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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与君相见意悠悠（五）
书名：北帝南皇：夏之明央 作者：七千笠 更新时间：2016-12-13 13:53 字数：5329
“傅深……”她又毫无意识地喃喃道。卫修听到这个名字，瞳孔猛地一缩，心里莫名其妙难受起来。他嘴角挂着笑，却头一回在她面前露出了淡淡的嘲讽，“明央，你总在我面前提到他。”
眉心微微蹙在一起，夏苑竟开不了口说出什么。她曾经将傅深埋在心底过了七年，但这一回，是为了傅深出来的。越是怨他，就越频繁地想起他。还有卫修，不知为何，他总能勾起自己对傅深的回忆。
许多时候，她觉得眼前之人似乎和傅深的身影重叠在了一块儿。不经意间的话语，不经意的微笑，令自己产生了傅深仍然在世，从未离开过的错觉。
但卫修微带埋怨的言语，令她陡然惊醒，自己，是为了傅深出来的啊……耽误了这么多时日，还未到京都，娘亲要是迟迟收不到娘家人寄出的信，爷爷怕是会气得口不能言。到时候，恐怕自己的计划就要被打乱了。
可现下阿修受了伤，大娘说他不宜四处走动，最好躺在床上静养一些时日才好。毕竟是自己连累他受了伤，总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吧。唉……她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
然而，卫修的双眸却是一直放在她面上的，见她面色恍惚，眉心蹙得更紧，更有焦灼挥之不去，又忆起她之前都在催自己快些去京都，不免想到自己可能真的误了她的事。便道：“明央，我怕是误了你的事了，待雨停了，你就走吧。”
夏苑心中还在不停纠结，听他这样一劝，反而愈发觉得自己不该产生撇下他不管的想法。反正青乔应该已经到了京都在等自己，为了避免和她碰上，晚些日子到那儿去写封信寄给娘亲，
只要赶在青乔回去之前送到娘亲手上就好。
她轻轻摇头，道：“阿修，我不会撇下你不管的。我的事又非十万火急，既然耽误了些日子，再迟几天倒也无所谓。是你将我带到这里的，你也要早些好起来，带我出去。”
春雨不见停歇，雨声潺潺，卫修听在耳中，却仿佛看到了雨后初霁，阴霾慢慢散去，云层里泻出太阳光线，投在青草叶儿上的晶莹水珠上，闪着粼粼碎碎的光。
“好。”他只沉下声吐出了一个字，再也没有任何玩笑之意。
巧合的是，第二天，夏苑月事便至。如此一来，她更是对自己之前掐断了离开的想法感到庆幸。爷爷曾说，磨刀不误砍柴工，用兵贵在神，而非以众欺少，是一个道理。
待身子爽利，阿修身上的伤恢复了，日夜兼程，要不了多久，就可到达京都。
月事将尽之时，春雷总算停了。卫修身上的伤其实并不多严重，老妇之所以说的这般严重，全是因为他们夫妻俩误会了夏苑和卫修。而卫修明知误会却又觉得解不解释没什么两样，夏苑则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老妇被卫修的“勇气”和夏苑的“深情不移”感动了，硬要给这对私奔的小情人创造机会，因此故意将卫修的伤势说得重了一些。她瞅准卫修对自己的伤势并不多了解，果真如愿将两人留了十来日。
卫修谢过老翁与老妇之后，将自己剩下的大部分银钱都留予他们以作答谢。老翁却推辞不受，道：“我们两个老人不愁吃穿的，拿了你的银子都没处使，收留你们是欣赏你们的勇气罢了，拿银子出来，就显得我们太俗气了。”
老妇转身进屋拿了一封信出来，交给夏苑，道：“丫头啊，你们若真心要答谢我们，就帮我把这封信带到京都念听堂，交给一个叫谢联的人。”
