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此时已是满地血迹,受伤的人纷纷退到一边,四名少林弟子围着楚新君一轮抢攻。这四人是少林寺罗汉堂的高手,如今四人联手,不过二十多招,已有三人受伤败阵。
楚新君杀得性起,夺过一柄单刀,一阵猛砍,最后一名少林弟子一声惨叫,右臂登时被卸了下来,血淋淋掉在地上。少林僧人一声怒吼,又有四人上前拼斗。
众人见楚新君如此勇猛,单打独斗恐怕没人能胜,于是便有人一声呼喝,群起而攻,潮水般涌向楚新君,任道远等人忙退向一旁。楚新君纵声长啸,扔下单刀,又夺过两柄短斧,如旋风般在人群中来回穿插,所到之出,血肉分离,惨叫连连。
逍遥山庄顿时成了屠宰场,哀嚎呼喝声传了老远。了尘见楚新君快要入了魔,正焦急时,却见一道白影闪入人群,寒光突闪,如天边雷电,转眼便至楚新君身后。
楚新君虽然杀得发狂,但意识仍然清醒,闻脑后有利刃破风之声,沉肩低头,转身一招“醉卧射雕”往对方头顶打去。那白影速度好快,一剑不成脚步疾点,绕着楚新君连发十三剑。
这十三剑分不同方位袭来,封住了对方所有退路,楚新君立住脚跟,以“盘根错节拳”相斗,待十三招使完,楚新君看清了眼前人,心中一凉,喝道:“你也要与我为敌吗!”
出剑相攻的正是林于秋,他见众人不敌,且多有怯色,若这样下去,真能让他杀出重围。林于秋早恨楚新君,当下冷笑道:“我今日就与你断绝交情,从此之后便是仇人。”
楚新君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笑声中满是悲壮,林于秋被这一声笑弄得心烦,喝道:“贼子看剑!”楚新君怒哼一声,一招“半卷红旗”往对方手腕拍落。林于秋使出“绕指柔剑法”,但见一柄软剑灵动如蛇,收转如意,挥洒自如,剑光霍霍,封住对方周身。
众人不知这个林于秋从哪里杀出来,但见他剑法高超,不过十多招,便和楚新君拉平,于是便退在一边,凝神观看。楚新君见识过林于秋的剑法,不敢大意,当下紧守门户,凝而不发,任凭林于秋攻势如何凌厉,总是突不破对方固若金汤的防守。
二人交换了五十多招,林于秋大喝一声,剑刃一颤,剑光自剑尖而起,洒落天空,化作漫天雪花飘舞。众人只觉天地间真似下起了一场大雪,但见那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地的瞬间,绽出朵朵冰晶似的的花瓣。
楚新君顿觉周身被寒气笼罩,林于秋的身影渐渐模糊,自己却感到刺骨的寒冷。此刻天地间一片寂静,林于秋使出了其师白无声威震武林的绝技——落花飞雪细无声。
突然,这些飞雪落花像是被风吹动一般,朝着楚新君疾射而去。楚新君运起内力,使出一招“雪满弓刀”,只见掌影重重,与对方漫天飞雪相衬,林于秋身影忽没,只见楚新君周围闪出道道剑光,楚新君身影完全被剑光包围,众人看得眼花缭乱,打心底也升出一股寒意。
忽然,飞雪消失,落花为泥,一切归于平静,跟着便听楚新君闷哼一声,林于秋的“绕指柔”已刺中他的左肩,鲜血缓缓流出。楚新君奋起一招“剑河风急”,正打中林于秋胸口,林于秋身子倒跌出去,将桌椅碗碟撞碎一地。
林于秋只觉五脏快要碎裂,一阵阵鲜血往喉间涌出,但他不愿输给楚新君,强忍着将气血压了下去,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怎么也站不起来。
楚新君挨了林于秋一剑,似乎伤得不浅,忙点穴止血,喝道:“还有谁要杀我,一起上吧!”他说话时已然中气不足,身子也有些摇晃,众人见他受伤,真是巴不得的事情,当即蜂涌般冲上。
了尘一跃而起,冲进人群,双手或拍或按,或捏或拿,只打不杀,了尘武功虽高,怎奈人实在太多,其中不乏高手,二人再次被包围住。楚新君不顾伤口,仍然使出全力拼杀,此时已势若疯虎,脸上沾满了血迹,好似人魔一般,就连楚歌也被溅上了血迹。
突然一人高喊:“楚新君,你再不停手,我就杀了她!”楚新君猛地回头,心中大惊,只见追风堂丐帮弟子以刀架着楚惜美走了出来。楚惜美见了眼前的情景,看楚新君浑身是血,吓得花容失色,怜爱之意溢于言表。
楚新君怒道:“先前不是说我来了就放她吗,怎么出尔反尔?”风凌苍抢过刀来,放在楚惜美脖子上,说道:“你今天杀了这么多人,是别想走出这个门了,至于你姐姐,我们也一块杀了!”楚新君气得浑身颤抖,怒骂道:“无耻小人!”
