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六日。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我和韩伯伯正讨论着,还得过几个驿站才能到大都。马车便停了下来。车夫回头掀开帘子,喊了声,“到了!”
我一阵欣喜,终于可以自由在地面上活动了。跳下马车一看,才发现怎么又是一个驿站。我一脸愁怨的看着赶车的大叔,韩伯伯和耶律贤示都笑了。大叔这才神色尴尬道,“已经在大都的城外了,明日差不多晌午就可以进城了。”
我垂头丧气的走进驿站,照老规矩,由耶律贤示替我和韩伯伯把行李拿到楼上的房间放好。
“韩叔,燕儿,今晚想吃什么?”他一边下楼,一边问道。
我趴在桌子上,眼皮都没抬一下,摇了摇头,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韩伯伯拍了拍我的肩膀,也说道,“是啊,燕儿,说说看想吃什么?只怕是过了今天,往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仨儿就都不能一起吃饭了。”
“韩伯伯!”,我的心猛揪了一下,“燕儿已经开始难过了,您还这样说!”
韩伯伯笑道,“不妨,老夫只是说会有一段时间。等将来燕儿嫁给我那臭小子,咱们一家人天天一起吃饭!”
这话一出,就连耶律贤示也一同哈哈大笑。我羞愧难堪,赶紧把头埋下,顺便从桌子底下狠狠踹了一脚这个搞不清状况的耶律贤示。结果他一个闷哼,竟然报复着也应和道,“对呀!我拜韩叔为师,那韩德让自然是我的兄弟。日后你嫁给我兄弟,那我们也是一家人,一家人以后天天一起吃饭!”
说着还和韩伯伯交换了一个眼神,来表示自己与师傅是心意相通。
我被说的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只好叫来小厮,要了一盘红烧豆腐、鱼香茄子还有一份干瘪豆角。
耶律贤示看到端上来的菜后,惊奇道,“这红烧豆腐是我爱吃的,鱼香茄子是师傅爱吃的,那干瘪豆角就是燕儿最爱吃的喽?”
我把头埋的更深的,心里好想再给这个不清楚的家伙补上一脚。
韩伯伯闻声意味十足地嗯了一声,然后煞有介事的摇了摇头。
耶律贤示一脸茫然,“难道我又说错了?燕儿你还真是的,点个菜还搞个深意!”
我已经在心里默默地诅咒的这厮千百次啊,千百次。少说两句会死吗?这人怎么混熟了之后会是这个样子!?先前的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都去哪里了!?还是那都是我的错觉?!好吧,我继续把头往更深更深处埋。
“燕儿莫要再低了,再低就掉桌子底下去了!”耶律贤示友情提醒。
我真是谢谢你的提醒啊我要不要对你感恩戴德啊!?
说完他还伸手,想让我把的头抬起来。
韩伯伯及时打住了他的想法,说道,“贤示,莫再逗燕儿了。我们也要适可而止,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我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抬起那红得都能滴出来的脸,心想着这两人总算可以让人好好吃饭了。于是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豆角正往嘴里送,便听见韩伯伯不急不慢地说,“这干瘪豆角是你兄弟我儿子他,最喜欢吃的!”我手一抖,连同筷子和豆角一起掉在了桌上。
我噌地一下站起来,“我生气了,你们慢慢吃吧!”于是转身上楼回了房间,关门的时候还朝下面喊了句,“我真生气了,所以不要上来烦我!!”
