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这顷刻,她觉得自己已经站立不稳,险要跌倒。“吱呀”一声,门缝从只能见人到大开,开门的是个长相颇为清秀的小厮。见到自己,他脸上露出又惊又疑的神情,欣喜却是占了大半。
他扭头往内喊了一声:“青乔姑娘,你来瞧瞧这可是你家小姐?”
甫一听到他叫出青乔的名字,她暗道不妙,一时激动,竟忘了青乔。本来以为耽搁了这么久,青乔早四处找人去了,没想到她在此守株待兔,自己这一来,岂不自投罗网?
身体早在意识之前做了抉择,她拔腿就跑,完全忽视了自己手中握着缰绳。乌金哪知主人会有此举动,一时没能跟上她的动作,硬是将夏苑绊倒在地。
青乔闻言追出来,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幅场景:素来安静沉稳的小姐,匍匐在地,不知是打算继续在地上趴着,还是打算起来,乌金在一旁伸出舌头舔她的脸。“小姐?”她疑惑道。
没等夏苑答话,便立即对那清秀小厮道:“你快去告诉二舅老爷,小姐到了。”
夏苑默默从地上爬起来,背对着青乔,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转眼之间,青乔却已经绕到了她面前,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关切问道:“小姐,没摔疼吧?你都好多年没摔过跤了,这一下必定还是有些疼的。”
她几欲无语,忍了一忍才道:“你怎么在这儿?”
青乔一怔,道:“你当初一个人走了,急坏了夫人,夫人便命我直接来这儿等你,我都等得快坐不住了,幸好你来了,要是你再迟一日来,就与我错过了。”
她正说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急急跟了出来。领路的,正是先前开门的小厮。那男子剑眉星目,凛然与温和并存,面上笑意渐浓,额头舒展,却仍有丝丝浅浅的纹。
“苑苑,可是苑苑?”夏苑闻此,浑身一震,竟被如此自然而亲切的称呼弄得不知所措。他是第三个如此唤自己的人,她在听到这一声呼唤之时,心仿佛都颤抖了。
“舅……舅舅?”说话结巴而不自知。
那男子一把将她拥挤怀里,道:“好孩子,我是你二舅舅……苑苑,快,进屋说……”他初见夏苑,平日的沉稳不再,也激动得语无伦次了。
夏苑震撼之余,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轻轻一瞥,瞥见那小厮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
初见的喜悦沉淀下来之后,碧齐真只呆呆望着她不断感叹,“像,又不像……”
“苑苑,你至今才来,可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
“事情倒没有,只是先前走错了道,后来又遇到大雨,停滞了几日,所以来迟了,让舅舅担心了。”她摇头道。
长叹一声之后,他方才笑笑,借机以宽大的袖袍拂去了眼角湿润的一点晶莹泪花。可是那微红的眼眶如何能瞒得住?“苑苑这沉静样子,可真是应了你这名字,我瞧着很是欣慰,与你娘幼时调皮捣蛋讨人厌的样儿,相去十万八千里呢!”
她这是头一回听人提起自己的名字还有来头,娘亲从未说过半分。加上心中本有亲近之意,听他如是说,不由好奇道:“我的名字?”
“嗯。”碧齐真点点头,温和道:“有一回你娘调皮,气得我摔了东西,对她说,‘如果你以后生了女儿,定要取名叫做苑苑,将她养在深闺,才不至于像你这般野’。那时不过一时气话,谁想,她的女儿,确实人如其名,是个沉稳的好孩子。”
他颇为感慨,说得怅然,看向夏苑的目光不由带上了几分爱怜之意。
青乔在一旁嘀咕道:“小姐以前才不文静呢,也是长大了才变得娴静了些。”碧齐真闻言笑道:“青乔,你又多少岁了?”
她耳根一红,小声说:“比小姐长两岁。”
“那不就对了。你们在我眼里都是小孩子,长不大,且安心住下吧,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夏苑从没想过要在此长留,但这当口上,也不好开口就说自己要离开,便点了点头。碧齐真又笑了,“这大宅子,空了许多年,终于有人回来陪我住了。”
“舅舅难道没有娶妻?”她想到,就顺口问了出来。
屋内忽然一阵沉寂,她顿时明白,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小姐,你来得真是及时,碧天守门都守了近一个月了。你再不来,碧天就真沦为守门人了。”那小厮借口打破沉默,缓和气氛道。
青乔也忙接口道:“是呢,小姐。为了避免有好事之人上门,守门人都长得分外威猛,我来了之后,告诉舅爷你要来。舅爷就叫了碧天去守门,生怕别人开门时,会吓着小姐。还有门口的狮子,牙齿都被涂红,也是舅爷吩咐说,显眼小姐才好辨认。”
“可不是,从贴身小厮沦为守门人,大家看我的眼光都是降了一等,以为我犯错,被二爷罚了!”碧天微带埋怨的样子,倒不像小厮,反而更像得宠的孩子一样。看得出,碧齐真待人是真的宽厚。
“没怎么叫你做事,真长胆子了,带小姐先去安置吧。”
“舅爷,我带小姐过去就好,这些日子我早摸熟了府里的路。小姐住的院子我也常去,不用麻烦了。”碧齐真见此,不再坚持,依言让她们自己过去了。
碧府若没有碧齐真,相当于空置的园子。这府中常年只有他一人,身心皆茕茕。所以院子打理得很是幽静。她看着满屋子精心布置过的齐全女儿家物事,心下微微感到诧异。
大约是二舅舅真的太过孤独了,与娘亲分离多年,尚只能见到自己,定然觉得有所亏欠,所以才如此吧。
青乔替她收拾好东西以后,却一直不停叹气。叹了半天,终于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侧目道:“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就说,什么时候你也这样欲说还休了?”
青乔猛吸一口气,道:“小姐,你路上耽搁的时间不短。这些日子到底哪里去了?你别以为我跟舅爷一样好糊弄。”
她不禁甚感意外,对上青乔的视线,认认真真说道:“青乔,以前你都不会这么问我的。现在怎么还管起这些事来了?难不成,你在舅舅这儿呆久了,也变得好事了?”
青乔微微呆滞,而后似底气十足一般,“夫人说要我好好照顾小姐,万事皆要过问。必要的时候,我也可以阻止小姐的乖戾举止。”
“青乔”,她顿时觉得被娘亲伤害了,“你听见了的,舅舅都说我是个沉稳的好孩子呢,何来的乖戾?”
夏苑沉稳也是打十一岁经历过逃亡之后,在那之前,她可绝不是什么好孩子。调皮捣蛋的,夏老爷子时常感叹,这孩子,生错了身子,本该是个男孩儿的。故,夏老爷子,其实一直以来,也是拿她当男孩儿养的。
她本该这样一直沉稳下去,但她遇见了卫修。他将她深埋已久的本性,慢慢地挖掘了出来。现在只是冰山一角,何时冰山融化,想必卫修也会大吃一惊。
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浑然忘了青乔还在追着自己给回答,被青乔追问得不耐烦,她才将自己遇见卫修的事情说了。她本不欲说出口,可那样势必会暴露自己想借机甩开青乔的意图,只能将卫修供了出来。
反正卫修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自己也不会再见到他,青乔找不到人对质,就没法怀疑了。她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