这时只听身旁的了尘朗声念了声佛号,风凌苍一怔,等他回过神来,楚惜美已不见,早被了尘带到楚新君身边。风凌苍大惊,怔怔地看着这个粗布和尚,众人无不惊骇,就连普善也忽地起身,吃惊地看着了尘。
了尘合什道:“居士,事已至此,你作何打算?”楚新君拉着楚惜美的手,此刻他心中是无比的平静,楚惜美的出现,让他所有的怒火化作乌有,静静地道:“姐姐别怕,我带你走出去。”
楚惜美替他擦干脸上的血,柔声道:“我什么都不怕,只要你在我身边。”海横田早看得不耐烦,怒道:“这里不是你们卿卿我我的地方,不嫌丢人吗!”
楚惜美拦在楚新君身前,说道:“所有的一切皆是因我而起,我是万恶之源,我愿一死谢罪,只求你们放过他。”楚新君急道:“姐姐,你……”不等他话说完,风凌苍道:“不可能,他杀了我们这么多人,今日你们谁也别想离开!”
海横田道:“不错,你们姐弟通奸,本该将你们游街示众,奸夫淫妇没有资格说这种话,要想将此仇勾销,你们都得死!”楚新君道:“姐姐,就算把他们全杀光,我也会带你走出去,你不要奢望他们放过我们。”
楚惜美伸出玉手,轻抚着楚新君的脸颊,她的目中已泛出点点泪花,如一潭温和柔美的水,水中荡漾着无限的怜爱。只听她说道:“君弟,我不想因为我而造成这么多的杀孽,这样即使我们活着,我的心也会不安的。”
说着便靠在楚新君胸膛上,轻声道:“如果有来生,我还愿意做你的姐姐……君弟,姐姐去了……”楚新君一怔,忙扶起她,只见她心房赫然插着一柄匕首,鲜血顺着伤口汨汨流出,沾满了楚新君的衣袖,染红了她的衣衫。
这一刻楚新君似乎没了感觉,心中空空荡荡,丝毫不觉悲痛,灵魂似也飘浮了。他怔怔地看着怀中的楚惜美,在她的脸上仍带着一抹凄美的笑,娇艳的面庞如花瓣滴泪,飘落风中。
楚新君的眼眶忽然被泪水充斥,眼前楚惜美的样子忽然模糊起来,他努力想看清,可越是努力,楚惜美就离他越远,他想大声呼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楚惜美,一缕香魂,化作云烟。
不知何时,天空忽然洒下了雪花,其中一片正落在楚惜美的眼角,顿时化作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楚新君伸手,将水珠放在口中,为何会是咸的,是楚惜美的泪吗?
