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晴天空气湿润,一树的桃花香气也仿佛带着水汽。
一个素衫女子倒悬青锋,慢慢踱至如云霞绯红的桃花树下,抬头一望,枝上停了只喜鹊,啾啾叫了四声。
女子蹙起两弯细秀的眉,声音清冽微寒,丝毫没有寻常女子的天生娇柔。“喜鹊啼死声,却不知是报喜还是报忧。”
不远处一个玄裳佩刀的俊挺男子恭恭敬敬朝女子行了个礼,“禀公主,是喜亦是忧。”
女子淡淡瞥他一眼,“什么公主?我本是大齐郡主,被送来做人质,皇帝嫌郡主不好听,硬加了个公主封号罢了。”
男子跪下,以头扣地,“郡主恕罪,是长昆唐突了。”
女子微微勾起唇角,冷清清一个笑,桃花的绯色都似乎凉了几分。“就叫公主吧,总要给皇帝几分薄面,对吗?”
“公主自有计较,属下不会多问。”申屠长昆仍恭敬跪着,不敢抬头。
女子用手中长剑挑起申屠长昆的下巴,男子白皙的皮肤渗出血来。“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是喜亦是忧?”
“若公主真能顺利嫁给未来的广国公,那么离我们的计划就又近了一步。”申屠长昆顿了顿,直直盯着女子,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只是……委屈了公主。”
“倒也没什么。”女子清冷的笑容染上一丝玩味,“你只知道我受了委屈,可曾想过那个君景?”
不管怎么说,君景的婚事还是定下来了。作为姐姐,君归云忙得焦头烂额,却一点想见弟媳的兴奋都没有。
那个兰明公主绝对不是什么善茬,从皇帝对她想动却又不敢动,最后只得把她当做牵制君府棋子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
听说那女子是个冷美人,许多冒险想一睹芳容的京贵子弟都一一被公主府的侍卫赶了出来。就连皇帝召见,她也是冷冷一副样子,不至于坏了礼数,却也绝不再热络一分。
不过这些原本对君归云来说不重要——如果她不要嫁给她的弟弟。
君景在身体虚弱的那几天硬生生不眠不休守了七天七夜的灵,烧了七天七夜的纸钱,别人怎么劝也不听,简直要了他的半条命。如今卧床将近十多天,身体才有了点起色。
婚期将近,也不知道拜堂那一整天他撑不撑得住。
君归云正想着,君景就扶着门框出来了。
君归云皱起眉,上前扶住君景,“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卧床休息吗?现在葬礼也参加了,灵也守了,你还想干嘛?想去找沈庐吗?”
君景苍白一笑,“姐姐,我就是闷得难受,想出去走走。”
君归云扶他在院子里坐下,说,“也不是不行,你现在要是能在这里坐上三个时辰不昏倒,我就放你出去。”
君景呛了一下,苦笑不迭,“姐姐,我就是想出去透透气。”
君归云挑起眉,“知道自己做不到?既然有自知之明,就乖乖回床上躺着去。”
“你可以叫长冽跟着我的……”
“你在这里坐上三个时辰不昏倒我就答应你。”
君景放弃了,乖乖让申屠长冽把他扶回床上去。
申屠长冽喂他喝了药,那药劲头有点大,君景很快就昏昏欲睡了。
申屠长冽看着那张苍白虚弱的脸,给他盖好被子,忽然没头没脑问了句,“这样值得吗?”
君景迷迷糊糊的,没头没脑应了句,“……值得。”——
四月是恶月,四月四日更不甚吉利,但大魏皇帝不在乎这个,大齐皇帝不计较这个,本着生米早日煮成熟饭的原则,这一日用来成亲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成亲的不是自己,而且成亲的一对新人似乎也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大魏皇帝直夸君景懂事识大体,随了不少稀世珍宝当做彩礼。君景看着院子里裹着红绸的一堆小山,脸上笑得如沐春风,心里端端的嗤之以鼻。
申屠长冽憋着笑,看着穿成一朵大红的自家主子,又递给主子一大朵红艳艳的绸花,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主子的肩膀,“主子啊,好事多磨,你就算再讨厌红色,且先忍忍吧。”
君景“哼”了一声,赏给申屠长冽一对大白眼。
申屠长冽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这要放在别的主子那是逾矩,少不得挨上一顿数落,甚至是一顿板子。但君景完全不吃这套,他和申屠长冽一起长大,说是主仆,其实情如兄弟。
只有申屠长冽自己一直放不下身份之别,一直一口一个主子地叫。有段时间君景嫌他叫的烦了,不许他再叫主子,哪知申屠长冽半天下来憋红了脸,也叫不出君景的名字来。君景无奈了,也就由着他爱怎么叫怎么叫了。
可多年陪着君景插科打诨,调皮捣蛋,关键时刻还要帮他背黑锅,申屠长冽的潜意识里早就把君景当成兄弟,而不是主子了。
君景接过绸花,苦笑道,“这既然是我的好事,为何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申屠长冽决定无视这个话题,任谁要娶一个见面都没见过的敌国公主,也不会高兴得起来吧?但这话能说吗?显然不能啊,说了君景还不得打击报复死他啊?
君景淡淡瞥申屠长冽一眼,看他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就来气,“行了,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你也别得意,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改天我亲自给你寻一门亲事,让你抱得美人归,如何?”
申屠长冽的嘴角抽了抽,额上青筋也跟着抽了抽,最后无奈笑道,“主子你可饶了我吧,要我揍人杀人都容易,就是这女人……长冽实在是应付不来啊……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君景拿着绸花虚转了几圈,当真是眉目堪画,红衣似火,衣袂如举,尤其是那双风韵独致的墨眸,真如谪仙人一般。转完了,微微勾起薄唇一角,十分春色有七分藏进这一笑里,“长冽不喜欢女子,莫非是喜欢我么?”
申屠长冽早就习惯了君景这一套,但还是不由得腹诽,长成这样,何不干脆做个女子?面上却嫌弃地黑下了脸,一把把贴上前的君景拎开,“主子别开玩笑了,你的正宫娘娘正在来这的路上呢,日后慢慢和她玩去。”
君景又赏了他一对白眼,自己去和一帮来贺喜的狐朋狗友周旋去了。
申屠长冽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君景终于放下沈庐的死了。这一个月来,他看着君景有多难过,他自己心里就有多担心。
君景是什么人?天塌下来当盖头玩无法无天风流成性的君家小霸王啊!可是沈庐一死,他就连笑一笑的力气都没了,就算是笑了,那笑里也满是苦涩。申屠长冽真担心君景会一直想不开,就这么萎靡不振下去。不过还好,到底他是君景,世上没有他闯不过的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