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剩几天便要过年了,王府里难得一派喜庆。积雪总是会在每天清晨被清扫得干干净净,这时檐下挂着的各式大红灯笼就尤其显眼了。
住在段天辰隔壁院子里的龙卿卿却是死活都不许他们往自己院子里外挂灯笼。
“你们要是敢挂这个丑得俗不可耐的东西,我就放火烧了它!”
段天辰把手中的书往案上一摔,眯起眼来,问道:“她果真这么说?”
连起苦笑,“回王爷,千真万确。”
他忽然心情很好,转身向连起吩咐道:“你叫人去把灯笼挂上,她有本事再出来倔,你就说是我的命令。她要是敢违背,再来告诉我,本王不信,没办法整治她!”
连起得了令,过了没多久,便有甚为无奈地折返。“王爷,还请您亲自出面。”其实这灯笼挂不挂,根本无关紧要。可是这两人偏要对着来,王爷又是个不允许别人挑战他威信的人,龙卿卿呢,可倔可倔了。
况且,自从前些日子闹了那么一出之后,段天辰默不作声,没有追究太多,龙卿卿便有些不知收敛。
段天辰踏进那院子之时,龙卿卿正同一干家丁僵持着。
“王爷。”众人齐刷刷道。
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但是,他瞧见了龙卿卿这所处位置,立时就沉下了脸。“下来!”
龙卿卿此时,正站在那靠在屋檐下头,家丁准备用来挂灯笼的梯子最上方。虽然整个人因为裹的衣服相当厚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但她稍显笨拙的身影微微轻晃,带动着梯子也摇摇摆摆。
下面的家丁生怕她出了什么,都死命地扶着梯子。龙卿卿却是知道他们绝不会让自己掉下去,是以举止愈发肆无忌惮。
见段天辰来了,她竟然十分不满地嘟囔道:“才不下去。你偏要叫他们在我这院子挂什么破灯笼嘛!”
“快要过年了,哪家哪户都得如此,你偏要跟本王对着干?”
什么叫做不识好人心?龙卿卿就是典型的这种人。段天辰不过是想,过年也要有个过年的样子,让大家都欢欢喜喜,可这小丫头愣是没有一点体贴人的心思!
白雪皑皑看着本来就觉凄凉,若是不挂几盏灯笼,哪有喜气!
龙卿卿猛地一阵点头,很是意志坚定。“我不许你挂红的,要挂就挂那种……”她拧起眉,想起龙宫之中,用各种水晶做的灯,还有那些又水头极足的半透白玉雕出来的灯,继续描述道:“或者是挂冰灯,白色的灯也行!”
语不惊人死不休!
不止是在场所有的家丁,就连段天辰自己,也愣住了。如今正是腊月里,最忌讳的便是死之类的字眼。挂白灯笼那是做什么,办丧事才用的!
这张破嘴!段天辰反应过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张破嘴,迟早要给她撕掉!一天到晚,就没听她说出过几句好话来。
他的脸顿时寒若冰霜,眉梢一挑,目光在龙卿卿身上流连了一番,落在院子里落了薄薄一层雪,化了满地的学水上。他沉下声来,对掌着梯子的众家丁吩咐道:“走开,谁都不许再扶着梯子!”
“哎,别别别!面瘫我知道错了——”龙卿卿顿时慌了神。她是笃定这些人不会让自己掉下去,可是她算漏了段天辰。依他那般小肚鸡肠的性子,巴不得自己摔得越惨越好呢!
她一想到这些,心中无限憋屈。因为胆怯,一双腿儿一直打晃。梯子本就需要人扶着,现在没了人,她又在上面摇晃不停。不止是她自己,就连下面这些家丁的心都揪紧了。
只是段天辰却无动于衷,龙卿卿不得教训,是不会学乖的。他分外平静地抬头望着她,“挂灯笼吗?”
她本来已经打算屈服了,可对上段天辰那平静无波的眸子,心里有气,觉得他压根儿就管自己,只是为了让人挂个灯笼上去,自己日后会被笑掉大牙的。
段天辰将她所有的神色变化都看在眼里。见她有些松动,却忽然神色一凛,变得坚定起来,心情登时也下沉了好几分。
“不挂!”
