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龙扬山龙首峰。
今日,是剑宗的祭天大典。乾殿已被精心地布置过,广场上人声喧哗,整个场面宏大而庄严。
嘈杂的人群中,传来低低的议论声。
“哎,你看大殿之上,看到宗主身后的两位师兄了么?”
“怎么没看见?左边年纪稍小的是少宗主慕辰凛,右边那个面带微笑的是宗主的得意弟子云修崖云师兄,听说宗主已把自己以前的佩剑‘秋水’传给了他,他也不负所望,练会了‘空山镜湖’!”
“真的?唉,那可真是天才,想来他将来定会是湮天剑主之一了!”
“那还用说?云师兄已经开始修习湛月剑法了。这样的人,我们也只能仰望吧…”
高台之上,慕辰凛站在父亲身后,看着下方嘈杂的人群,眸中闪过一丝不屑。
这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黑袍上纹有复杂而华贵的纹路,显得英气逼人而又不怒自威,年纪虽小却已隐隐有上位者的气势。而在他身旁、慕天行的右侧,则站着云修崖,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气质温润沉静,正面带微笑地打量下方的人群。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人群悄然散开,高台一侧走来两名女子。前面那人三十多岁的样子,容颜清丽,正是渊虹剑主宁婉词,她对慕天行微微一礼后便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跟着她的女子随之站在了她身后。
云修崖本来不甚在意,可当他看到宁婉词身后的女子时却忍不住低呼一声:“是她?”
那个少女一身白裙,仅用紫色的丝带系住及腰长发,手持一柄花纹繁复的华丽短剑,虽面纱掩面,却眼神温柔宁静,澄如秋水。脑海中闪电掠过半年前的事情——这不正是那个林中以“白虹饮涧”将自己击退的神秘女子么?
正在出神之际,耳边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怎么,师兄对白师姐有兴趣?”
云修崖无奈转过头去,果然见到慕辰凛一脸狡黠的笑意,正用传音入密与自己说话,不由得摇了摇头:“无聊。”
但慕辰凛却似乎不肯放过,低低的声音依旧传来:“这位师姐名叫白玥鸾,是宁师叔的得意弟子,七岁时投入宁师叔门下,发誓不练会‘空山镜湖’剑法便不出关,现在她出现在这里,想来应是剑法大成了。而且我听父亲说,宁师叔十分疼爱她,不仅教给了她渊虹剑法的部分剑法,还把渊虹一系的灵剑‘国色’传给了她。师兄你要小心了,她的天分恐怕比你还高哦。”言毕,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毕竟是少年心性,云修崖终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开口问道:“为什么她修炼的剑法也是‘空山镜湖’?师父不是说这是湛月一系独有的么?”
“这个嘛…师兄你就有所不知了。‘空山镜湖’其实分为两支,一在湛月,一在渊虹,这两者并不相同,但其剑势互补,双剑合璧便威力无匹,几无瑕疵,这样看来,说不定师兄你还会成为她的搭档。嗯,从辈分看,她是你的二师妹,真的有这个可能。师兄你切莫心急,很快你就能再度见到她了。”
云修崖本已是恍然大悟,但听到后面那句话,却又忍不住有些羞怒,不自觉地咕哝出声:“油腔滑调的小子!”
“嗯——?”等到那个沉稳声音响起,云修崖顿时后悔不迭,心想怎么被师父听到了?然而出乎意料地,慕天行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淡淡道:“修崖,收敛心神,等会儿你还要奏祭乐,不可辱没你云家流传了百年的《无射琴谱》。”
“是。”听到最后,云修崖面色一凝,肃穆应承。
可他终究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宁婉词的方向。沸腾的人群中,那个白裙女子清寂而立,周身仿佛萦绕着淡淡雾气,显得飘渺而不真切,美如谪仙。云修崖不自禁地低叹一声:“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心中仿佛有什么在一寸寸地萌芽生长,不由得就对‘秋水’与‘国色’双剑合璧的那一天期待起来。
冗长的祝词之后,祭天大典终于正式开始。当看到那个端坐在琴台上的少年时,本已昏昏欲睡的剑宗弟子们瞬间沸腾。
云修崖一袭青衣,宽袍广袖端坐于琴台之上。他面前的,是除了家主玉佩之外,当年云家的唯一遗物——弥瑾古琴。这架琴由千年玉髓和上好的天山冰蚕丝制成,在那样的大火中竟没有受到丝毫损害,连同琴谱被慕天行一同找回,成为他怀念过去的寄托。
轻叹一口气,云修崖修长手指终于抚上琴弦。
“铮——”当那清越的声音自高台上传出时,所有人都怔住了——那仿佛来自云端的天籁之音,竟不似庄严的祭乐,反而透出摄人心魄的力量来。此时此刻,其他随之响起的乐音仿佛都成了陪衬,再难引起人们的注意。
在这样的音乐声里,白玥鸾眼中也有了一丝波动。向高台上看去,清俊秀雅的少年面带微笑,纤长的睫羽在阳光下投下浓密的阴影,使人看不清他的眼神。十指流淌下的音乐不似人间之物,却偏偏有常人难以读懂的落寞。青衣在风中微动,像是要就此踏云而去…那么,这个遗世独立的翩翩公子和那个面带微笑的和蔼少年,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默然半晌,白玥鸾终是轻叹一口气,眼神复杂地转身离去。
慕天行看着离去的白玥鸾,又看看琴台上的云修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琴台上的云修崖依旧抚琴,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一切缘起已经注定,或许只是一个惊艳的回眸,一个落寞的眼神,便牵动一生的羁绊。
从此以后,再是仗剑一笑醉红尘,也会多一份解不开理还乱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