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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残烛晓风向他阁（六）
书名：北帝南皇：夏之明央 作者：七千笠 更新时间：2016-12-13 13:53 字数：3728
守城门的士卒近来十分不爽。前几日上面扔了一颗女人的头颅下来，说是要每日往城楼上挂着。这也最多唬唬人罢了，要命的是，那头颅，每夜子时，还得被奉命送进王城，让威帝检查是否完好无缺。说起来，这件事颇不对劲。威帝送来之时，头颅被冻在寒冰之中。每日巳时与酉时，头颅便会悬挂着城楼之上。其余时间，都保存在寒冰之中，以防腐坏。当然，大伙儿犯难的不是这事，而是威帝居然暗中下令，要他们时刻保持谨惕，尤其是头颅在冰窖之中的时候。若有差错，城门上悬挂的，将是失职之人的头颅。
这便意味着，子时之前，所有人不得入睡，高度警惕有人从中作祟。
因为头颅的事情，许多住南城门附近的百姓都已经暂时搬离了。一入夜，这边除了众位士卒的声音，便稍显寂静。一干人便聚在冰窖外面。冰窖外面的温度不高，众人虽然冷得不断搓手，却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燃起柴堆来。取暖事小，融化了冰窖里的冰，那颗头颅腐臭导致威帝不喜，事情就大了。众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闲聊。
“哥哥们，那个女人到底是谁？都已经死了，皇上还要将她的头颅挂在城外示众？”一个小兵好奇地问道。
其中一名约摸三十出头的强壮男人哈哈大笑两声，摸着下巴略微杂乱的胡茬，得意洋洋道：“小子，你是今天才调过来的么？这你都不知道哇！”
小兵只难为情地点点头，声音清脆，“正是，之前一直呆在兵营里训练，头一回调出来，没想到，就能遇到这样的大事！”
男人又是一阵笑，小兵的眼神在几盏昏黄烛光的黑夜里，漫不经心折出阴鸷悲愤的光，话语却是谦和腼腆。“过来。”男人朝他招手。他凑到男人跟前，男人才稍稍压低声音，炫耀道：“说给你听听也无妨！你年纪还小，自然对这样的事情很是感兴趣。”
小兵干笑两声，恭维道：“那就请将军讲仔细些，让我饱饱耳福。”
“好说好说！”那男人混了十来年，也不过是个小小首领，哪里担得上“将军”这一称号，小兵一奉承，他能不得意忘形么？他瞅瞅四周，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人影，便专心致志同他讲话。“其实呀，这事，虽然没有挑明，大伙儿都知道啦。那个女人不自量力，前来行刺皇上，幸好救驾及时，她被皇上生擒。听说其实皇上当时没有杀她，后来不知为何，竟然斩了她的头送来。明白人都知道，皇上这是要守株待兔，等她的同伙出现，一网打尽呢！”
及时？他压制住鼻子里的冷哼，守株待兔，这跟他以前的作风，倒没几分相似之处呢。他一贯喜欢赶尽杀绝，如今，竟然也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男人见他呆立不言，以为他是被吓住了。一掌拍到他肩膀上，“你也不用怕，那个女人都死了，她的同党必是些更没威胁的。一出来，有我们冲在前头，你只管站在旁边看就是了。”
“是吗？”他好似笑了笑，轻声反问。男人忽然觉得有阴风吹过，总有种阴测测的感觉，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一声短暂而紧促的尖利哨声破空而来，男人忽然站直了身子，与小兵保持了一臂的距离站回原位，笔挺的身躯，跟方才判若两人。
小兵慢慢收回了手中露出一寸寒刃的匕首，眼里满是戾气翻腾，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不远处有亮光，越来越近，在忽然一下静寂下来的夜里，有脚步声且轻且急地响起，听那声音，似乎是朝着这边来了。很快，一个人身形偏柔弱一点的人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道：“今儿个来晚了些，没出什么岔子吧？”他一开口，小兵便知来人是个太监，尖利的嗓门儿，发出的音也是一样。
人群中有人答了一声没有，他又接着吩咐道：“去把东西取出来。你，你，你，还有你们三个，待会儿随我一起，护送这东西回王城。”被点的小兵微微一愣，垂眸不说话了。不一会儿，有人就抬了一口不小的箱子出来，箱子不断散发着冷气，周遭的空气悉数冷凝成微微泛白的雾气。
“走吧。”
被指到的人全部跟在抬着箱子的人身后，步伐一致而沉稳。只有走在最后面的小兵，脚步有些许的虚浮与慌乱。走了不远，前面领路的太监似乎有所察觉，转过身扫视了身后所有士卒一眼。他的目光在最后面的小兵身上停顿了片刻便收了回去，只阴阳怪气道：“走路都抬起头来，别耷拉着脑袋，看清路了！”
小兵待他说完，才慢慢抬起脑袋，平视前方。他的手心湿腻腻的，全是冷汗。接近王城的地方，反而越来越晦暗。因为惧于帝王的权威，附近的地方，是不会有多少人安居的。看着脚下的影子渐渐缩短与模糊，小兵猛地一抬头，身形快如闪电，寒芒在漆黑的夜里，轻微一闪、熄灭。像是经受不起风吹的烛焰，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在风阵阵的间隙，仍然努力地跳动，想要燃亮。
