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泽出来的时候,安子衿正抱着树蹲着,旁边坐着苦哈哈带着黄色折帽的车夫,一猜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从牛皮钱夹里掏出了两个银元递给车夫,车夫忙躬这腰道谢:“谢谢爷,谢谢爷哎。”子衿一脚踹开人屁股上:“赶紧滚吧,看着碍眼。”
给钱的就是爷,车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眉开眼笑地拉起车,顺便还拉走了几个女学生。
“你这人怎么这样?车夫也是劳动者,也需要尊重,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人人平等。”
子衿眼皮向上翻了一翻,这才注意到陆言泽身边跟着的女教师,长发披肩,带着蓝色蝴蝶结发卡,眼睛挺大,眼角向下吊着,脸是瓜子儿脸,有些瘦削,整个人身材高挑,穿一件束腰的长裙,要是不出声,还能看的温婉一点,一出声,就有些凌厉的气势。
子衿没搭理她,直接看着陆言泽:“怎么放学这么晚?爷快热死了,怎么赔偿小爷?”相比于女教师对他的不喜欢,他也是,本能的不喜欢女教师,习惯性的无视。
陆言泽今天戴了金属边框的眼睛,看着温润了不少,应该是没有度数,穿了一身黑色的西服,还特地打上了领结,一副打算约会的派头。
风吹的人很舒服,带着上海特有的糜热,陆言泽虚推了一下眼镜:“一直都是这个时间点儿,对了,这是我同事,凌暮。”
“哦,知道了。”
安子衿看着圣约翰斜飞入云的燕子瓦,思绪突然有些恍惚,这是个什么样的年代,所有人又该以怎么样的姿态消亡,这个时代的尽头,会以什么样的故事结束?
陆言泽抱着胳膊碰了碰他,凌暮嗤笑一声显然看不上他的伤古悲秋。安子衿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多余,被排斥在外的情绪全部敛了起来,他惯会演戏,你需要什么姿态,他便以什么样的姿态对待,作假做的极为真实。
再次抬头时,安子衿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骄傲样子:“安爷这是多余了?”
“不多余不多余。”陆言泽几次扶不正眼镜之后,还是认命地把眼睛摘了放在左胸口的衣兜,只露出来一条眼镜儿腿。又伸出胳膊与安子衿勾肩搭背起来:“明天我们约好,去郊游,你要不要一同去散散心?”
看着凌暮投过来不满的眼神,安子衿慎重沉思了一下,点点头:“好,那我先回家,让管家准备一下。”
拍苍蝇一样拍开陆言泽的手臂,双手插着裤兜摇摇晃晃地离开。陆言泽嘟囔了声:“真不厚道。”也没有再多言语。
安子衿现在是真的需要睡眠,连续折腾了两天再大的精神头也抵不住,就觉得脚步虚浮走路都在飘。
离开杜若之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已经身心俱疲,他之前从未觉得自己生活有多辛苦,尝过甜头之后,只感觉心尖都在泛着酸涩。
他从小,安家的独子,父亲一直宠惯,该教的,一丁点也没有落下,打从记事开始,练的一件事是拿着木枪瞄准一根线上穿的蚂蚱,最后蚂蚱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苍蝇,木枪也换上了父亲不知道从哪整来的勃朗宁。
能单独与人交流时候,父亲又教导他与人伪善,丝毫不顾自己大家的风范,安子衿学的透彻,更是把自己的形象演的是入木三分,一提起他的名字,谁都要退避三舍,这安大家的独子,真不给安大家长脸,从小打架斗殴,一副流氓样子,门第再高,也没人敢嫁给他。
安子衿揉了揉无端发涩的眼睛,有些孤家寡人的味道,都到傍晚了,他还是像只孤魂野鬼一样晃荡,他不知道该去哪儿,他不知道哪儿能吸引他。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夕阳血一样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