这个妞。她呀，太垮。满嘴的东北腔，一点不解风情。除了长得好，可以说一无是处。您放心，给小弟一段时间，小弟一定把她调教得风情万种，到那时我再让她给您陪酒……还有那个。呵呵，您明白的……”林白捧起对方的胳膊奉献着谄媚。
“这……”刘襄理盯着对方的眼陷入了犹豫。
“刘兄。一个刚入行的落难女，一个雏。她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您在上海滩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万一闹出了不愉快，我这个做兄弟的可就有愧于兄了。她的事包在兄弟身上。保证您尝到销魂蚀骨的美味。哈哈……刘兄眼光果然不凡呀。行家，大行家啊。来，小弟敬您一杯。今天您的酒水记在小弟的账上。”林白变幻着。
“确实有点生涩，身段是有些僵硬。可惜了，好诱人的身材。好吧。这件事我可记在心上了。要抓紧，我的耐心可不大。”刘作宇收回了恋恋不舍盯着舞池的目光。
“放心。我办事，您放心。过来，Waiter，把刘先生的酒水记在我的账上。刘先生。我还要照顾其他客人。您玩得开心。告辞。”林白爽快地站起来。
“王八蛋。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想在这里放肆，小心我把你丢进黄浦江喂王八。”林白转到了吧台前拿起了调酒师递过来的一杯鸡尾酒猛地灌了进去。
“大哥。您的客人已经在包房里安排好了。”一个服务生凑过来低声附在林白的耳边。
林白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他迅速消失在灯影后的阴暗中。
林若然麻木地接受着一个个邀请。麻木地忍受着旋转带给她的眩晕。
这里和她在苏联军校里的交谊舞蹈完全不同。
这里有的只是色迷迷的欲望。
还有让她几乎疯狂的抚摸和亵弄。
隔着旗袍的薄薄的真丝，林若然能够清晰感受到每一个细微动作带给自己的不同心绪。
形形色色的男人都通过他们的手表现着他们的内心。有温柔的抚摸。有小心翼翼的摩挲。有肆无忌惮的揉捏。无论是胆怯的触碰，还是粗野的抓挠。自己只能忍受，只能小幅度地躲避。
不能反抗，不能自己支配自己的身体。
只能迎视着对方的眼挤出僵硬的笑。挤出自己能想到并做到的所有娇媚。
无论是歌曲夜上海，还是歌曲玫瑰玫瑰我爱你。每一句柔媚入骨的歌声带给自己的都是疯狂。都是绝望。
对未来的绝望。对遥遥无期的等待中的绝望。
在二楼一间豪华的贵宾包间里。林白站在餐桌前一一注视着客房里的客人。
一个英俊的年轻人站到了他旁边。
“林大哥。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王天木，新任上海站站长。王站长刚从北平来沪不久。其他几位就不用介绍了。大家都是兄弟。王站长，这位就是刺杀唐绍仪的大英雄。林白。”年轻人很兴奋。
“久仰王站长的英名。我军统四大金刚之首。听说您还是雨农先生的儿女亲家。行动一大队林白在此给王站长敬礼。”林白迅速立正敬礼。
“不敢。林兄才是大英雄。你刺杀唐绍仪的壮举让我军统扬眉吐气。天木敬礼了。”人到中年的王天木抬手回礼。
“哈哈……痛快！大家请坐。林兄。今天打扰了。没办法，要给戈青兄弟庆祝。庆祝他刺杀大汉奸陈箓。可是到处都查得紧。我们这几个满身杀气的人也不敢上酒馆，只好来你这个第一行动大队长的地盘了。哈哈。你这里可是销魂窝啊。”王天木一人站着，爽朗地大笑着。
“哪里，这是兄弟的荣幸。听说兄弟们要来，我特地在王宝和酒家定了一桌酒菜。大家只管畅饮。至于这小姐嘛，对不起了。诸位杀气的确重，我林白还不想死。对不住了……”林白站起来抱拳。
“好说。等赶走了日本鬼子，咱们兄弟再聚在此处享受美人在怀的美事。哈哈……来，我们一起举杯敬刘戈青兄弟。”王天木高高举杯。
