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是极南花的花蕊?”罹月看着那几根雪白的小秧子有点无力,饶子墨好笑的看着罹月鼓起来的脸,坏心眼的戳了戳,惹得罹月又开始气鼓鼓的拍打饶子墨。
饶子墨只是笑,雪白的绸扇挥呀挥,为罹月赶走些夏日残留的余热,挽起罹月散落在脖颈间的长发。罹月感到脖颈一凉,脸上就有些热气开始蠢蠢欲动,心里像是有一堆小小的蚂蚁在啃噬,有些酥酥痒痒。
饶子墨看见罹月有些微嗔的神色,嬉笑着用扇子敲了敲罹月的脑袋,站起身来,腿上却忽然一痛。感受到疼痛的饶子墨神色略变,罹月却仍旧拿着药杵有些疑惑的看着极南花的花蕊,思忖着是该晒干碾成粉末好,还是应该混合成汁液好。并未注意到饶子墨异常的神色,饶子墨轻笑,拉起还在絮絮叨叨的罹月说道:“来,给你看个东西。”
罹月的手瞬间被饶子墨包裹,不同于谢经秋带着凉意的手,饶子墨的手温暖异常,直接暖进了罹月的心里,罹月抬起头,看着饶子墨的侧脸竟是有一瞬间的失神。
是蓝底白花的布包……饶子墨将布包推至罹月面前时,罹月心里竟是一堵,里面是饶子墨送她的蓝裙子和她那晚中毒动情时写给谢经秋的书信,想起来竟然是酸楚又有些甜蜜。饶子墨看着罹月脸色的微变仅是动作一顿便继而自然的说道:“看你当初宝贵的紧,所以当时影八帮你拾了回来,若是要谢就去谢影八吧。”
罹月抚摸着布包,那封信就在这层布下,她却再也不想给谢经秋看。心里头说不出的怪异,但却想不清楚缘由。看着饶子墨那张有些媚然的脸,罹月轻笑无语,将布包抱在怀中似是心有思量。饶子墨看着罹月面色上闪露的愀然,以为她是想起了谢经秋,心中嗤笑。
“明日我便启程去取极西花的花蕊,你也知晓路程不短,我连着赶路往返约莫差不多了。”饶子墨喝了一口茶水,是罹月先前泡的长山老人院中的野茶,极为苦涩,饶子墨却喝的面不改色。
罹月哑然,饶子墨如此对她,她此刻却真真是说不出一点话来。太多的感谢都没有说出来,仅仅是此刻说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罹月有些难受,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饶子墨从来也不肯告诉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待自己。
每每询问他也只是搪塞,可自己的心已似乎受不了控制,疼痛又甜蜜。暧昧不明的忧伤让罹月开始怀疑自己的感情。罹月眼中流光四散,看着饶子墨显得有几分茫然又脆弱。
“你这般对我,口中总是说着我不明白的亏欠,我没有记忆,不知道你到底亏欠了我什么,所以也会觉得愧疚会觉得感激。你补偿的心安,可你又怎知我接受的有多么的不安。”罹月直直的望向饶子墨,眼中竟是难以言喻的忧伤。
饶子墨却是低头,如往常一样的沉默。罹月看着饶子墨有些萧索的神情,料想他也不会回答,只是有些对着自己嘲讽的轻笑了一声,拿了包袱出门。
“你怎知我又是心安的呢……”最后的话语随着饶子墨的叹息消散在风中。影八站在门外听到房中的话语,看到罹月负气的离去,心中竟也是闷的慌。差点就要追上前找罹月理论个明白,饶子墨的凉凉的话却从房内飘来:“影八,莫要去。”
声音疲惫,带着彻骨的凉意,却又有难以言喻的忧伤。影八不知应如何安慰公子,常日从不说几句话,此刻却像是有些愤慨道:“公子!她什么也不知道,她怎么可以这样伤你。原先的事情原本你就没有责任,你又何须自己去承担这个责任。你白白的付出心血,怎容的她这般践踏啊!”