鲜血喷了满脸，又粘又腻，顺着他的脸庞缓缓流下。
那些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厚重已经发不出一丁点儿喊声。“咚咚咚——”接二连三的到底声以及最后突兀的箱子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都引起了太监的警觉，他慌忙转过头来，见除了一名身形瘦弱的小兵，不见其他人，心里当即明白了七八分。“救——”那个命字上卡在喉咙里，如同没来及绽放的烟花，翛然凋零，没能发出半点光芒。
气喘吁吁地丢下一刀毙命的太监，他也几乎同时瘫倒在地。手脚都在打颤，明明预想过无数次杀人的情景，她没有想到，会有这般顺利，只是这个太监……还是让他喊出了一个字。
喘息了半刻，他手脚并用朝那箱子爬去，越是靠近，寒意越重，几乎到了沁骨的地步。他艰难地打开箱子，颤抖的手伸进去，小心翼翼地将那颗头颅抱了出来，捧在怀中。而后慢慢起身，抱着头颅不断疾驰。伴随着风呼过，还有他脸上咸涩的泪水掉落。
怎么会？明明娘亲的脸是温热的，怎么这般冷呢？明明，娘亲说的话尚在耳边，她的嘴怎么会再也张不开了？明明是个柔柔弱弱，连丈夫也不愿与人争的妇人，怎么会去刺杀威帝，被砍了头颅？她拼了命地要否认，可是事实就在她怀里。那颗头颅虽然冻得冰冷僵硬，不断有小冰碴融化成水珠，打湿他的衣物。
红了眼只顾逃跑的他，忘记了看脚下的路。他只觉天旋地转，脑袋好像磕在了什么硬东西上面，头中被震得嗡嗡作响，眩晕得难受，但他还是立刻爬起来，朝从怀中骨碌骨碌滚出去的头颅追去，一头青丝全散了开来。
周围只在一瞬间便亮起了无数火把，但她恍若未见，只坚定而固执地伸手去触摸头颅。“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擦过她的手背，鲜血直冒，她仍然恍若未见，只摸到头颅，卷了袖子仔仔细细地替它擦净灰尘与污泥。
“住手！”不知是谁一声令下，所有瞄准她的箭，全部松了弦。围着她的人群慢慢让开一条道来，一名年轻而又强健的霸气男子缓缓走出来。他示意众人退后，径直往浑然忘我的女子身边走去。
他瞧见那颗冰冻了许久的头颅，冷冽的唇角慢慢扯开笑，忽然伸出了有力的胳膊一把将地上的女子带起，他连带着那颗头颅，将她一起，紧紧拥入怀中，左臂牢牢握住了她的右手腕。匕首寒芒闪闪，却动不了分毫。
“保护皇上！”错落纷杂的声音结束，所有的围攻之人蓄势待发。傅湛双眸望着她，冷冷道：“我说了都退下。”他的眸子里一下又多了喜悦，声音忽然温和起来，轻轻淡淡，犹如夜色里的雾霭，辩不出有害无害，隔着无端的朦胧。“苑苑，我等了你好久，你终于回来了。”
他的神情有片刻松动，锋利的匕首便趁机猛地一扎，她刺到了他的肩膀，却没能再深入半分。“皇上！”众人大呼。
傅湛轻轻一笑，手上用力，她的匕首便哐当掉落在地。“苑苑，你还是这样调皮，不小心伤到自己怎么办？”夏苑使劲一挣扎，手腕“咔嚓”便错了位，傅湛一怔，她就挣脱了去。“啪！”狠狠一巴掌，扇到他的脸上。“傅湛，我看到你只觉得恶心，你再是学傅深，也不像！别侮辱了他！”
她的手腕明明都脱臼了，仍然使出那般大的力气打他，他看清她眼里的狠戾，也感受到了她的无情，但是，他寻觅了这么多年，努力成为她喜欢的温温和和的男人，便是杀尽她身边所有的人，他也要将她束缚在自己身边。
他的嘴角又扬起笑容，一双茶色眸子竟流露出些许艳丽之色，轻声道：“苑苑，随你如何说我、看我。今生你便永远留在我身边了吧。你自己回来的，我就再也不会给你机会逃开。”
夏苑的眼中愈见狂色，她低低地怒吼道：“傅湛，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必定杀了你为傅深与我娘亲陪葬。”傅湛松开她的手，不再束缚着她，唇角带笑，道：“好啊，苑苑，我给你一个逃跑的机会。现在，你可以走，所有的人都不会拦你。”
“皇上！”
他恍若未闻，只笑着凝视她。夏苑愣怔了片刻，冷笑着持起地上的匕首，盯着他不说话。果然，他又慢慢道：“只要苑苑你，不在意夏家上下的性命，不在乎她身首异处。”他的手指指着她怀中的头颅，眼睛一眨不眨。
她的面上慢慢浮现嘲讽之色，“如果我说，我拿这个机会，换夏家上下所有人的性命，与我娘亲的尸首呢？”
傅湛摇摇头，嗟叹道：“苑苑，太不知足了。你该明白，现在的你，并没有与我谈条件的资格。不过——”他话锋一转，夏苑的瞳孔猛地一缩，心里似悬了石头似的不安。
“谈笑时间到此为止，跟我回去吧，苑苑。”她来不及骂他言而无信，已经失去意识，昏厥过去，被傅湛搂在怀中。只是，昏厥的人儿，仍旧死死抱着那颗头颅不肯松手。
“苑苑乖，来，把手松开。”他一边轻声哄她，一边用力而小心地掰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将那颗头颅取了出来。他信手一抛，抱着夏苑往王城内走，头也不回地道：“拿回去放在冰窖里存着。”
南城门内，老管家与罗姨撂翻了许多士兵，也没问出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二人对视一眼，暗道心中不妙，却心存侥幸。“她是不是已经回去了？”老管家犹豫了片刻，方道：“回去看看有没有人。明日我们再想办法。”罗姨点点头，与老管家二人，结伴离开了南城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