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片刻哑然,神色像干固的墨水,霎地凝重起来,稍一迟疑便似下定什么决心一般一股脑将我抱起,撕开衣襟,捆在背上。脚下轻功大动,撩开车帷,挺剑而出。马车外,黑甲黑盔的军士举着火把,早已将马车团团围住,十步之外更是有弓弩手待命,若只以风清和赶马车的两个弟子的力量,恐怕插翅也难逃。
回首望去,此时的凌羽肩披巨擘,身穿金甲,于车棚之上,傲然而立,如同登高振臂的王者,俯瞰众生。现在的凌羽,相比以前的身着白衣修长的样子,平添了几分魁梧与霸气,但脸上却还是带着那分玩世不恭的轻笑,让人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将大虞皇帝玩弄于鼓掌的湘王。
火光中,他注视着我的眼神也似被火蚀般猎猎灼人,夜与火里有无隐现的面容带着热烈的自信,脚下朝车棚一点,径直直取我来。
见得凌羽动手,风清想要从斜里突围,却立马被长枪短剑杀回,而只要他轻功一起势,头顶便有飞弩掠过,加上我这个累赘,可谓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这是逼得他要直面自己的师兄凌羽。
情势危急,风清紧皱的没有却舒缓了下来,将我放下,语气平缓到如同乐天知命的高僧,“师傅来之前告诉我,如果碰到二师兄阻拦,切莫与他硬拼,以我风清的武功,一拳半掌也敌不过。”
我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干脆冲他一笑,“不如我就随你二师兄去了?”
他也笑,只是这笑比我笑得更刻薄,更无所谓,“师傅说,若碰到这种情势,只需问你,愿意随凌羽去吗?”
愿意随凌羽去吗?这话问得,好像我还能左右现在的情形一样,现在的凌羽在我们面前完全就是巨树之于蚍蜉,超级赛亚人之于地球人,黄金圣斗士之于皮甲杂兵甲乙丙丁,别说之前我是女儿身任人摆布,现在成了完完全全的女子,我又能如何?
风清剑气大盛,已护在我身前,准备做最后的困兽之斗,而这时我的脑海里却突然传来钻心的疼,面前的视线突然间模糊甚至摇晃起来,我使劲抱着脑袋,那种疼痛却像发自心里,双手一点也触及不到,记忆的画面如同疾速播放的幻灯片,郭梦璃,那个属于我的名字,不断重复,闪现。害怕到呼吸节奏都被打乱的感觉,萎缩在墙角不敢睁开眼睛的痛苦,仿佛完完全全地,深入骨髓地被我一点点感知和消化。
疼痛,不知其所来,更不知其所去,我抱着头,在地上来回地翻滚,却无法转移一丝一毫地注意力,瞳孔放大到似乎能看见自己,痛到极点,世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在无边无尽的水面,失去重量的自己摇曳着立于其上,形影相吊,影子倒射在水里,和自己一般模样,我弯下腰,手指激起涟漪,散开的波纹打破如镜的水面,我捧起那一方水,面对着惊恐不安的影子,“我是……郭梦璃,不是郭小寒?”
不论在现世还是当世,我是那个孤单脆弱,似狂风里,似千里荒土上仅存的麦秆,随时会被折断。
不仅是生命,乃至于存在,都是如此脆弱的东西。
面前声音清凉如水,“梦璃,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再也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你就是我,抗衡天下的力量。”
我重新站起来的时候,风清却已经倒下,在所有军士中间,只余我和凌羽两人,他举着火把,所有的光都照在我的脸上。不知是不是他身上巨擘、金甲的缘故,他的臂弯似乎也变得广阔,他伸过手来索要拥抱,却被我闪开。
“我要离开。”
离开的原因,或许我没有留下的理由,甚至是因为他要我留下。
蓦地,他收敛起脸上的自信,缓缓问道,“你要走?”
“对,我要走。”
“我不在救你,而是在妨碍你,对吗?”
我不敢应而终于应他,“对……”
“你走了,我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也许有些事你不明白,回到我身边,你才有机会了解这一切。”末了,他眼角下垂,想是对自己说道,“你不能走。”
“你若拦我,你便和慕容鹄之流没有区别!”我不知道是为什么自己突然间变得这么决然,或许是因为郭梦璃的回忆,或许是任人摆布的疲惫感,又或许是单纯的和他赌气。
“没人能再让你离开我,就算你,也不行。”凌羽似乎气极,放开步子便要欺身过来,一支飞箭却从他身前掠过,待他惊退回首,却已是十面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