雪渐渐转大,已是二月时节了,酝酿了多天的雪终在此刻倾泻而出,雪虽大,却不急,像是老天一声声的哀叹。
楚新君感到楚惜美身体在渐渐变冷,他忙脱下外衣给她披上,抱起她,轻声说道:“姐姐,我们回家。”缓步往大门走去。众人早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一时间均六神无主,见楚新君要走,竟无人敢拦,纷纷让道。
了尘一声长叹,连连说道:“冤孽,冤孽……”楚新君走了几步,头也不回地道:“在场的所有人,只要我楚新君还有一口气在,我定会一一拜访你们!”这话说得虽然平淡,但在众人听来却自脚底升起一股寒意,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楚新君抱着楚惜美走出“逍遥山庄”,找了家店,雇了辆马车,温柔地将楚惜美放在车厢内,用被盖着。那租卖马车的早被吓傻,哆哆嗦嗦地跑进屋去,门死死关紧,哪里还敢开口要钱。于是他便驾着马车,日夜兼程赶往滁州老家。
庐州距滁州不过百里之遥,楚新君赶车时并不着急,尽量拣平坦大道走,使马车不颠簸,进了滁州,已是日暮,雪犹未停。楚新君将马车赶至楚家,庄园保存得完整,因楚家之前于滁州有恩,楚新君父亲楚文许行了不少善事,因此滁州县衙一直没动庄院。
楚新君在城内买了副棺材,把马车赶到琅琊山北麓,一处较为偏僻幽静的地方,拿出铁锹,便开始替楚惜美挖坟。大雪纷纷扬扬,终在夜幕来临之时,把马车覆盖住。
马儿不住低声嘶叫,楚新君于眼前一切毫不理会,只顾埋头苦干。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挖出了一个深一丈,长宽各一丈的坑来。他放下棺材,轻轻地抱起楚惜美的尸体放进去。
楚惜美的尸体已有些僵硬,好在天气不热,并未发出异味,脸颊更显苍白。楚新君将她放好后,在棺材内放入一些防腐防臭的香料,怔怔地看着楚惜美,取下她的楚歌,与自己的合成一块,万分不舍地看了楚惜美最后一眼,眼角两行清泪正滴在楚惜美的脸上,终于,楚新君用极大的力气,扬起黄土,把一生的挚爱埋上。
忙到了深夜,楚新君已是满眼血丝,又找了一棵大树,用铁锹将其斩断,削成墓碑,拿在手中,他手上已满是鲜血,便用血在木板上写道:“姐……”刚写了一个字,忽然用衣袖将其抹去,跟着又写:“妻楚惜美之墓,夫,楚新君立。”
写完后,用力地插入土中,跪在碑前,看着碑上殷红的血字,至此才知从今往后天人永隔,再也没有轻柔的笑容,再也没有温暖的怀抱,再也没有殷切的关怀,往日种种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忍耐已久的泪水终在此刻喷涌而出,楚新君抱着墓碑失声痛哭,泣不成声,说道:“姐姐,你……你怎么能弃我而去,从今往后,我再无亲人……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我说过要保护你,可为什么……为什么!”
说着双手用力捶打自己,苦喊道:“都是我无能,是我没用……”跟着拿起楚歌,看着它道:“你不是能给恋人带来幸福快乐吗,为什么要让我们生死相别,为什么会选择我们,既然选择我们,又为什么要拆散我们,你说话啊,说话啊!”
他越说越癫狂,仰天大骂。而天对他的回应只有片片雪花,以及那一声声无奈的,风一样的叹息,就连一旁的马也不禁低声哀嘶。
楚新君悲伤入骨,哀痛之极,只觉五脏欲焚,胸口气息滞涩,“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在了墓碑之上,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脸贴在墓碑之上,紧紧抱着,寒风大雪之中,竟这样挨了一夜。
等到了尘再见到楚新君时,周围已是一片雪白,楚惜美的墓也被雪盖住,楚新君已变成了雪人,仍紧紧搂着墓碑。了尘大惊,忙上前试探楚新君脉搏鼻息,好在气息尚存,楚新君双眼通红,眼泪一夜之间流干,神情疲惫不堪,似被冰雪凝固。
了尘一声哀叹,以手掌抵住楚新君后背,不过片刻,楚新君身上便冒出丝丝白烟,冰雪开始融化。楚新君内力本就有了尘所传,如今了尘以内功相助,“补天心法”不由分说便使了出来。
片刻后,楚新君身上冰雪化尽,可他仍然是抱着墓碑,不言不语。了尘知此刻说什么也没用,当下一声叹息,便静坐在一边,闭目念起往生咒来。楚新君的头动了动,喃喃地道:“大师,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
了尘念了声佛号,说道:“人之所以心痛,皆因情缘执念,得不到的,不甘心失去,就会心痛。”跟着又道:“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因为有了这些执念,才会放不下,才会心痛。”
楚新君忽道:“大师,你有过心痛的感觉吗?”了尘愕然,楚新君失笑道:“你没有过,所以你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了尘说道:“众生之苦便是我苦,众生之痛便是我痛。老衲当日将楚歌玉佩赠予你姐弟,如今看来,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我……”
楚新君道:“这不关大师的事,或许一切因缘自有定数,即使没有大师的楚歌,我与姐姐可能也会相爱,注定了走不到一起去。”了尘黯然道:“当日我将楚歌赠予你姐弟,只希望它能帮你们化解危难,给你们带来快乐,可我却忘了这对玉佩本就属于爱人……唉,或许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二人默然,楚新君仍是抱着墓碑,目光呆滞,了尘心中暗叹,说道:“老衲未曾保护好你们姐弟二人,如果楚居士想在坟前躺一天,老衲便陪一天,十天,老衲便陪十天。”
楚新君道:“大师这又是何苦,我们姐弟的事不怪任何人……”终于,楚新君的身体动了动,离开了墓碑,双手轻轻抚摸着,低声道:“姐姐,等我办完了正事,我再回来看你。”
他说话声极低,故意控制住气息,了尘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什么。楚新君起身,朝着了尘合什道:“大师,我要去寻一位朋友,便是在逍遥山庄里的一个女孩子,叫李紫嫣。”
了尘没有说话,静待下文,楚新君又道:“还有一个林于秋,要杀我的人当中,也有他一份,我想去问问到底是为什么。”了尘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居士不打算去给令姐报仇?”
