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锦城。叶府。
府中待客的大厅之中一片热闹,许多人推杯换盏十分尽兴,叶琅与墨南楚、应忻、郑言之、盛栩共同列于首席,酒至酣热之际,叶琅微微一笑,站起身道:“各位——”
他的声音十分洪亮,霎时盖过了全场的喧闹声,整个大厅一瞬间安静下来。
叶琅站起身,脸上带着春风得意的微笑道:“各位今日能来赴宴,叶某有幸之至。前些日子叶某不幸被人雇凶袭击,幸得定远侯盛大人与墨痕雪颜阁的墨少阁主极力维护,终于保住性命。虽还不知那杀手是谁,但我相信有墨公子在此,叶某性命定然无虞。那么,便请在此为叶某的险死还生干一杯!”言毕举杯示意之后,一仰脖子喝得一干二净。
厅中众人也一齐站起身道:“叶公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罢一同饮尽杯中美酒,全场再度热闹起来。
叶琅转身坐下,就见墨南楚微笑着向他举杯:“叶兄,墨某在此也祝你‘必有后福’。”
叶琅忙举杯:“墨兄客气了,此次的事实在是多谢墨兄了。叶琅的命是墨兄救回来的,以后墨兄但有吩咐,叶琅莫敢不从!”
同席的应忻和郑言之闻言,眼中都忍不住露出几分羡慕:作为帝都中的公子哥,他们当然明白叶琅这个四大世家接班人有着怎样的能量,他一个赴汤蹈火的承诺,其价值简直无法估量!
墨南楚闻言雍雅一笑,立马客气道:“叶兄言重了,不提我与叶兄的交情,单凭掌门师弟的吩咐,这也是我份内之事。”
“好!我叶琅能交到墨兄这样的朋友,乃是今生有幸!”叶琅哈哈大笑,与墨南楚碰杯一饮而尽,随后向着列席诸人神秘一笑道:“诸位,叶某今日心情大好,还特意请来一位佳人助兴,几位大可猜上一猜。”
“这还用猜么?如今帝都之中名头最大的佳人,可不就是春宵阁的雾绡姑娘?”应忻闻言一笑。
“应兄真是深得我心啊。”叶琅微微一笑,众人纷纷意会,大笑起来。
叶琅随即笑着看向墨南楚:“墨兄,这雾绡姑娘如今可算得是你的红颜知己,我冒昧请了她来,你不会不高兴吧?”
墨南楚淡淡一笑,垂眸饮去杯中美酒:“怎么会,所谓红颜知己,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叶兄切莫当真。”
叶琅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墨南楚不动声色地继续饮酒,只是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漆黑眸中陡然闪过的一丝阴霾。
就在众人笑毕之时,忽听得厅外传来高声的唱喏:“雾绡姑娘到——”
大厅因为这句话再度安静下来,此地的高官贵胄,或为做戏或为脾性,哪个不是风月场中的常客,这些日子雾绡在帝都中的名头之响,几乎直逼墨痕雪颜阁的墨南楚,谁不想一睹其风姿?
墨南楚闻言身子极其细微地一震,随即转头看向门口。
一位叶府仆人提着灯笼在前为那个女子引路,昏暗的光下只依稀看到她身着白裙,面容却模糊不清。直到她整个人出现在灯火通明的大厅,众人才忍不住呼吸一滞。
雾绡依然身着白色衣裙,袖口、腰间和领子上却用紫色丝线绣上了繁富典雅的昙花图案,面上则系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清冷淡然的眸子,白皙脸庞则在面纱下若隐若现。众人只觉得佳人艳色更胜灯火,让这大厅中的其他人霎时黯淡了不少。
“雾绡姑娘,你可让叶某好等。”叶琅起身微笑道。
雾绡也不辩驳,行至首席之处,转身朝着宾客们欠身施礼:“雾绡见过各位大人。”
众人也不肯失了礼数,顿时争先恐后地还礼。
叶琅见雾绡来到,也就不再客套,向着宾客们大声道:“那么便请大家移步伶歌苑,欣赏雾绡姑娘千金一舞!”