“大娘既然如此说，那我也不推辞了，一定帮您把信送到那人手上。”夏苑说罢，与卫修对视一眼，卫修只好将所有的银票都收了起来，留些碎银子，要老翁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算是当做这些天的吃穿花销。
老翁不好推辞，收了银子，与老妇一起，目送两人离去。夏苑走了好远，在马背上回首望见那几间小茅屋下面立着的人影，忽然叫住卫修。
“阿修，你说，老伯和大娘为何没有儿女承欢膝下呢？”
卫修头也不回走在前面，道：“你怎知他们没有儿女？”
“啊，不懂……”
他便继续道：“隐居在此，侍弄庄稼，的确是风雨之后守得一方宁静。但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两位老人皆非常人，这一点自然看得清楚，如果我所料不差，大娘交给你的信，是要带给他们的儿子吧。”
她灵机一动，道：“你说，老伯姓谢吗？”
卫修笑了，“也许。”
丢给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卫修猛地抽了马鞭，疾驰在前。夏苑一愣，他已经跑出老远，她伏低身子，顺顺乌金的毛，“乌金，他像个小孩子似的，对不对？”
乌金回答她的，却是令她措手不及的加速。她始料不及，幸好抓着缰绳，乌金又只是戏弄她，慌了一下，稳住身子，便朝着卫修追去。
到了京都，他便要回去收拾自己惹下的烂摊子，而夏苑也要忙自己的事情。他有些舍不得，忽然理不清自己最开始存着戏弄的心思到底是对是错。夏家明央，至今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正如自己也道名不说姓，对彼此都有所顾忌与隐瞒。
倒也不能怪她，毕竟相识才一月有余。那天他不过在楼上看楚县令祈雨，谁知恰好望见一身材高挑纤细的商朝女子，牵马在楼外不远处的那棵树停下。而后，她便爬上树，遮去了自己的视线。
抱臂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谁知那丫头丝毫不察，忘我地看着楚县令出来。他很是郁闷，湖边的这些客栈都修得不高，三层楼，他俨然已在最高处。
于是，心思一动，下楼，上树，调戏人。
虚与委蛇地装傻，与厌弃之后的显露真性情，确实比娇滴滴只知哭闹的大家千金好得多。恰好他前些日子，被卫樱那仗势骄横的小丫头给整得有苦说不出，乍一见这样的女子，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
跟着她，却是因为，听到她在朝小二问路。他当即对这女子刮目相看起来，一人一马，独闯定和，勇气可嘉。再后来，已经是不堪回首了。
其实卫樱说得很对，整人很好玩，但像他这样的，小心将自己给套了进去。他知道卫樱是在拐着弯儿抹着角儿说自己不够聪明。可是，聪明岂是这般轻易显露的？真人不露相，显山露水之时，才能令人大吃一惊。
反正从这儿去京都，至多两日路程。他与夏苑的马儿皆是良驹，两日都绰绰有余了。
他一边思量，一边听着身后紧随而至的马蹄声，启唇笑了起来。既然如此，再放肆些留个纪念吧。卫修抽马儿的动作愈发频繁，夏苑眼见好不容易才拉近的距离又被他拉远，心中忽而生出一决高下之意。
曾经有人说要带她去草原上骑马，只因她年纪尚幼，骑术并不好，暂且搁置了。谁知，那么一搁着，便是此生再无机会。深埋在心中的遗憾与渴望，一齐爆发了出来。
春光乍好，艳阳暖身。风拂起她束在脑后的长发，缭乱纷扰散开，很是飘逸。卫修不经意间回首恰见她一脸自信与明媚的笑容，意气风发，身边似有光环围绕。
“明央。”他痴痴道，缰绳慢慢从手中滑出，他都没有察觉。驰骋的夏苑也没有瞧见这细微的地方，见他回头望着自己，以为是在挑衅，不由加快了速度。
缰绳松了，马儿便有些不受控制，卫修的马到底不如乌金有灵性，没人控制，它渐渐失了前进的方向，步子减缓。眼瞧夏苑的马就要超过卫修了，他的马却突然一歪脖子。