那个给林白作介绍的英俊小伙站起来，他又是抱拳又是鞠躬。
“还是王站长领导有方。还是众兄弟之功。戈青先干为敬。”年轻小伙一饮而尽。
室内一片喝彩，一片痛饮的畅快。
酒过三巡，王天木再次站起来。
“诸位兄弟。本来就想正式传达雨农先生的指令。现在正好，主要负责的同志都在。我们下一阶段主要的任务就是一个。锄奸。轰轰烈烈的锄奸。鉴于现在日伪的嚣张气馅，我们军统必须针锋相对。我们就是要在沪上大规模锄奸，造成国际影响。壮大我军统声威。在此，我谨代表雨农先生，拜托大家了！”王天木最后居然抬手立正敬礼。
室内众人一起站起来立正还礼。
“我们是革命的青年，快准备，智仁勇都健全，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握着现阶段的动脉，走向时代的前面。维护我们领袖的安全，保卫国家民族和主权，负起民族复兴的责任，贯彻三民主义的实现。须应当刚强沉着，整齐严肃，刻苦耐劳，牺牲奋斗。国家长城，民族前锋是我们。革命的青年，快准备，智仁勇都健全，我们是领袖的耳目，我们是革命的灵魂。革命的青年，快准备，智仁勇都健全，救国的责任，落在我们的两肩。”不知是谁带头，众人一起唱起了军统的歌曲。
林白的眼泪溢出了眼眶，他在模糊中狠狠捏紧了拳头……
冰冷的水泥地，四面毫无生气的水泥墙。三十平米的牢房隔绝了所有的生气。
第一天， 没有一丝光亮，一片无尽的黑暗。每隔十分钟牢房内会骤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在让人绝望的黑暗中突然惊起的高分贝警报直穿耳膜，直刺大脑的每一寸深处。反反复复的警报每一次鸣响三分钟，然后就是无聊得让人发指的寂静。
第二天， 依然是这样的折磨。周而复始的警报和周而复始的死一般的寂静。
第三天， 牢房内十盏吊灯同时亮起，每一盏都耀眼得让人不能直视。警报声还是周而复始地鸣响，周而复始地停息。只是灯光不再熄灭。
第四、第五天一直如此。
囚室外没有人站岗，也没有人去张望关心。只有一个狱卒在固定的时间打开门上一个小门递进去一碗水和一个馒头。他迅速离开，仿佛害怕被咬到一样。
长长的走廊尽头，两个穿着日本佐官军服的人在一起对表，一个尉官站在他们旁边。其他几个士兵端着刺刀一言不发地守卫着走廊。
“好了。整整120小时。这已经是人体极限了。我敢肯定他已经疯了或者死了。小野君，我对你们宪兵的粗暴和残忍表示愤怒。你这样做让影佐先生在汪精卫和周佛海面前很为难。我要求你，立即释放他。”青木武重停下了看表的动作。
“哈哈。不管是谁，也不能阻止我为大日本死去的勇士复仇。我倒是希望这个杜少枫还活着，也没有疯掉。我还要让他见识见识我们大日本勇士的武技。我们不能允许一个支那猪有着对我大日本军人的心理优势。我要做的就是摧毁他。好了。去，把那只支那猪拖出来。我们好好欣赏一下。如果……他没有死……也没有疯，渡边，你知道该怎么做。”“哈衣！请小野君放心。但愿他已经不需要我们费事了。走……”旁边的渡边一郎洋洋得意。
“好了。青木君。我们换个地方看戏吧。我不希望咱们的出现影响演出的效果……走吧，影佐阁下那里我会去解释，我们马上就能得到需要的答案了。希望这个支那的军神不会让我们失望。我不喜欢好戏半途收场。哈哈……”小野松冈嬉笑着拉扯着一脸不屑的特高课长。
被拖出来的人蓬头垢面，胡子茬衬托了脸色的铁青和灰败。
两个佐官站在刑讯室隔壁的小窗前仔细地观察着每一个细节。
一个人似乎松了一口气，另一个则是皱起了眉。
“好像没问题。幸亏没事，否则你们这些粗鄙的莽夫就破坏了大日本和汪精卫的合作。”青木武重轻轻哼出了轻蔑。
