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带他来的好地方,就是自己前一天晚上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的地儿,他天生有个好记性,来过一次就能把路线给记得牢靠。这次大白天,他才有机会好好看看这个地方。
青砖黑瓦琉璃墙,爬的藤蔓增添了不少活力,门框旁边有一圈石头,门扇为红漆实心厚木,上面的铜环正正经经的挂着,更像是个与世隔绝的民居。
少三爷看了,抽了抽嘴角忍住没笑出来,子衿则是熟门熟路地进去,四处端瞅着风味十足的老板娘。
酒馆的光线不是很足,四周的雕花细木窗子被罗帏遮了小半,桌椅都是厚实的红木,刷着亮漆,店里光是酒香都闻着醉人。
老板娘听到了风声躲在楼上不敢下来,就只来了个伙计伺候,伙计不敢吱声,眼睛斜瞥着少老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子衿可不高兴了,他安爷来这是给他面子,就来了小伙计算怎么回事:“老板娘怎么没来?”
伙计擦抹桌子的手顿了下,思忖着该怎么回答,好半天才颤颤巍巍转过头去看少三爷,少三爷也不多话,只说了声:“让她下来。”伙计得了令,把毛巾往肩上一搭,没敢在拐角处喊人,磨蹭着上了楼敲响了门:“老板,三爷来了,让您下去呢。”
里面正整理妆匣子的女人手一抖,叮叮啷啷响了一会,半晌,才看见人开门。今天穿的是宝蓝色直领旗袍,右斜襟开口,紧箍着纤细的腰身,衣长至膝下,两边开衩,露出白生生的大腿,袖口收小,整个身形被包裹地紧俏。
安子衿见是老板娘下来了,也不愿意跟着女人计较,就只问她:“老板娘是看不上安爷,才躲着不肯见我?”
老板娘瞅了眼少老三,人已经低下头吹嘘着茶末子,一脸的陌生,丝毫跟自己没关系的样子。才摆上了笑脸,盈盈笑着说:“这不是见您要来了,特地打扮了过来的。”
安子衿到底也是好糊弄的,他是不知道自己喝醉了酒失心疯一般的样子,见老板娘也拾掇的漂亮,又不是真心找茬,就把人轻松放过了:“两坛烧刀子!”
一如上次的豪气,誓有不醉不罢休的姿态,老板娘有些犹豫,子衿是忘记了,她可没忘记昨个店里损失了多少,明面上酒罐子打翻了一大半,桌椅都是今早急急忙忙去街上的刘木匠家拉回来的。
老板娘看了眼依然事不关己的少老三,为为难难地让跑堂的去拿了两坛上好的烧刀子,糊弄谁她都是不敢糊弄少老三的。
其实上好的烧刀子,也就是度数高了点,烈了点,也不大值钱的东西,为了这得罪了少老三是万万不值当的。
安子衿嗅着端上来的酒坛,眼睛笑的都眯成了一条缝,老远就闻到酒香了,还未开封,已经勾的人心痒痒。他不是嗜酒的人,却也好酒。
开了封一手掰过酒缘扔一坛给少老三,对方稳稳的接住,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欣赏之色,老板娘也安了心,有少老三在,他怎么翻也是孙猴子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就退了下去。
依旧是豪饮,安子衿从来就对水浒传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生活有兴趣,去了军营,条件有限,也不能经常那么干,今儿个,要喝个够本。
没喘气半坛子酒就下了肚,整个人像是被火燎了一层皮,从里热到外头,稍微来一阵小风,就能让人舒坦不少。
安子衿酒品实在是不好,喝上了头,就开始胡吹海吹:“老三,我告诉你,安爷一片混地界的时候,哪有你啥事啊?”
少老三对他的过去表现出了十二分的兴致和耐心,他喝的这条小酒充其量让他热热身子,干不出来安子衿这么丢脸的事儿:“你过去是咋混的?”
子衿打着长长的酒嗝,蹲在桌子上拍了下大腿,故意调了下人的胃口,才开始胡吹海吹:“安爷我告诉你…”
安子衿无非说的就是曾经他在大上海怎么的只手遮天,呼风唤雨,七岁烧了警署,十岁去闹军营,十二岁把教书的先生气的一病不起,最后还是自己给养老送的钟,十六岁的时候被老爹被逼着参军,四年平平安安,最后一仗差点丢了命。
说着说着,自己抱着酒坛子就睡酣了过去。昨天晚上的酒劲儿还没过去,像只潜伏的兽,瞅准时机冲上了脑袋。
少老三满脸慈爱地看着酒桌上缩的跟猫儿一样的人,他比安子衿大上十多岁,算是安子衿的长辈,听人说小时候那些光荣事,在他这顶多算是招猫逗狗。
他开始杀人的时候,安子衿还在娘胎里,他是为了一个白面馒头杀的人。
是寨子里的时候,下着鹅毛般的大雪,他就是土匪下山打劫时候捎带回来的小喽啰,打杂用的,大冬天就只穿了个夹袄,不知道是哪个土匪退下来不愿意穿的,泛着尿骚味,只有一层薄薄的破棉絮,还不停从破洞里面往出来钻。
他那时候可真硬实,身子被冻得发青发紫,一动弹身上的骨头都嘎嘣响,他不敢生病,这种情况下,稍微发个烧都得去阎王殿面前走一回。下午开饭的时候,唯一的馒头被一个高壮的土匪给抢走揣怀里当自己的晚餐。少老三没吭声,搬了个冻得像铁块的石头趁人转身的时候就往人头上招呼。
那时候的个头还太矮,只够砸到人腰上,冬天的骨头脆,也是下了狠劲,又没注意,一个大男人就这样被打趴在了地上。趁着这个当儿,他就拿着那石头,绕到人头顶前面,一下一下地使劲砸,头砸的像张毛毡子紧紧贴在地面上,骨头也被砸的稀巴烂,分不清头发和肉末子,脑浆子砸的嘣在少老三头发上,泛着尿骚味的棉袄上。
紧接着就掏出土匪先前揣怀里的白面馒头,就着崩在嘴角边的脑浆血液,全部塞到了嘴里。
少老三一下子就出名了,大当家的没为难他,给他厚实的棉袄,让他进了内堂,烧过香放过血之后,拜了关公,做了真正的土匪。好像天生就是做土匪的料,杀人有股狠劲,屠了一个庄子都不眨眼。
寨子里的人,没一个不怕他,他一个哼一声,能把胆小的吓的尿裤子,他抢来的东西,没人敢擅自分派。除了寨子里的大当家,他就是土皇帝,没人敢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