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南楚刚刚跨进墨痕雪颜阁的大门,便有弟子上前见礼:“少阁主,您可算回来了。”
“嗯。”墨南楚淡淡点头,“我要的东西查到了么?”
弟子闻言立刻躬身递过一封书笺,墨南楚打开一看,却见其上绘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红莲,他一边细细端详,一边听得那弟子道:“少阁主,这个图案据说就是凶手绘在曾公子后颈上的。”
“灭世红莲么…”墨南楚喃喃道,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吩咐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弟子闻言却不离开,再度躬身递上一个细细的竹筒,筒上镂刻着长剑穿云徽记:“这是您回来之前刚刚从宗门传来的。”
墨南楚接过竹筒,也不避嫌就当场从中取出一张纸条,只见其上字迹刚劲有力而隐含剑意,显然是慕辰凛亲笔所书:“‘魇’中杀手‘红莲’已至帝都,即将刺杀四大家族继承人,下一个目标为叶家叶琅,定于二十九日子时动手,万望见机行事阻之。”
墨南楚手心劲力一吐,那张纸条便化为齑粉,可就在他准备回绯朝楼之时,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盯着竹筒瞳孔遽然收缩。一旁的墨痕雪颜阁弟子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异样,忙问道:“少阁主,怎么了?”说罢抬头看去,却也愣在了那里——青翠的竹筒上,隐约可见一丝血迹!
“送信的穿云隼现在何处?”墨南楚猛然抬起头问道,声音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在后院的隼舍内,我带您去吧。”弟子忙在前领路,却只感觉到一阵风过,墨南楚已经不见了人影。
墨痕雪颜阁。隼舍。
墨南楚一眼就看到了那只穿云隼脚爪和翅下的血迹——血呈黑褐色,显然已经干透,而且位置不明显,也难怪无人注意,但稍微仔细的话,便不难发现穿云隼的伤口乃是箭伤——而很有可能的是,穿云隼被人射下过,那么…
墨南楚眸光猛然一暗,转身看向急速跑来的阁中弟子道:“立即着人为我送一封信给定远侯盛大人!”
今日是前朝吏部尚书尹仲的生辰,前来贺寿的人几乎踏破门槛,自然也包括四大世家的贵胄。墨南楚回墨痕雪颜阁之后就立即转道来此,守候良久,他终于见到了叶琅和盛栩的身影。叶琅像是丝毫不知自己身上的危险,依然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盛栩见到他,两人则心照不宣地点头示意。
寿宴从日中摆到日落还没有结束的意思,喝酒的众人也越喝越没有了拘束,叶琅更是酩酊大醉。墨南楚心不在焉地饮着杯子里的美酒,时不时看一眼旁边那席的叶琅,生怕出了什么闪失。可就在他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忽然发现一旁的叶琅已经不见人影!
墨南楚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随后立即起身来到旁边那桌,摇了摇面色微醺的郑言之,皱眉道:“郑兄,叶琅人呢?”
郑言之本来酒量就不太好,还被众人强撑着灌下了不少酒,虽然没有醉,也是有些晕的,他很自然地看向自己身边:“他不就在我…”话到这里,却蓦地瞪大眼睛没了声息,他一把抓住身旁人的衣领:“叶公子去哪了?”
那人也喝醉了,迷迷糊糊地道:“他…方才好像说如厕去了…”
墨南楚闻言顿时苦笑起来,正想细问,突然听到一声极为短暂的惊呼声:是叶琅!犹豫一瞬,墨南楚霎时如疾风掠出门外,刚刚出门,就见叶琅左臂鲜血长流,正在一旁的花园中大声痛呼,而夜色中则纵起一道黑影,墨南楚忙不迭跟上去,优雅而沉稳的声音淡淡飘来,传入盛栩耳中:“我去追,你赶快派人送叶兄回府,随后前来助我,万莫大意。”
黑夜,显得格外的静谧,而就在这静谧的夜晚,在帝都房顶上起落的两道身影却打破了这种寂静。彷如大鹏起落,两人的距离在渐渐拉近。
看着越来越近的那道黑影,墨南楚唇畔优雅的微笑渐渐扩大,终于,他长吸一口气,身形霍然快了数倍,一下子便追上前面那人,手掌搭上那人肩膀,墨南楚玩味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红莲,你还要逃吗?”
但就在他抓住红莲肩膀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那人没有丝毫抵抗,直到“红莲”随着他的声音缓缓转过身来,他才蓦然一惊:眼前这人,虽然也是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额角却赫然纹着鹰的图案!