夏苑急忙勒住缰绳，她几乎拼尽了全力，才使乌金高高扬起前蹄嘶鸣一声，避免了与卫修连人带马撞在一块儿的后果。
这边卫修直到听见马鸣才反应过来，慌乱之中终于抓住了缰绳，马儿受了惊，带着他一路狂奔，幸而他力气使得及时。待他控制住了马儿的速度，夏苑已经赶了上来。
“呼——”他暗暗吐出一口气，为自己一时看夏苑看得痴迷了感到十分尴尬。若是没什么事情还好，偏生两匹马差点就撞成一团了。这要怎么向她解释？
“阿修，骑马时你怎么都不注意？刚才好险，差点就撞上了。”
“明央的骑术不错，看来我应该向明央——”在他面不红心不跳掩饰自己的尴尬，漫不经心瞟到她手上那显眼的血迹时，拜师两个字硬生生卡在喉咙间。
他立即跳下马，过去执起她握着缰绳的手。虎口处皮已磨破，血迹下面，隐约可见对比鲜明的粉色嫩肉，她低头扫了一眼，作势要收回手却被卫修握住，抽不出。
“缰绳有些粗糙，所以磨破了皮，一会儿找些水清洗清洗就没事了。”她低声道，不知为何，面颊缓缓红热了。左手慢慢抚上脸颊，似乎很是奇怪自己怎么这样。
卫修打量了一眼她的水囊，凝眸片刻将她的水囊拿下来，取了塞子抬头看她道：“有些疼，你忍一下。”说罢，水已淋在了破损的皮肉上。伤口清洗干净了，水也用尽了。
夏苑端详了他半天，认真严肃道：“你有些浪费水了，本来我还可以喝上半日的。”
他毫不在意一笑：“我的水囊里面还有水。说着他去拿来自己的水囊，系在了马鞍处。顺道指了指：“喏，这不是有么？”夏苑猛地感觉到身后一具躯体靠近。
“你？”她瞪大眼睛。卫修竟然趁机上了马，不由分说从她手里夺过缰绳，安抚道：“明央乖，你手受伤了，不能握缰绳，免得伤得更重。”
“那也不至于共乘一骑啊。”她嘟哝道，虽然傅深以前曾以这样的姿势带她骑过马，但也只有爷爷和傅深与她这样过。卫修突然如此，她有些不适应。
“这马背上容不下两个人。”她睁着眼睛说瞎话。
“我怕你太过鲁莽，一不小心出岔子。”他面色平静，似乎先前丢了马缰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一般。夏苑已经对他的如此厚脸皮的话无语了。
接触的人太少，一时遇见此等不要脸的人，她明显词穷，找不到反驳的话，也不会反驳。只得缄口低头拍上乌金修长的脖子，算是允许了卫修的行为。
“哒哒，哒哒，哒哒……”马蹄踏过山间路上的有人为了下雨准备的跳石上面，发出极为清晰的响声。马背上的两人默默无言，山间回荡着马蹄声与鸟鸣，静谧宁静，一派祥和。
到达京都之时，暮春将尽。夏苑想起自己这个春天，居然全部在路上度过了。入了城门，她站在川流不息的繁华街头，十分茫然。
青乔是否还在京都？若她还在，自己必须避着她，尽量不与她见面。可是娘亲只说城东十步巷，有一座宅子，门前两只石狮子的犬齿缺了的，就是外公家。
娘亲还拿了一只弹弓给她。在商朝，只有十岁以下的小孩子才会玩的弹弓。“那是我幼年调皮，缠着你二舅舅偷偷给我做的，是黄金美玉皆比不上的信物，也是没人能够仿造的，独一无二的信物。”
城东，十步巷。她在心中默念。抬起头却见卫修依然在她身旁。“你还不回家么？”她问。
“幸好我没走，明央，大娘交了一封信给你，你怕是忘了吧？”卫修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倒有几分真实。
“哦，对——”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真是将那封信抛诸脑后了。忙摸摸包袱，确认信尚在之后，问道：“阿修，念听堂在何处，你可知道？”
卫修摇摇头，双眸微眯，掠过一丝深湛的光，道：“我若知晓，大娘拿信给你时，我便抢着答话了。”
“那找个人问问吧。不过，阿修，你住在这京都，为何连这个也不知晓？我以为，你该是晓得的。”