我并没有走,而是找了个他们发现不了但离他们又不远的角落,偷偷看他们会说什么。
耶律贤示随即要起身,却被韩匡嗣拉住了。“师傅!她这是…”耶律贤示面露窘色,问道。
“她知道那是我们在合伙逗她,不必理会,那都是你兄弟我儿子我们家那臭小子给惯出的老毛病了!”韩匡嗣拿起酒杯,一边喝一边回忆着,眼里满是笑意。“两人打小一块儿玩,小丫头动不动撂下一句我生气了便走开,害的我家让儿傻傻地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楚楚可怜地哈腰道歉…”
“师傅,你是说…楚楚可怜!?”耶律贤示不可思议的样子让我很不爽,虽然晓得他是奇怪楚楚可怜这个词并非形容男子,但就是不爽。
“不要….打断…为为师那傻小子的样子就是…就是楚楚可怜”韩匡嗣显然是酒以上头。
韩叔平时精通医术很懂得养生之道,平日里便是把酒给忌掉的。不过他很会酿酒,高兴的时候偶尔也会喝,只喝一点,一点就醉。在这方面,韩德让也深得他父亲的真传。韩德让爱喝酒,一沾酒醉。
“等让儿说尽好话,小丫头却装作惊讶的说,‘我没有生气啊,我只是换了一种说法告诉你其实是我累了要休息了。’”韩匡嗣尖着嗓音,学我说话的样子,逗着耶律贤示捧腹大笑。
这两个真是气人,我一边咬唇一边暗自跺脚。
“这次丫头一走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也不知还回不回得来….”他叹了口气,眼角却湿了一片,“我让儿终于鼓足勇气给她表明心意了,进宫的诏书却随着忻国公主的归来一道来了。让儿得知这个消息的那晚,整晚到处都找不到他的人影,直到燕儿同我,我们和你就快出发的时候,那傻小子终于出现了。直接忘记了我这个父亲,嘴里口口声声只在念叨着他的燕儿…”
耶律贤示听得正出神,突然没了声,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他赶紧下意识看去,韩匡嗣竟倒在地睡了过去。
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哭笑不得,无奈地结了帐,把韩匡嗣背回房间。
他们走了,我也便不再看,转身回房了,只是因为韩叔提起韩德让,我心里颇有些难过。
我爬上屋梁呆呆地望着月亮想心事,想了很多。
“燕儿!”一道低低的声音传来。
我回头,看到耶律贤示正朝我的方向走来。于是便往旁边移了移,给他也腾出一个位置。
“怎么来屋顶看星星啊?”耶律贤示撑着我的肩膀坐下来,又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对啊。”我看着他,笑呵呵的回答。
“真的啊!?”他疑惑的望着我,然后自言自语,大冬天怎么会有星星?
不是我不想理他,他也知道大冬天的怎么可能会有星星!
“不冷吗?”他有意识地碰了一下我的手,接着立马缩回去,来回使劲搓了好几下,“这么凉,姑娘你得是多想得风寒啊?”
我冷冷的看了一眼身旁那还在不停搓手的耶律贤示,叹了口气,道:“贤示,我好像有些想家了。”
“你这才走了几天啊,就想家了。”他侧过身子,帮我拭去落在肩上的雪花。“八成是想念我那兄弟韩德让了吧?”他一脸坏笑道。
我就说,人与人若是在一起混熟了,之前和之后的样子那只就是天壤之别。
我瞪了他一眼,“你左一个兄弟,右一个兄弟,叫的到怪亲热的。”
“有吗?”他嘿嘿道,“兄弟哪里都亲热了?我应该叫他,叫他什么来着,他们汉人管那叫啥来着?”他想了想,道,“哦,对!我应该叫他‘夫君’,这样才叫亲热!”
我一把将他推到一边,对于这人,我是彻彻底底的无语了。棋逢敌手,第一次遇见比我还要能说会道的,我深深向他致以崇高的敬意,佩服佩服。
耶律贤示亦会给我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彼此彼此。
忽然,他对我笑了笑,然后朝南面喊道,“我那远方的兄弟韩德让,你放心!你的好兄弟耶律贤示一定会帮你照顾好燕儿嫂子的!”由于太激动,他在喊耶律贤示四个字的时候破了音,惹得我一通乱笑。
“快承认,你这次是在笑我了吧?”他拉起一片我的衣角,遮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两只眼睛,装成就像话本里女子躲在屏风后窥伺少年般看着我,尖着嗓音娇羞的说。
我简直笑岔了气,承认道,“没错,小女子这次确实在笑话你!”
“很好笑吗?”耶律贤示松开我的衣服,又换了副样子——越来越阴沉着脸。
不是很好笑,是非常好笑!我看着他的脸色换来换去,就像变戏法儿一样,笑得更加前俯后仰。
他一把扶住我的背,“别仰了,再仰我们就一个在屋顶,一个在地上。那可真就天各一方,到时候我想照顾你都照顾不了了!”
我点点头。
“现在心情好点儿了吗?”他问道。
我接着点了点头。
“那我们……”他继续拉起我的衣服,盖在自己脸上,做出之前那个模样,尖细着声音,“那我们就下去吧!我都快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