“你不是红莲!”墨南楚向来的优雅终于也消失不见,咬牙切齿地道出了这么一句话。
“当然不是。”那女子声音里却带着笑意,“红莲大人此刻恐怕已经得手了。”
墨南楚胸中怒气更甚,正要再问些什么,却见那女子的眼眸渐渐阖上,整个人也软了下去,显然是服毒自尽了。
“疯子。”墨南楚冷冷地道了一句,随即扔下那个“鹰眼”中的人,转身向着叶府的方向疾掠而去。
叶府门外。
一乘软轿被抬着快速地行来,盛栩在轿旁跟随着,神情显得颇为焦急,见到叶府大门,他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叶府门前的守卫见到他,忙上前见礼:“二姑爷。”
“快开门,三少爷遭到刺杀,需要进府医治!”
守卫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震惊神情,似是不敢相信会有人胆大包天到刺杀叶琅这叶家未来的主人,但他们的反应还是颇为迅速,马上打开大门迎进了那乘软轿。
软轿抬着昏迷的叶琅在府内疾行,待见到叶府的管家时,盛栩才停下脚步问道:“岳父大人目前可在府中?”
叶新摇了摇头,躬身回道:“朝中有事,老爷一早便进宫了,现下还没回呢。”
盛栩微微沉吟:“那便叫上府中的好手守着三少爷,再请大夫来为三少爷治伤。我现下要去协助墨少阁主抓住行凶之人,你见机行事吧。”
“是。”叶新深知这位姑爷的能力,立刻躬身应了。
盛栩点点头就转身纵上房屋,但就在他要离去的那片刻,多年习武练就的敏锐感觉却让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对,一转身就见到一截雪亮的剑尖袭向那乘软轿!
盛栩心中暗道一声“不好”,立刻返身而下,“铮”地一声,剑身交错迸出火花,那柄长剑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格在了软轿之外,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女子也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下。
盛栩看了一眼吓傻了的众人,暴喝一声“还不退开!”立刻一招“灭魂断魄”攻向红莲。红莲不慌不忙地抽剑还击,却是招招直刺盛栩要害,盛栩想着叶琅的性命几乎握于己手,更加不遗余力地施展灭魂剑法。
两人打斗正酣,盛栩不经意间看见那女子的眼眸,竟有一瞬间的失神——那双眼睛波光潋滟,丝毫不像一个杀手应该拥有的,但她眼底藏起来的悲哀,却又像是一个天生的杀手——那丝悲哀,时时刻刻会转化为夺人性命的利剑!
猛然回过神来,却听得那女子的声音响起:“定远侯大人,对敌的时候可不能分心啊。”一刹那间,长剑竟尔绕过了他直击软轿!
盛栩欺上前一步,灭魂剑带着淡淡青芒刺向那女子的后背却到底隔了一寸之距。眼看轿中的叶琅就要丧命于红莲之手,忽听得空气中传来一声锐啸,一柄银色长剑急袭而至。
仿佛幻境中的仙人,墨南楚衣袂在夜风中猎猎飞舞,身形飘逸俊雅,妖冶的眸中像是藏着利剑,右手长剑蕴着深邃的银色,在漆黑的夜晚熠熠生辉,带着凛凛寒意直刺红莲,招式飘逸而轻灵,但又蕴着绝大的威力,令人不敢仰视: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好一招“流风回雪!”
红莲见此也不敢大意,忙收剑护住要害,随即在心中叹息一声,知道今晚有墨南楚在,刺杀叶琅是决计不能了。
她是一个极会见机行事的女子,见此情形也不恋战,借着墨南楚那一剑之力,返身后跃消失在夜色中。
墨南楚怔怔地看着红莲离开的背影,妖冶眸间闪过一丝疑惑:这个背影,竟然带着几分熟悉!
就在墨南楚发怔的时候,盛栩已经到了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墨兄,想什么呢?”