楚新君叹道:“这一切本就怪不得别人……大师,我这就告辞了,青山绿水,后会有期。”了尘念了声佛号,说道:“找到他们之后,居士打算如何?”楚新君道:“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等一切事了,我便在姐姐的墓旁修一座茅屋,日夜守着她。”
了尘静默片刻,说道:“如此你我尘缘便了,居士珍重。”说完起身离开,消失在茫茫雪地中。楚新君合什一礼,走到马车前,解下马鞍,将车厢丢在一边,拍着马背,说道:“我没有草料喂你,你自己寻食去吧。”
那马一声嘶鸣,似乎有些不舍地看了楚新君一眼,踽踽地行走在雪地中。楚新君看着它的背影,心中更增悲痛,自己的命何尝不像它?楚新君转身看了一眼楚惜美的墓,目中突现杀机,双拳紧握,踏雪而去。
李紫嫣醒来的时候,林于秋正陪在她的身边,她自己正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不过只是被点穴昏睡,衣衫并未脱下。李紫嫣淡淡地问道:“楚大哥呢?”林于秋失望地叹了声气,说道:“你果然还是想着他。”李紫嫣道:“我问你他在哪?”
林于秋道:“他没死,不过他姐姐死了。”李紫嫣惊道:“什么,他……”林于秋道:“她姐姐为了救他而死,真是可笑,就算死了,武林同道也不会放过楚新君!”
李紫嫣怔怔地道:“那楚大哥他……”林于秋道:“他很平静,似乎没有动怒,只是说要去一一拜访那些人。”李紫嫣太了解楚新君的脾气,他当时一定是伤透了心,才会很平静,而这平静的背后,就是怒海狂涛,以楚新君的性格,不杀光那些人不会罢休。
李紫嫣伤心之余,略微有些失望,早就听闻楚惜美是个大美人,而武林盛传他们姐弟通奸,可这些她到现在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从那日“杀楚大会”的情景来看,铁定无疑。
林于秋道:“我不得已才点了你的穴位,当时的场面,你……你看了会受不了的。”李紫嫣道:“楚大哥一定是发了狂,血流满地,是不是?”林于秋惊诧地看着她,随即不满地道:“没想到你对他这么了解!”
李紫嫣冷笑道:“我不但了解他,还了解你,我猜你非但没帮他,反帮别人对付他的吧!”林于秋被说得脸皮通红,冷哼道:“我那是帮着武林正义,谁让他作恶多端!”李紫嫣起身下床,说道:“我要去找他。”
林于秋道:“你去哪里找?”李紫嫣道:“这你管不着,楚大哥他现在……现在一定很伤心,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痛苦。”林于秋终于忍耐不住,怒道:“那你就忍心看着我痛苦?”李紫嫣诧异地看着,林于秋鼓足勇气,说道:“我一直喜欢你,我不信你不知道。在你心里,总是那个楚新君,我林于秋论才学,论相貌,就算是论武功,哪里比不上他,为什么你眼里总是他?”