“好!”众人轰然应诺,纷纷动身离席。
叶府伶歌苑。
台上的雾绡舞姿动人,面纱掩饰下的那一丝淡淡魅惑更是动人神魄。叶琅坐于首位,看着雾绡,一杯接一杯地饮着杯中美酒,眼神在美酒的渲染下渐渐变得迷蒙起来,也悄然带上了一丝不可察觉的欲望。墨南楚不经意间瞥见他的神色,皱了皱眉。
忽然,乐声一停,雾绡一个旋身止住,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支舞。
“好!”宾客欢呼声中,雾绡走下台来,衣衫因为出汗而显得愈发紧致,将动人的曲线勾勒而出,衬着她额角的细密汗珠,更显魅惑动人。
叶琅猛然站起身,挥一挥手:“赐酒!”立即有仆人躬身上前,托盘中无色的酒液微微荡漾。
谁料雾绡却微微欠身道:“雾绡不擅饮酒,还望叶公子恕罪。献完这一舞,雾绡便要回阁中去了。”
叶琅瞳孔微缩,眼眸中一丝怒意一闪而过:在这帝都之中,还从未有女子敢如此拂他的面子,何况是风月场中的女子,脑中酒劲一激,便冷冷地脱口而出:“哦?是么?夜深露重,雾绡姑娘怕是有些不便吧,不如就在我碎玉轩中歇下共赏月色,明日我再遣人送姑娘回去如何?”
雾绡惊讶地抬头,却对上叶琅含着七分玩味、两分醉意、一分危险的眸子,霎时心中一惊,低下头去,却并没有答话。
“怎么?雾绡姑娘这个面子都不肯给吗?”叶琅的声音里已经含了几分威逼之势。宾客们一时安静下来,想要看看雾绡到底如何应对,更多的人则在心中暗叹一口气,雾绡若不答应,恐怕此事难以善了了。
雾绡咬着唇低头犹豫片刻,忽然轻叹一口气,抬起头淡然道:“叶公子相邀,是雾绡之幸,雾绡不敢不从。”
“好,那便请往碎玉轩去吧。”叶琅脸上露出一丝满意之色,随即有一个丫鬟上前引着雾绡去了。
众人见此情形,忙纷纷告辞,墨南楚虽心中有些奇怪:雾绡敢拒绝自己,为何不敢拒绝叶琅?但他还是想着雾绡应该有她的苦衷,便也上前向叶琅告辞,可就在他转身欲行之时,忍不住看了一眼离开的雾绡背影,雾绡却在那一刹那回过头来!清冷的眸子透着他从没见过的脆弱,潋滟的眸光里竟含着丝丝哀求!
她在求助!
墨南楚身子一震,妖冶的桃花眼里陡然露出淡淡怜惜,随即朝着雾绡轻点下颌。
雾绡似乎松了一口气,随着侍女转身离开。
墨痕雪颜阁的弟子只觉一个身影自眼前疾掠而过,便冲出大门消失不见,一时惊异无比,转过身望着身边的人道:“那…那是?”
那人睁大了眼睛,却什么也没有见着,正待发问,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转身一看,正是阁中大弟子墨岚:“别看了,没事的,那是少阁主。”
“少阁主?这么晚了,他要去哪里啊。”那个弟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忍不住问出声。
“放肆!少阁主的事,也是你我能过问的么!”墨岚闻言浓眉一皱,呵斥道。
“是,弟子不敢。”那人忙低下头,却又忍不住抬起头望着那道影子离开的方向,眼中掠过浓浓的崇敬之色。
墨南楚身着夜行衣并蒙住脸面,只露出一双妖冶的桃花眼,腰间长剑也为了掩饰身份换成了“夏蝉”。在帝都的房顶上向着叶府的方向纵跃腾挪,他眸中闪过一丝浓重的阴霾:叶琅,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何没有拒绝你,但是你要是敢伤害她,我一定不会饶了你!
