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练,静静地洒向大地。荒凉的后山上,一个身着深蓝色劲装的少年正手执一管玉箫迎风而立。
月光洒在他的身上,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莹润如玉的光芒,随着他修长十指的轻缓移动,箫中缓缓流溢出哀伤的音乐来。
少年面色平静,容情淡泊,眼中却流露出深远的落寞。漆黑的瞳仁深不见底,涌动着与他年龄不相符合的复杂。
一曲奏毕,箫声消散于风中。
云修崖将玉箫收好,抽出随身佩剑,随着一声清越的剑吟,那柄剑在月下亮起夺目冷光,其上“秋水”两个古篆小字清晰可见。看着明澈的剑身,云修崖神思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了其上刺目的血迹——是的,就在昨天,他报仇了——凤泽阮家,当年云家惨案的元凶,被他带领的剑宗人马灭了满门。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昨日的那一幕:那个已近花甲的阮家家主阮仲海在他身前磕头不止,只为保住阮家一丝血脉,狂风暴雨打在他身上也恍如不觉——是啊,昨夜的雨那样大,一如十年前冲天火光映红洞庭湖的昔日——也正因为此,他才硬下心,用杀戮了结了一切恩怨。
“十年了…”云修崖低声喃喃,仰望冷月,终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似乎又看见火光中父母的笑颜,听到绮罗清脆悦耳的“哥哥”,可是昔人已去,再是如何残忍的复仇,他们也回不来了,不是么?
就在云修崖沉浸于往事之中的时候,身后不远出突然传来细微的响动。这声音本来极轻,但多年的习武已让云修崖的听觉异常敏锐:“谁?”云修崖全身紧绷,霍然转身,身形一动,一招“闲云潭影”就已使出。然而只是一瞬,云修崖便露出了惊讶之色:“叮”的一声,剑锋交错,来人竟挡下了这一招!待到云修崖再回过神时,那道身影已经飘然远去。
昏暗的林中,只能透过微薄的月光看清那是个身形纤弱的女子,身着白裙,她的容颜却在面纱的掩饰下看不真切。似是感应到他的目光,女子回头淡淡一笑。那一瞬,云修崖几乎停止了呼吸。
她看起来年纪很轻,应与自己一般大小,却美得不食人间烟火。沐着月华的笑容仿如谪仙,眼神温柔宁静,蕴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只是一眼,就让他方才激荡的心情平复下来。
云修崖神色迷惘地怔在原地,心中瞬时涌上无数疑问:这个女子是谁,为何会渊虹剑法中的“白虹饮涧”?虽然内力不够深厚,但招式却是严丝合缝,没有一丝纰漏,她…究竟来自哪里?
“怎么,还没有回过神来?”正当出神之际,身后却陡然传来熟悉的沉稳声音。云修崖慌忙转身,单膝跪地并抵剑于眉心:“师父。”
踩着落叶缓步而来的,正是剑宗宗主慕天行。十年过去,他的下巴上已蓄起了一绺胡须,气质也比从前更加沉稳,唯一不变的,便是他锐利的眼神。见到这个优秀的弟子,向来苛刻的他眼中也不由掠过一抹欣慰,淡淡道:“起来吧。”
云修崖长身而起,恭谨立于慕天行身后,不敢有丝毫逾越:对于这个在江湖中有着“剑神”称号的男人,他始终是敬慕大于亲近。这一切,从十年前看他第一次以佩剑“水寒”施展“空山镜湖”剑法的时候就已注定。
“修崖,知道为什么明明你的秋水剑更适合长于速度的‘清霜’剑法,我却仍要你练艰深晦涩的‘空山镜湖’么?”沉默半晌,慕天行忽然意味深长地开口。
“谨遵师父教诲。”云修崖一怔,随即立刻明白慕天行是有话要说,忙躬身一礼。
“那是因为‘空山镜湖’对人的心境要求更高!昨日你大仇已报,为师希望你不要再过分拘执于过去了…昔人已逝,始终对此事念念不忘只会让你生活在仇恨当中!你明白么?”
“可是…”云修崖眸光一暗,欲言又止。
“为师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此事并不能怪‘魇’。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们只不过是杀人的兵刃罢了。此事就此作罢。你本于剑术一道颇有天分,但只要你难以放下,便再难有所寸进!”
“…是。”云修崖眼神闪烁,终是低下头去。
慕天行见他这幅模样,忍不住轻叹一口气,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修崖,你父亲是我昔日挚友,我又怎么会不为他报仇呢?我只不过不希望你活在仇恨当中罢了。前十年你为了复仇而练剑,可是今后呢?你又该为了什么追求无上剑道?好好想想吧,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后再来找我,我传你湛月剑法。”言罢,慕天行转身离去。
云修崖独自一人立于原地,心潮起伏不定。对于慕天行,他心中充满感激,但一切真的那么容易忘记么?他默然抬头凝望冷月,心底轻叹一声:“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身形一动,已然消失不见。
微风漾过,只有月色寂然,一切归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