她极为硬气的一声出口,脚下踩着的梯子已是一滑,这时家丁们纷纷置自家王爷的吩咐于不顾,上前去救她。
连起本欲出手,被段天辰伸出手臂阻止了。
他便狠下心肠,眼睁睁地看着龙卿卿在淌着雪水的地上,摔了个背朝天。雪水冰凉刺骨,龙卿卿顾不得四肢疼痛,“哇”的一声,就从地上蹦了起来,飞快地跑到了屋檐底下,缩成一团。
她冷得浑身直打颤儿,哆哆嗦嗦指着段天辰,丝毫不掩饰目光之中的愤怒,“段天辰,你没良心!”卿卿说罢,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跑进了屋。
段天辰的目光方才追随着她进去,“嘭”的一声,房门紧闭,将他的视线阻隔在外。
“王爷,这……”连起在身旁小声地提醒他。
段天辰目光一沉,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他知道那小丫头性子倔得跟头驴一样,种种小事都足以说明这点。所以,才会想着,要挫一挫她的傲气,存心让她摔下来的。
不过,貌似那小丫头,真被摔惨了。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她眼角闪烁的晶莹,该是眼泪吧。
但是段天辰很是烦躁,觉得不过这么一件小事,便能让他想了如此之多,不由觉得自从遇到了这个张牙舞爪的小丫头之后,自己就变得很是优柔寡断。
若是按照平日行事作风,在酒楼里遇见,他要么毫不留情地把熟睡的龙卿卿给丢出去,要么转身就该另寻一处酒楼。
这要是按照正常的方向发展,也不至于,惹了这么个麻烦回府。
“连起,你去处理吧。她要是着了凉,就把她挪远一些,省得我闻到药味,生出杀了她的冲动。”
连起心下有几分明白,王爷是拉不下面子,龙卿卿当着众人的面,这般与他对着干,王爷没有责罚她,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
他应了一声是,抬头见段天辰已经大步走远了。
龙卿卿的确是躲屋子里哭去了。她虽然性子不算好,没少受父王的责罚,但这般被人彻底无视,还摔得那样惨不忍睹,这还是头一回。
混蛋,死面瘫!要不是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我才懒得理你,早就回龙宫去了!
她窝在被子里,含糊不清地数落段天辰没有良心。结果,哭累了,骂累了,没力气了,她很没骨气地睡着了。
连起带人开门进去,见龙卿卿怎么叫都叫不应声,不由极了,四处察看了一下,发现床上鼓囊囊的一团,大约猜到她是睡着了。
上前去揭了被褥,见以一种极其古怪地姿势蜷在一起,眼角残留着点点泪痕,睡得小脸通红的龙卿卿,险些没有笑出声来。
但是他的笑慢慢僵住了。龙卿卿额上冒出了许多汗,虽然这屋子里是要比其他屋子暖和不少,龙卿卿又是捂着被子在睡觉,但也不至于出这么多汗吧。
他此时意识到不对劲,伸手便要去试她前额的温度,探到一半,想起男女授受不亲,不由顿住,但是回顾身后数人,皆是男子,一稳心神,才镇静探了去。
只是,额上的温度烫得他猛然缩回了手。连起匆匆起身,替她把被子掖好,转而对身后众人吩咐道:“快去找个大夫进来。小龙烧得很是厉害,我去回禀王爷。”
家丁纷纷应了,连起已经不见踪影。
段天辰正在听管家汇报府中情况,管家吴伯发现他有些心不在焉,正打算出声询问,连起忽然冲了进来。
“王爷,出了点状况。”
连起说完,与管家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管家心领神会,笑而不语。龙卿卿的事,府里几个资质较高的老人,都是知道的,所以大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段天辰察觉自己失态,不由瓮声瓮气道:“连起,你何时这般失态了。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连起弯腰谢罪道:“王爷,属下鲁莽了。”
他这才缓和了神色,问:“何时如此大惊小怪?”
“回王爷,小龙她,烧得很厉害。”
“烧得……很厉害?”段天辰额前青筋一跳,忽然来了火气,腾地站起身,寒声道:“她这是什么身子?三天两头,要么风寒,要么发烧!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了不成!”
吴伯见状,忙上前劝慰:“王爷,小姑娘家家的,身子骨岂能和男子相比。况且连晨前些日子,不也卧病在床了好几日嘛!您多体谅体谅。”
连起被他的怒气吓了一跳,垂下脑袋沉默不语。
吴伯心中欣慰,知晓段天辰其实恼自己,没事干嘛折腾人家小姑娘啊,这边一折腾出问题,又发火。这不是自己没事儿找事儿么?
“王爷,大过年的,就别跟小龙一般见识了。快些让她好起来,大家一起团团圆圆过个热闹的除夕才是正事。”
连起觉得此话甚是在理,不由附和点头。
段天辰见两人如此沆瀣一气,顿时也有些气馁了,摆摆手,无奈道:“罢了,连起,我说了随你,你看着办。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去暗营看看,王府就交给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