以墨南楚的速度,叶府转瞬即至。他颀长的身影在叶府的各个角落出没,却始终没有找到碎玉轩在何处,一刻钟时间过去,他终于有些着急起来,迅捷移动的黑影陡然顿住。
“该死!”墨南楚黑眸中闪过一丝焦急,看着下方花园中一个提灯走过的侍女,他的身子陡然消失在原地。
“站住。”那个侍女只觉得喉间一凉,身后便突然出现了一个嘶哑的声音,还没惊叫出声,嘴已经被捂住了。
墨南楚压低声音道:“不叫出声,我便饶你一命。”
侍女眼中充斥着无法掩饰的惊惧,狠命点头。
“碎玉轩在哪里?”墨南楚问道,随后松开了捂住侍女嘴的右手,侍女立刻大口喘息起来。
“穿过这个花园右转会看到一个小湖,湖边的长廊尽头就是碎玉轩。”侍女刚刚说完便已惊觉,“那是三少爷的居所!你要做…”话还没说完,身边已经没有了人影。侍女在原地惊魂未定地怔了片刻,咬了咬牙向着管家叶新的房间跑去。
碎玉轩内灯火已熄,一片漆黑,墨南楚站在碎玉轩外,只觉得心中阵阵冰凉。
来晚了么?
执剑的右手微微握紧,指节已经有些发白,墨南楚终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随后走上前轻轻推开了碎玉轩的大门。
“吱呀——”檀木雕花的门扇被推开,在静谧的室内这声音显得有些诡异。墨南楚刚要跨步进门,忽然皱了皱眉:不对!这门里有血腥味!
心中狠狠一紧,墨南楚冲进室内,“啪嚓”一声,微弱的烛火被点燃,墨南楚霎时瞪大了双眼:铺着繁复地毯的地上,此时已经是鲜血横流,刺鼻的腥味扑面而来,而在那张地毯上,则躺着面上生气已失的叶琅。在他的脸上,赫然纹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红莲!
墨南楚阖上双眼,微微一叹: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啊。
睁开双眼,目光移向房中其他地方,却是瞳孔遽然收缩:在床榻的一角,躺着面纱已失、裙裾微乱的雾绡,她脸色苍白,神情痛苦,像是已经昏迷过去,她的胁下插着一柄匕首,正鲜血长流!
“绡儿!”墨南楚低呼一声冲上前去,闪电出手点住了雾绡的穴位,随后轻轻扶起她,眉梢眼角流露出无边的怜惜,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绡儿,醒醒,醒醒!”声音里有那么多的恐慌,像是怕她就此离去,再不会睁开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
在墨南楚持续的真气输送下,雾绡终于缓缓睁开双眼,看到他似乎松了一口气:“你来了…”
墨南楚稍微松了一口气,急忙道:“你别说话,我为你疗伤。”
雾绡却轻轻摇了摇头,艰难地喘息着道:“带…我…走…”随后像是脱力一般,阖上双眸再度昏了过去。
墨南楚思量片刻,终是咬了咬牙,将雾绡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看着她苍白脸上的痛苦神情,墨南楚妖冶的桃花眼中忽然掠过一丝痛到极致的温柔。他转过身大步走出门外,再没有看叶琅一眼。
刚刚步出门外,忽然见到一大帮人在烛火明灭间走近,为首的正是叶新和定远侯盛栩。
“站住!大胆狂徒,竟敢私闯叶宅!”盛栩见到他一时间没认出来,拔剑便朝着他的面巾掠来,而墨南楚也不抵挡,就站在原地任他施为。
黑色面巾缓缓飘落,众人都睁大了双眼:“墨少阁主?”
墨南楚微微点头,漆黑眸子扫过面前众人,眸子深处蕴着的无边风暴冷冽而淡漠,众人霎时心中一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墨南楚再低头看向怀中的雾绡,风暴在一刹那便转为温柔与怜惜,随即他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从众人旁边擦身而过。
那晚在场的所有人一辈子大概都不会忘记那个场面:容貌妖冶、风度翩翩的男子第一次失了礼数,鲜血染深了他那一身黑衣,却怎么也掩不去眸中的刻骨温柔,而那个清冷的女子则阖上了潋滟的眸子安然躺在他怀中,面色苍白而神情甜蜜,像是蕴着一世的旖旎。
月色渲染下,那两个人的影子渐渐融为一体,像是从未分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