说道最后影八似是有些哽咽,眼圈有着难以让人发现的微红。只有一直陪在公子身边的他知道公子为罹月的事情,花费了多少心血,做了多少他原本没有责任去做的事情。
从一开始知道罹月受难,他看见了罹月一家的毁灭,心中也是有些苦涩。但当看见公子回来时骇然疼痛的模样,也是忍不住心惊悲痛。他看见公子在阮家废旧的院子中站了一整个雪天,直到白雪已覆盖了他的一身,公子悲痛的神情开始凝结成霜冻,冷冷道:“影八,你看着纯洁的雪是覆盖了多少血腥厮杀……”
他为救罹月而甘心用身子护住她坠入滔天的江水,自己却受了江底无数石块的冲击,他站在悬崖边上看见江中晕染开的血水是那般的苦涩心酸。当自己找到公子,公子似乎已经残破不已,大伤小伤遍布全身,却还是对自己轻笑。
自己背着公子连夜赶路上琅月山,路上多少的大夫拒绝给伤的如此之严重的公子看病。他每每差点要提剑相逼,公子却总能在背上轻唤自己,唤得自己片刻的清明。而自己也是忍下一口气,直到把公子背到了琅月山公子才被救了回来。
多少个夜晚的疼痛的治疗,多少个夜晚隐忍的叫声。影八胸口的伤也跟着疼,却似更能感受到公子的疼。毕竟……他背负的不仅仅是自己啊。
罹月失忆,他要去追寻罹月。罹月中毒,他要为罹月寻求解药。看起来多么容易的链接关系,却让公子历了多少苦难?
四极花都有守护兽的守护,仅仅是极南花的守护豹就已经让公子拼尽全力,勉强自保之余才取得了极南花的花蕊。片羽之重的解药,却盛载了公子说不清道不明及其沉重的情感。影八的心也在痛,感同身受一般的痛。
却又是表达不出来,只能看着公子一次次在死亡的脖颈下逃过,身上又加一道伤疤。看公子笑的云淡风轻,看公子笑的流光溢彩,看公子笑的冷漠且忧伤,却又偏偏不能告诉罹月公子背负的一切。
影八闭上了眼,恢复了平静。饶子墨看影八神色已从激动中缓过神来,只是为影八沏了一杯茶道:“影八,坐下来,喝杯茶。”
野茶,极苦,让影八忍不住皱眉。饶子墨看见影八纠葛在一起的眉头笑道:“若这是南宫悦给你沏的茶,你可会摆出这副神色?”
影八脸上有些不自然,端的是平时木讷,却也知心中是有几分喜欢南宫悦这般洒脱的女子的,抿着唇,回味了一圈余味,然后道:“不会,心爱之人给的东西,再如何不欢喜也绝不会摆出脸色给她看。”
“心爱之人……”饶子墨神色有些调侃,影八略是窘迫。饶子墨却没有继续再拿影八作笑话,只是道:“你也说了,心爱之人给了东西,再如何不欢喜也不能显现在脸上。我现在便是如你这般,罹月给我再多的苦水,我都只能笑着咽下去。”
“公子你……”影八似是有些难以置信。
“影八,你公子确实是喜欢上了罹月。不再仅仅是为了补偿,为了愧疚。”饶子墨打开绸扇,凉风吹苦意。
“那为何公子不肯告诉罹月小姐。”影八不自觉又倒了一杯苦茶。
“补偿已经让她有负担,爱?爱恐怕是会逼疯了她吧……”饶子墨轻笑,手抚上自己的胸口,似是有些忧伤道:“何况,她心中,早已经住了一个人……”
影八看饶子墨已像是沉入了思虑中,默默地搁下茶杯,退出了房内。
饶子墨却是把玩着手中的杯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呢?或许是小时候就已经暗藏了情愫,或者是焦急的寻她时心中狂草般生长出的牵挂,亦或是谢府与她玩闹时衍生的思念,还是一路不安旅途中同生死共患难时暗藏的深情?
不知道,果真是不知道啊……自己晚寻到了罹月一步,罹月已和谢经秋相遇,自己怕是错过了最好的时光,罹月的心也就已经寄托在了谢经秋的身上了吧。
哈哈,天道真是玩弄人心。偏偏谢经秋是最最不能同罹月在一起的人,还要他一手将他们送入离别的深渊。饶子墨笑,笑的冷漠而无神,正是饶子墨和蒙面人对战时罹月最恐惧的那种笑。
罹月不知道,只是一瞬间,饶子墨那段已是飞过万千个年头。她只是莫名的生了气,出门后就开始后悔了。饶子墨对自己这般好,自己不但不懂得如何去感谢,却还是向他发火,哀叹一声,罹月无奈的将头埋在双膝之间。
如果说谢经秋是在她人生大雪封心时拯救他的炭火,饶子墨却像是无时无刻都在关怀他的明月,一日日的积攒起来,像是一笔难以偿还的债。罹月心中几分酸楚,想起饶子墨时心中却又有几分不受控制的甜蜜。
罹月摸到袖口那几缕白嫩的花蕊,心下柔软。混沌不清的感情似乎有了些分明,罹月将小布包收紧柜子的最里面,合上。那朵对着谢经秋想小草一般不起眼的心中的小花渐渐的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