墨南楚回过神来,眸间的疑惑却没减半分:“那红莲…我好像在哪见过。”
盛栩却是微微一笑道:“墨兄多虑了。你们剑宗与魇组织多次交手,红莲作为天罡堂的顶尖杀手,和你见过也是有可能的。”
“盛兄说的有理。”墨南楚微微一笑放下心来,随即笑道,“没想到红莲竟如此诡计多端,中了她的调虎离山之计。幸亏盛兄剑术一如往昔,抵挡住她,否则叶兄恐怕早已命在旦夕了。”
盛栩闻言却是苦笑一声:“我的剑术早已退步了许多,当年与慕兄少钺山一战,内伤至今未能痊愈,否则今日也不会被红莲逼到如此地步。若不是墨兄那一招‘流风回雪’……唉。”言毕微微摇头,似是叹息自己竟如此不济。
墨南楚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歉意,毕竟盛栩的伤势全是因为慕辰凛,但他也知道,武林中人对决,从来不讲有所保留,便也没再多说什么,优雅地抱拳一礼道:“盛兄,依此情形,近段时间红莲应该不会再来,就请叶兄安心治伤。南楚这便回阁中了。”
盛栩也不与他客气,同样抱拳为礼道:“墨兄请便,今日之事多谢援手了。”
墨南楚微微点头,一拂衣袍转身走出叶府。
仰头看着没有星月的沉黑的夜,墨南楚妖冶的桃花眼瞬尔变得深邃如海,带着淡淡的迷惘气息叹息一声:“这帝都的迷雾,越来越浓了。”
次日。春宵阁。
莲幽居中依旧如往日一般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墨南楚缓步行入,正见到雾绡背对着自己,手中执一杆上好湖笔,不知在素帛上绘着什么。雾绡似乎画得极为专心,就连他走近的脚步也未察觉。倒是里间的小幽看到了他,正准备招呼,却被墨南楚轻轻摇了摇手止住了。
墨南楚在湮天九剑中一向以身法见长,此时刻意放轻脚步,更是几乎没有丝毫声音。待到凑近,墨南楚才看清那副素帛之上绘的乃是昙花,大朵大朵的墨色盛开在白色的绢帛上,有着一种凄哀的美,虽然花期短暂,但昙花一现的美却是人所不能否认的。
细细凝目半晌,墨南楚才淡淡开口道:“没想到雾绡姑娘不但擅长跳舞,还对丹青有所造诣。”声音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雾绡似是没料到他竟然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后,闻言身子一震,却也没有太多的震惊,回过头来淡然一笑:“墨公子谬赞了,雾绡不过随便几笔,打发时间罢了。”
墨南楚对于她这等自谦之言也不再反驳,施施然坐到桌旁,接过小幽泡的茶品起来。
雾绡却放下画笔走向里间,过不多时,只听一声猫叫,绯色裙裳的女子便怀抱一只猫儿走了出来。那猫儿生得极为好看,似是外域异种,全身毛发雪白,眼珠更是如琉璃一般浸润着丝丝蓝光。
看见那猫儿,墨南楚顿时笑了笑:“没想到雾绡姑娘还有此等爱好。这猫儿看起来不俗,想是出自异域吧。”
雾绡正要开口说话,一旁的小幽却抢白道:“墨公子眼力真好,这只猫儿乃是昨日您走后户部侍郎司马大人派人送来的,据说是极为名贵的外域异种。小姐正愁镇日里闲得无聊,便收下了。但您可别看这猫儿生的乖巧,一开始可凶呢,小姐手上被它抓了好几道口子,要不是看在小姐喜欢,恐怕我早便给扔了出去。”言毕嘴撅得老高,满脸的不乐意。
雾绡闻言眸中却是闪过一丝嗔怪,一边抚着那猫儿的颈毛,一边对小幽道:“就你多嘴。雪儿纵有千般不好,只不过抓了我几道口子罢了,比起那些登徒子对我的伤害,却要好得多了。”随即眸中的淡淡悲哀又浮现出来。
墨南楚看得心中一痛,更是担心雾绡的伤势,忙道:“被抓伤了么?给我看看。”他心中焦急,也就顾不得男女有别,伸手就要抓起雾绡的手查看。
雾绡脸上微微一红,随即把猫儿递给小幽,将画画时藏在袖中的左手露了出来,雪白的肌肤上果然有数道小口,虽然看得出来已用了药膏,但那伤口竟似颇深,还未能结痂。
墨南楚沉吟片刻,放下雾绡的左手,自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盒,打开一看,其中却是盛着半盒淡金色的透明药膏。墨南楚将玉盒放在桌上,对雾绡道:“把手给我。”
雾绡一边伸出手来,一边打量着那个玉盒,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惊叹一声道:“这难道便是绍薇谷的外伤灵药‘金风玉露’?”
“雾绡姑娘好眼力,这‘金风玉露’不仅疗效奇佳,而且外伤不留疤痕,对你这伤来说再好不过了。”墨南楚淡淡回道,手上却已沾了那药膏轻轻抹到雾绡的伤处。
“咝——”手上的疼痛让雾绡倒吸一口凉气,墨南楚忙放柔手上的动作。
修长白皙的手指沾了淡金色的药膏,指腹轻轻在女子白皙的手背上抹开,那动作是温柔小心的,并无其他的侵犯,两人的心中却几乎同时漾起了淡淡涟漪。
雾绡霞染双颊,微微抬眸看向眼前的男子——他神情专注,动作温柔,指腹的摩挲把药膏晕开,却像是在她心上轻轻滑过。这样如羽毛一般的小心翼翼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惊才绝艳的妖冶男子身上,却只为了她…
嘴角不知不觉地勾勒出一抹真心的微笑。心上,仿佛有什么悄然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