“他的每一个反应还是很敏捷的。我真的想知道，他是怎么熬过那让人发疯的刺耳警报的？他又是怎么克服无法睡眠的艰难的？按照正常程序，他的耳膜应该早破了才对。他……他是怎么办到的？”小野松冈没有反驳身边的人，他只是在懵懂中喃喃自语着。
“你以为杀了我们那么多战士的人会是你曾经随便击垮的人吗？你别忘了，他来自武士世家，还接受过德国特种训练。更何况，他还是军统的人。你不要自取其辱了。我对他能熬过这五天根本不感到奇怪。相反，我对接下来他的表现才真正有了期待。好。小野君，你做得对，我要看看他此刻的逻辑。”青木武重突然间兴奋起来。
“八嘎。”小野松冈沮丧而恼怒地挥手在旁边的墙上狠狠锤了一下。
杜少枫被按坐在椅子上。他面前的桌子上立刻亮起了一盏直射他眼睑的强光灯。
“杜少枫。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叛逃重庆政府来南京？”强光灯后响起了一个缓慢而阴森的声音。他的汉语发音带着明显的日语重音。
杜少枫没有睁眼，他只是不断地舔嘴唇。
“给我水。我要喝水。”他的喉头艰难蠕动着。可是，他使用日语在发声。
一杯水被用疯狂的速度灌下去。
“他的喉头似乎没有任何动作……太可怕了。难道这是中国的龟息功夫吗？”一直在观察的青木武重眯起眼。
“回答问题。你为什么逃离重庆来南京？”强光后的人继续使用汉语询问。
“我来南京追随汪先生。我要追求和平的生活。只有南京政府能实现和平。”杜少枫用日语回答询问。
对方似乎并不在意使用的语言。
“你说谎。你一直是一个出类拔萃的支那军人。你对大日本帝国充满了仇视。你是假叛逃。你承认了吧。一个像你一样疯狂仇视大日本帝国的中国军人是不可能叛逃重庆政府的。你绝对不是你们支那人所憎恨的汉奸。”询问继续。依然是汉语。
“我在日本东京生活了十年。我也爱日本。作为中国军人，我已经尽了全力。可是，我改变不了失败的局势。我失望透顶。我再也不想在战场上和日本军人互相绞杀。所以，我选择追随汪先生努力寻找和平的方式。我累了，我不想死。更不想死在日本人的手里。他们也是我的同胞。我的儿时玩伴都是日本人。请放过我，我会用余生忏悔我在战场上所做的一切。拜托了！”杜少枫站起来深深鞠躬。
“承认了吧。你就是带着使命来和日本帝国为敌的。只要承认了，我们不会为难你。我们崇拜英雄。我们会接纳一个犯错的勇士。 但是，我们绝不允许你的欺骗。不要妄想我们会相信你。只有说出实情才能让我们大日本帝国谅解，也才能够得到大日本帝国毫无保留的重用。现在就是你的机会，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说吧，不要害怕。我们欢迎一切真心投诚的英勇军人。”强光后的声音越来越温和，越来越悠长。
“我是真心叛逃重庆政府的。无论你们是否相信。我已经来了。我是日本成长起来的中国人。我对日本有着深厚的感情。我说了。我累了。”杜少枫迷迷糊糊地回答着。
强光后的人不断重复着前面说过的话，杜少枫迷迷糊糊地机械地回答着同样的话。
“好！就这样继续。小野君，我给你24小时。如果还是没有结果，我就要把他带走。你知道吗？周佛海先生已经准备在宪兵司令部门前静坐了。那可是会让整个内阁震动的政治事件。我不希望走到那一步。另外，不能对他用刑。当然，凭他这几天的表现，你用刑也只能是给你们增加一个成为笑料的机会。我只想说，他的身份和血统都不允许我们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用刑。好了。再次拜托！”青木武重在得意的语气中深深鞠躬。
“八嘎。”小野松冈再次挥起拳头砸向身边的墙。
他的样子让青木联想到了自己作为特工最不愿意看到的状态……那就是疯狂和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