说完一阵剧烈咳嗽,他因“逍遥山庄”大战,被楚新君掌力击中,伤及内脏,此时最忌动怒动气,但他见李紫嫣如此关心楚新君,不禁来了醋火,引发内伤,只觉得五脏欲碎,若不是他内力高深,早已吐血昏厥。
李紫嫣似有些不忍,但没表露出来,只是淡淡地道:“看你的样子恐怕伤得不轻,你就不要再跟着我了,养伤去吧。”林于秋看着李紫嫣走出屋,想去阻止,无奈气息紊乱,体内难受之极,只得盘腿坐下,运功调息。
李紫嫣并不知道楚新君会去何处,只是猜测楚惜美已死,所谓“落叶归根”,于是便朝着滁州走去。雪早已停止,融融日光开始将雪融化,李紫嫣在滁州转了一遍,并未找到楚新君的影子。
到了楚家大宅前,驻足停留了一阵,凭着直觉,往琅琊山走去。果然,在山下偏僻的地方,赫然地出现了一座新坟。李紫嫣如遭雷击,颤颤巍巍走了过去,墓碑上鲜血写着“妻楚惜美之墓,夫楚新君立”。
字迹满含悲伤愤慨,似用尽了极大的力气去写。李紫嫣的眼眶瞬间模糊,心中百味杂陈,看着墓碑上仍然残留着泪痕,以及一滩血迹,他一定哭得很伤心很伤心吧。
李紫嫣似乎看见了楚新君抱着墓碑痛哭,哭到眼泪流干,哭到呕血。从今往后,他在世上再无亲人,再无值得留恋的人,李紫嫣咬着嘴唇,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在楚惜美坟前祭拜一番后,毅然离去。
她这一找,又是两个月,在此期间,武林不断传出有关楚新君的消息,可是楚新君速度太快,不等李紫嫣去,已经不见了人。原来,楚新君伤心楚惜美之死,恼恨那日逍遥山庄的武林门派,发下誓,会去一一“拜访”他们。
于是两月之间,武林有四个门派除名,霸刀帮海横田肋骨齐断,插入内脏而死。追风堂风凌苍被楚新君击碎天灵盖,丐帮中所有长老均未能幸免……这些人更有一个特点,凡是有这些人当中有姐姐的,楚新君必先杀其姐,将尸首扔给他们,然后再杀。
就连刘家堡唐门也没躲过此劫,刘汉生被人发现死在家中,筋骨齐断,而刘汉生的三个儿子武功被废,从此刘家堡一蹶不振。唐门除了唐无以外,唐中,唐生,唐有三位当家被杀,且刘家堡唐门均是家族门派,枝干庞密,楚新君摸清了内部情况后,凡是唐无的姐姐,不论亲疏,一一杀死。
跟着受害的便是逍遥山庄,数月之间,武林“谈楚色变”,楚新君成为人神共愤的魔头,李紫嫣听到这些消息,心痛之极,只想快点找到楚新君,阻止他再错下去。
与李紫嫣一起关心楚新君的,还有了尘。了尘得知楚新君四处报复杀人后,便一直去寻找他,可楚新君行踪奇诡,找了几个月也没看见人影,最后,了尘终于在少林寺见到了楚新君。
楚新君闯进少林寺时,了尘刚好进来。普善等一众长老弟子在大雄宝殿之前与楚新君对峙着。经弟子通报,了尘方才进寺,他见了楚新君忙道:“楚居士,万万不可再造杀孽!”
楚新君缓缓转过身,他的模样让了尘一惊,他的眼睛通红,似乎被血染,只有眼珠一点点的黑,身上所发出的杀气摄人心魄,弥天漫地,饶是了尘修为高深,也不禁一股寒气袭遍全身。
普善合什道:“楚居士为何要闯我少林?”楚新君冷冷地道:“算账!”普善道:“我少林与你并无冤仇,居士何以杀了这么多人后又找上这里。”楚新君道:“当日山庄里,有你少林寺一份!”
