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朝的都城云至,比起京都大了三四倍不止。东南西北四座城楼修得蔚为壮观。因为地势较定和平坦纾缓,城楼修得极高,站在女墙外,一眼可以远眺城郊三四里。再回望,便能眺见云至城的其他三座城楼,与处于正中央靠后一些的王城。这五处高楼,便是整个云至城辨别方位的指引。
夏苑等三人欲往南门入城。那是笔直通向王城的地方。最直接、也是最近的道路。他们越往前行,发现过路的行人大多是出城的,不由暗中觉得奇怪。然而她还未拿定主意是否该停下来,找人问问是怎么回事时,一大群人又蜂拥往进城的方向去。他们吵嚷不止,全是沸腾的声音。
“快些!快些!就要放出来了!昨日没看到,今日我定要去瞧清楚了!”
“哎,别挤啊!不就是个死玩意儿么?用得着那么激动吗?”
“我激动?你不也一样要去凑热闹?还说我,有本事你自个儿把位置让出来,别挡着我的路!”
“哼,我看你也想把你这玩意儿弄到那上面挂着!”
“别吵了,赶紧跟着走,一会儿去晚了,官兵就直接将我们隔开了。那是毛都没你看的份!”
“啊,等等我!”
嘈杂的吵闹声混着高呼低叫。夏苑眼尖地发现,拥簇着在前方的人,大多是男子。她心生不祥之感,当即唤住一位逆行的妇女,问道:“夫人,这前方发生了何事?为何这般多的人都往前面去了?”
那妇女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哀叹道:“作孽呀!前些日子,城楼上忽然挂出来一样东西。起先大家都未察觉,直到有人眼力好,辨认出了那东西,尖声喊道:‘这不是人的头颅么?还是个女人!’城门上挂着一个女人头的事情不胫而走,我是今日走到半路,听人谈起才知。听说皇上刚下了圣谕,说这是一名刺客。那些个胆大的,全都跑出瞧稀奇了。我们这些女人,哪有不害怕的,只能绕着道走。姑娘,你也赶紧改道吧。”她说完抬起头来,才发现马背上的女子一双眼内,眼光涣散,双唇微张,面部僵硬,像是被吓得魂儿都没了一样。
“小姑娘可是被吓到了?哎呀,听我一句劝吧,要是看到了那副惨象,你怕是晚上会睡不着——”黑马疾驰狂奔,卷起一阵风令她的话卡在喉中,来不及说完。她定睛一看,先前骑着马的三个人,全都往南城门去了。她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先前不是还吓得说不出话来么?怎地一下又往那边去了?这小姑娘的胆子莫不是大到了极点?”她低头一阵思索,而后恍然大悟道:“定是她方才觉得那惨样太让她好奇了,所以也跟着大伙儿去了。现在的小姑娘啊……”她又叹了两声,打了一个寒颤,加快了脚步。
因为打十一岁以后,学习武功,练过箭术。夏苑的眼力比寻常人稍好,老管家也一样,年轻时跟着夏老爷子干过仗,所以当夏苑远远瞧见城楼正中悬挂着一样物事时,他也看见了。确切说来,他的眼力比夏苑,更胜一筹。
呼吸好似慢慢静止了一般,她看不见前面挡路的人,听不见周围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她的眼里只剩下了一样东西,悬挂在高高的城楼上。她还记得,她们最后一次相见,她拉着青乔的手,细细嘱咐着,劝诫自己不要冲动行事。她也记得,自己说要离开的时候,其实她沉默了很久,之前从来没有细想深究,如今才知,她是割舍不下自己,却要必须舍下。在确认自己安全无虞之后,便抱着决心独自行事的、疼爱她的娘亲,就在这儿。
只是她从来没有与娘亲有过这般的距离,好高啊!娘亲,你为什么要在那么高的地方瞪大眼睛看着苑儿?你以前都不会这样高高在上,令苑儿仰望的啊!你下来吧,快些下来……她似乎看见周遭都暗了下来,只有娘亲的脸处在光亮之中,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撑开沉重的眼皮,眼珠子缓缓转动,“娘。”她轻轻唤了一声,映入眼帘的却是另外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姐,你醒啦,来,喝药。”她被扶起身,倚靠在床头,略一垂眸,便见深褐色的汁液里面,倒映出自己苍白而无丝毫血色的脸。一滴泪滴入药碗,溅起药汁,苦味四溢。“小——”罗姨正欲安慰她,她却忽然接过碗,仰头将一碗药喝得一滴不剩、干干净净。
她丢下药碗,神色倦怠道:“罗姨,我知道娘亲已经死了。我不难过了,你别担心我。我睡一觉起来,再和你们一起去救爷爷。”言罢,她已经扯了被子蒙住了半个头,耳朵都被捂在了被窝里。
罗姨见状,除了摇头嗟叹,别无它法。
入夜,空气仍带着些许寒凉。丝丝凉意扑面,有如腾腾的雾气黏在肌肤上。
“啊——”一声尖叫在如此安静的夜半,十分不合时宜地响起。房中烛火忽明,老管家疾步匆匆,顾不得打招呼,推开门进去,见罗姨手忙脚乱正在往身上套夜行衣。“老管家,小姐失踪了。快去南城门看看!”
老管家心中一紧,亦是有些心慌意乱,“你小声些,免得惊动他人,等我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