他正要答话，却发现那说话的人已经拉住了一个路人在问路。罢了，这丫头以为的事情，怕是难得找出一件符合逻辑的。不理她就是了。
打听了半天，两人终于找到念听堂所在。他顿悟问路人皆用异样眼光在夏苑身上停留的原因了。卫修眼疾手快拉住了抬步就要进去的夏苑。她转过头来，很是迷惑地看着他，摸不着头脑。“不是这儿么？你不进去，做什么拉着我不让我进啊？”
深吸一口气，卫修闭着眼在想该用哪些委婉一些的词来给她解释。夏苑挣扎，又要迈步。“明央，女子一般不进这里的。”他提醒道。
“为何？这里面，那里，不是有女子么？”她的疑惑更甚，指着穿堂而过的一名女子道。
“进这戏园子的女子大多是里面的戏子。你是商朝人，自然不知这里面，其实有很多见不得人的秘密。你在外面等我，我去帮你送信。”卫修垂着眼睑遮住了眸中的探究，这老妇亲自将
信交给夏苑一个女子去送，盘算的什么？
“但是我答应了大娘，亲自送到那个叫什么谢联的人手上。”
“我去送是一样的。你是女子，断不能出入此地。”夏苑见他说得坚决，一想，自己刚好可以趁机去城东十步巷，便点了点头，取出书信与他。
卫修似是猜透了她心中所想，不甚放心叮嘱道：“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很快就出来。京都坏人很多，你不要胡乱相信生人，他们会把你拐去卖了，到时候我也找不到你，你就惨了，知道吗？”
她一贯不爱搭理生人，因为逃亡时的经历，她也知道，要防备着人，不然也不会至今仍未告诉卫修她的本名。因为想着他一走，自己就能溜了，所以格外干脆地又点了点头。
卫修这才一步三回头往念听堂进去。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确认夏苑仍在，便放心进去了。心里盘算着，一定要把她的名字问出来。
他入内随便逮住一个打杂的小哥儿，问：“去找谢联出来，我这里有封信是要给他的。”
等了好一阵，他才见到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走出来，身材高大，五官轮廓方毅，眼窝深邃，晃眼一看，倒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是商朝人。
他将信交到他手上，道：“我被写信的这对夫妇收留了几日，这是他们托我带给你的。交到你手上，我便放心了，告辞。”他转身就走。
只是走了没几步，忽然听到一道十分激动的声音嚷起来，肩膀被人锤了一拳。“阿修，你又跑哪儿去逍遥了？听说你家老头子这回很生气，兄弟先给你提个醒儿，想好万全之策再回去。”
那人赫然是卫某人的“狐朋狗友”，一张娃娃脸上全是幸灾乐祸的笑，他方才出口的话，与这张脸一对，便有几分出阴险的味道了。
卫修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出入这些地方多了，小心沾上味道，叫小九嗅出来，有你好日子过。”他口中的小九不是别人，正是卫樱。娃娃脸一听，脸上的笑顿时有些挂不住了，忙道：“我没见过你，你没见过我，快些走罢。”
迈出的脚步一顿，他问：“你从外面进来时，可曾瞧见一名牵着黑马，身穿绿衣的商朝女子？”
“这大白天的，哪有女子敢站在门口啊？好歹也要走后门进来嘛！没看见，门口空得很！”娃娃脸道。
卫修顿感事情不妙，快步出去四处一瞧，果真没了夏苑的影子，只有自己的白马在街头没走，瞧过去，颇有些人走茶凉凄凉的意味。他站在街头，一阵莫名的失落。暗下决心，待回去应付过老头子那关，他一定叫人出来找她。
牵了马儿，往城中心而去。
京都的中心，是规模宏大、巍峨壮观的建筑群——定和皇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