一个年轻弟子喝道:“放肆,我们是替武林除害!”楚新君冷笑道:“不错,我是祸害,现在祸害找上门了,你们怎么办?”罗汉堂首座普灵说道:“我少林寺岂是任人宰割的,少林弟子何在?”一声呼喝后,立马便有三四十名武僧将楚新君重重包围。
了尘忙上前对着众僧合什一礼,说道:“诸位先别人动手,容老衲说两句。”普善在逍遥山庄时,便见过了尘的功力,知道这是位高手,且同是佛门,便还了一礼,说道:“有劳。”
没等了尘走到楚新君面前,楚新君先开口道:“大师不必劝我,我说过我会一一拜访他们,少林寺是最后一个。”了尘叹道:“逝者已矣,居士何必为了她犯下弥天杀孽,如今你已成为武林公敌……”楚新君打断他道:“那又怎样,他们逼死我姐姐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少林寺又有弟子说道:“你姐姐自杀,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楚新君怒道:“若不是你们,我姐姐何苦自尽?”楚新君横眉怒目,血红的眼珠瞪得那弟子心寒,忙将反驳的话吞了回去。
了尘只觉衣衫飘飘,似被楚新君杀气所震,说道:“居士若能放下手中屠刀,老衲愿以毕生佛法化解居士心中仇恨戾气。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楚新君冷笑道:“苦海既然无涯,回头如何是岸?”
了尘一怔,楚新君又道:“大师若要阻拦我,那可别怪我了!”少林僧众知今日一战在所难免,普灵当即喝道:“十八罗汉列阵!”了尘惊道:“不可!”可少林僧众哪会听他的,当即便有十八名弟子闪出,其余武僧齐齐退下,十八人将楚新君包围住。
了尘之所以惊惶,是因为少林寺的“十八罗汉阵”乃是武林历来公认的最强阵法,相传为达摩祖师为抵御外敌所创,经数百年不断锤炼,此阵法几近无敌,因威力太强,建寺以来,算上楚新君,不过四次而已。
所谓“十八罗汉”,乃是罗汉堂十八名顶尖高手,这十八人若论单个武功,足可匹敌一流高手。罗汉堂弟子无不以入了其中为荣,这十八人不但修习武艺,更参悟佛法,以佛法精髓化入武功当中,端的厉害非凡。“十八罗汉”每三十年重新选配,楚新君遇上的,是十年前定下的,这十八人均是“广”字辈僧人。
十八罗汉分别是:坐鹿、欢喜、举钵、托塔、静坐。过江、骑象、笑狮、开心、探手、沉思、挖耳、布袋、芭蕉、长眉、看门、降龙、伏虎。
十八人分几乎同时跃到楚新君面前,但见其中一人右掌上扬,左掌倏地自腰间穿出,直插对方肋下。楚新君提起右膝撞去,跟着左脚猛抬,那僧人一个跟头翻至一旁,蹲在地上,左手合什,右手作托塔状。
另一人使出少林“罗汉拳”来,楚新君早在数年前与李紫嫣的师父苦行比试过武艺,深知此拳套路,当下凝神拆解,数招过后,对方似有意退让,闪至一边,笑呵呵地站着。
楚新君正自奇怪,突觉脑后风生,只见一名僧人右手托杖,直击过来。楚新君忙向后仰下,身子转了半圈,双掌拍在禅杖之上。这一掌足用了七成力,那僧人只是晃了一晃,随即跃至一边,持杖而立。
其余人均是如此,与楚新君交手不过数招就退下,楚新君想要留住他们,可每每出招,总被下一人截断,这时,十八名僧人已全部立定,将楚新君包围。只见十八名僧人姿势各异,或是持杖而立;或是单腿下蹲,悬坐半空;或是不断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或是沉思静坐。还有二人分别肩抗铁芭蕉扇,身背布袋。
楚新君与十八人交手虽仅仅数招,但已知这十八人乃是劲敌,若不使出全力,今日恐难脱身。见十八人并无先出手之意,当即提气聚神,真气流遍周身经脉,低喝一声,朝着左手边坐鹿罗汉扑去。
坐鹿单脚着地,楚新君右腿横扫,只见坐鹿右脚一抬,正踢中楚新君小腿,跟着左脚再起,往楚新君下巴踢去。楚新君双掌护住周身,坐鹿罗汉双脚连续踢出,身子始终保持端坐,双手合什,丝毫不乱。
