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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四、高山流水
书名：剑阙红颜 作者：红楼隔雨相望冷 更新时间：2016-12-13 22:19 字数：2395
落霞峰后山幽静的小路上，缓步行来一名执剑的青衣少年。他纶巾束发，面如冠玉，脸上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和煦微笑，背上则背着一架气质古拙的玉琴——不错，此人正是云修崖。
小路渐至尽头。出了密林，前面却是一处断崖。云修崖行至崖上，一拂衣袍盘膝坐下，将“秋水”放在身边后，便将弥瑾琴从背后解下置于膝上。
崖上的风很大，云修崖闭上眼睛，仿佛嗅到了风中与十多年前相似的木兰香味。
父亲的“琴剑双绝”一号名副其实，家族流传了百年的《无射琴谱》，其中任何一支曲子他都能信手拈来，再是艰深晦涩的乐曲也会被弹奏得行云流水。而父亲最喜欢的，就是在温暖的春日，在他亲手打理的木兰别院里抚琴。调皮的他常会和妹妹围在母亲身边打闹嬉戏，然后在宛如天籁的琴声和清淡的木兰花香中沉沉睡去。
深吸一口气，云修崖修长手指抚上琴弦。随着手指的灵婉拨动，一曲《离思》流淌而出，对父母、妹妹的思念全都融入曲中，空寂的山上，只有流露彻骨哀伤的曲调寂然回响。
距崖边不远的一棵参天大树后，白玥鸾无声地叹了口气——从这里她只能看到云修崖的背影，但琴声里的彻骨哀伤却能清晰地传入她耳中，这是一个绝望的少年啊…虽然已经是十六岁，但他的心，早已在十年前的大火中化为灰烬了吧？她知道，此刻他的眼神必然如同那个月夜一样，充斥着深不见底的落寞，那么辽远深广，狠狠地刺痛她的心脏——这是怎样的一种羁绊？只是月下的一个回眸，便让她在那个少年落寞的眼神中彻底沦陷。
琴声渐至尾声，白玥鸾却没有离去，反而取出一支银笛。这支长笛做工精细，刻有繁复古拙的花纹，遍体光泽流转，一看便极其华美。她缓缓阖上双眼，静静听着琴音最后消散的尾音，然后，仿佛是心有灵犀，停顿片刻的修长手指优雅落下。而就在同一刻，林中的笛声也一同响起。
笛声响起的刹那，云修崖双眸霍然睁开，平静的眼神微微一变，仿佛无波的湖面投入一粒石子，激起些许涟漪，转瞬便消失不见。但只是片刻他便放下心来——从笛声中他知道来人并无恶意。可本应悲伤的曲调却被她改了：不再有那么浓重的哀伤，反而散发淡淡的轻快气息。只不过，她怎么会知道自己要弹奏这首《风清月》？虽有满腹疑问，云修崖却依然按部就班的弹奏着，并未出半丝差错。
笛声、琴声配合得天衣无缝，悠扬的声音在崖边、林间回响，许久之后才渐渐消散，云修崖小心翼翼地将古琴置于地上站起身来。还未回头，心里却仿佛有了奇妙的感应，他恍然，顿时知道了琴声来自何处。
仿佛亘古的时间停止了流转，云修崖缓缓转身，果然见到一个紫带束发的白裙女子站在小径出口，手持一支银笛，娴静而温婉。云修崖脸上漾起一个微笑，上前几步：“白师妹好笛声。”
然而，白玥鸾却一语不发，眼中突地溢满了浓重的悲伤，悦耳动听的声音随着叹息传出：“云师兄。”
云修崖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却仍是强笑道：“不知师妹有何指教？”
可白玥鸾的下一句话便让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师兄若有心事，不妨说与玥鸾，何必在此处独自怅惘，以痛伤身？”
云修崖默然半晌方道：“你能听懂我的琴声？”
白玥鸾却并未回答，反而回问道：“师兄可知我方才为何要改《风清月》之谱？”
“乐器有灵。”云修崖叹息一声。
“是。乐者心境影响乐器之灵，但乐灵亦有其妙处。雅乐清心，俗乐众赏，喜乐奋情，哀乐伤身。”说到这里，白玥鸾饶有深意地看了云修崖一眼，“师兄，人不能永远活在回忆中。”
“难得有人竟能听懂我的琴声。”云修崖又微笑起来，“敢问师妹师承何处？”
白玥鸾却轻扬手中的银笛：“此笛名曰‘流韶’。”
“‘流韶’？原来如此。”云修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华音白家’的传人，我早该想到的。”
“那云师兄可愿应玥鸾之请？”
“我…”云修崖蓦然明白她的意思，却缓缓转过身去，“我不配你为我付出至此。”
再度看到那个人背对她，白玥鸾的心狠狠一痛，云修崖却再度开口。
他双手颤抖着举到自己眼前：“你可知…这双手上沾染了多少鲜血？我已经不再是乐者了…我没有‘心’。这双屠夫的手如何再配弹奏‘弥瑾’？我这个一夜之间屠尽凤泽阮家的刽子手怎么配与你分担一切？”
“修崖！”白玥鸾焦急地上前一步，却再也无法说下去：那双漆黑眸子里，蕴着深深的茫然和厌弃，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仿佛是害怕失去这个少年，她轻轻地、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这不是你的错。正是因为你终日在自责和思念中无法自拔，才会有这么哀伤的乐曲。让我来改变它好么？从今以后，苦难与幸福都不要再一个人承担，让我成为你的‘心’。”
天地静默，仿佛一切都在这深切的承诺下黯然失色。
云修崖感受到面前这双手上的温度，他紧紧凝视着白玥鸾的眼睛，眸中有复杂的情绪涌动。
面纱下的容颜依旧看不真切，那眼眸深处的宁静温柔却如初见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手上的温度真实传来，云修崖狂躁的心再度在那种力量下渐渐平复。
白玥鸾静静凝视面前的少年，等待他的回答。生平第一次，她的心开始不安。
终于，恍如度过万亿年的时光，她面前的少年嘴角勾起一抹真切的弧度——不再有任何的落寞和忧伤潜藏在这笑容之下，那么温暖醇厚的笑容几乎耀花了她的眼。
云修崖眼中也蕴着温暖的笑意，嘴唇开阖，声音轻若梦呓：“谢谢你。”
白玥鸾也微笑起来，随后她做出了一个令云修崖吃惊的动作：纤纤柔夷轻缓抬起，取下了覆面的轻纱。
一瞬间，天地失色。
眉如远山，睫若点漆，眸如秋水，面若桃花，仿佛天地间所有的美好都聚集在这张脸上，那样清雅出尘的容颜，美得不似人间，又仿佛是故人分花拂柳而来。云修崖的呼吸不由一滞。
半晌，云修崖才回过神来：“你…为何如此？”
白玥鸾嫣然一笑，丝毫不以为意：“坦诚相待，不好么？”
云修崖一愣，随即笑问：“玥鸾…我可以这么叫你么？”
白玥鸾颔首，云修崖脸上笑意愈发扩大，终于变成了豪迈的大笑：“玥鸾…有知音如此，夫复何求！你且听这一曲《高山流水》！”
言罢，疾步行回琴前盘膝坐下，置琴于膝。天籁乐曲流淌而出，正是《高山流水》。
看着那个青衣的背影，白玥鸾眼中掠过一丝欣慰，也取出“流韶”开始应和。
天地安然，岁月静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