楚新君索性立住脚跟,双拳猛击对方大腿,二人相斗二十招,坐鹿罗汉一声闷哼,面露痛苦之色,右腿被楚新君连击两拳,若不是内力高深,腿骨早断。开心罗汉哈哈一笑,从背后袭来,双掌一伸一探,分别拿向楚新君左右臂。
楚新君早就感觉到背后有人,当即转身斜引一掌,使一招“瀚海玄冰”,开心罗汉仍是带着笑容与其拆解,楚新君一旦出手再不留情,招式如长江大浪连绵不绝,掌力如怒海狂涛,不断冲击着对方。
开心罗汉武艺虽高,但也只撑了二十多招,露出败象。跟着沉思罗汉进步上前,又闪出了欢喜罗汉,二人合斗楚新君。楚新君冷笑声中,掌力连吐,拳掌指混杂,层出不穷,两名罗汉也只拆得数十招败下阵来。
随后十八人先后出击,车轮战之下的楚新君丝毫不见疲态,反而愈战愈勇,那十八人早将此阵法操练纯熟,见久战不下,当即变阵,改成六人一队,分成三队包围住对方。
第一队六人齐上,这一来楚新君便不似先前轻松。要知这六人联手,整个少林寺也难找出敌手,何况这六人阵法娴熟,身法拳掌配合,一轮抢攻逼得楚新君手忙脚乱。
了尘在一旁看得心急,少林寺僧众也在凝神观战,不少人均露出得意之色。楚新君心中怒火尚未发泄完,此时被六人合攻,正引发了心中的愤怒,眼睛似要流出血来,大吼一声,那六人被他的模样震住,手中一缓,楚新君得机乘势反攻,但见掌风四起,周围竟起了阵阵烟尘,六人转眼间便被楚新君掌影笼罩。
其余人见六人不敌,当即换下一队,仍是六对一。楚新君拳掌施展开来端的是惊涛骇浪势不可挡,见对方又上六人,长啸一声,说道:“不用白费力气了,十八人一起来吧!”
呼喝声中,十八罗汉齐上阵,但见人影穿插,掌风呼啸,一丈之内劲力激荡,人畜难留。少林僧众看了数招,不由得心惊,十八罗汉联手,无敌天下。可楚新君虽紧不乱,拳掌进退有度,久战之下,气力不衰反增,与十八罗汉陷入苦战。
只见楚新君双眼血红,杀气满天,拳掌到处山崩地裂。十八罗汉禅功精深,刚猛凌厉,十八人围着楚新君来回游斗,誓要将此魔头打败收服。而楚新君傲然不惧,拳掌所发真力沛莫能御,誓要冲破十八人的“伏魔圈”,真是好一场“十八罗汉战人魔”。
所有人见了这场大战无不屏气凝神,了尘关心楚新君安危,一直在观战,普善方丈却闭着眼,低头念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仍未分出胜败,但已能看出,十八罗汉武功已不似先前凌厉,楚新君的身影也渐渐迟缓。
又过了片刻,招式突然慢了下来,一招一式均能看清。众人皆知,这才是到了生死决断的重要关头,先前拼得是招数,现在比得是内力。了尘见楚新君与对方拼内力,惶然大惊。而少林寺僧众却露出不屑之色,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十八罗汉联手,若论内力,足可冠绝古今,楚新君即便内力再深,也敌不过对方佛门正宗的宏远玄精。了尘见楚新君势若狂魔,担心其心智已入魔道,若放纵下去,即便胜了对方十八人,非得元神涣散,性命不保。
楚新君越战越勇,将“补天心法”与“大周天行气功”提至最高,施展生平绝学,十八罗汉武艺高强,竟被对方压制得有些力不从心,拆了数十招后,楚新君一拳打在“过江罗汉”胸口,跟着横起一脚,将其踢出圈子。
随后掌出如风,如雷暴突至,呼喝声中,“挖耳罗汉”、“托塔罗汉”纷纷受伤倒地。十八人少了三人,阵法登时乱了,楚新君压力也为之一减,大笑声中,连连催动掌力,又有五名罗汉受伤败阵。
“金刚伏魔圈”只剩下十人支撑,圈子渐渐崩塌,楚新君眼看就要突破出来。少林僧众大惊,若此时再派十名武艺高强的僧人加入,楚新君必败,可若传了出去,说少林寺以十八罗汉尚不能胜,岂不丢了古刹面子。
了尘见其余十人快要落败,恐楚新君杀得兴起,血染了佛门清静地,当即跃入战团,袖袍轻扬,一股柔和醇正的劲风袭向楚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