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子欣转眼和儿子分别了一年,心里想着他,几乎夜夜梦到他。电话里彻尔那一口浓重的家乡音,子欣同他讲话别扭着呢。想着他五周岁了,看着每天来店里玩的小朋友,老是不由自主地走神,心想彻尔也应该有这么高了吧,是不是也爱吃这些东西,可是沈家村没有这些吃的呀。沈七老是怀疑她外面有人,自从有了沈彻尔,她觉得自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虽说她同沈七感情不好,但他给了她一个宝贝儿子,子欣还是很感激他的。
再说秋父这些天也老是打电话要她回家一趟,问他什么事父亲支支吾吾地也不肯说,那肯定是有重要的事了,要么是他想念女儿了。在工作中子欣也不是那么狂热了,成天想着要回家。沈七得知后,想要陪她一起回,说可以照顾她,子欣冷笑一声说不用了。就是在前年,彻尔发着高烧的时候,是她抱着孩子连闯三道保安线送去门诊室的。在她无助时,需要有人陪伴和帮助的时候,那些人都在哪里呢?一个都没有。
沈七叹了一口气说:“那好吧,你态度这么坚决。如果我们一起这样回家的话,父母们肯定看得出破绽的。”子欣独自一人坐上了回家的火车上,心想还是先回沈家吧。彻尔在那呢。
这一次回沈家村的画面让子欣再一次用画笔在头脑里定格。沈母带着彻尔住在沈家老宅里,低矮的茅屋,白发苍苍的老人靠在门槛上,玩得一身是泥的孩子,满是期盼的眼神,在那喃喃地说:“妈妈,还不回家?”用这样的场景来迎接她,哪一个妈妈敢回家?沈家的新房子呢?“喏,被你弟媳占了,在养鹌鹑,种平菇。”子欣气得想吐血:“婆婆也是妈啊,弟媳你钻进钱眼出不来了啊。好房子用来做生意,烂房子用来住人。天底下有这样做人儿女的吗?”
这哪里像一个家呀,一个不会持家,不懂节俭又过度浪费资源不会享受的地方,水缸里能舀出许多不知名虫子的尸体来,蚊子密密麻麻,到了晚上黑压压地向你扑来,剩菜被热过无数次还放在饭桌上,这是一个多么让人生畏的地方。“沈七,我饶不了你。”可是这不能怪他,几年前沈七说过:“如果不喜欢沈家村,我们可以去城里买房。“那时房价还便宜,虽然手头也紧,但找下亲戚东凑西挪一下,当时在城里买了话,现在还升值了不少,这几年工他们真是白打了。挣到手上的钱还不够房子升值的一小半。”怎么错的人总是秋子欣。“她懊恼道。也许她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同沈七好好过日子,所以对未来没有很好的规划,对他的前景策划也是置若罔闻。怨不得现在沈七对子欣意见那么大。只知道盲目挣钱不知道计划。
沈母见子欣回来了,很高兴,连忙收拾起屋子来,她拍打着桌子上的灰,开心地说:“回来就好,我就是喜欢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聚在一起。沈七这次怎么不一起回来呢?就你一个人?”子欣说他忙,过段时间才回来看您。沈母的脸笑得像家乡裂开嘴的石榴,因为她的头发早在几年前就全白了的,现在看起来,也并不觉得比以前老多少。她拉着子欣的手说:“还是你好啊,每个月都给我寄钱回来,你看你弟两口子,每天口口声声地说,爸,妈,你们这么大年纪了,该享清福了,不要出去干活,可口袋里的钱捂得紧紧的。你讲光说有什么用呢,我们这么大把年纪了,手头上没有几个钱能心安吗?他们的孩子也是我带得多些,可一个子儿都不给,全是我们老的倒贴啊。每天要用那么多。”
“婆婆,那可是你的亲儿子儿媳呀。想当年你是怎么偏心的。”话到嘴边也没说出来,可婆婆察言观色的功夫一级棒。她连忙解释说:“唉,子欣,我也是一时糊涂,没好好待你和沈七。不过现在彻尔我会好好带他,再也不会分心了,你看,他爱吃什么我就给他买着吃。”“奶奶,我要吃糖。”彻尔张开嘴,满口都是蛀牙。秋子欣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心想:“婆婆啊,哪有您们这样宠溺孙子的,我相信你是悔过自新,不再分心了,可孩子不是您这样教育的呀。”
晚上秋子欣还是不敢睡在沈家老宅里,她害怕那个白色的身影随时会从墙壁中穿出来,婆婆一直陪在她身边,说话了:“不用怕,我们一家都住在这儿呢。这老宅住惯了,比新屋还要凉爽些,那鬼魂不是别人,是你大伯,他年青时就被国民党抓去当壮丁了,可能是死在战场上,才会是白布裹身的,反正一去就是音讯全无啊。想当年这沈家可是我们这村里的大户,你叔伯几兄弟,现在就剩下彻尔他们两根苗了。”听得秋子欣是鸡皮疙瘩长了出来。这世上就是有鬼但也不能找她呀。沈母说:“你们还年轻,就再生一个吧,孩子我帮你带,罚款我帮你交,我们沈家有关系,生第二胎罚不了多少。我要把那年在月子里欠你的补回来。”子欣想:“婆婆我是相信你是有诚意的。但你还想要抱孙子的话,叫沈七找别人生去吧。”沈母的话还是那么多,声音依旧那么大,也不怕院子里的人听到。
回家几天沈母每天唠唠叨叨说过没完,老人在家太孤单了吧,对子欣也确实有些依依不舍了。但子欣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沈家住得心急如焚的。还是要回娘家看看,父亲的电话一值在催呢,因为在外面不知给沈家人买些什么,就从身上掏出些钱给婆婆用。秋子欣对自己很节俭但对亲人却是非常大方的。她婆婆把脸一板,大声说:“我在家用不了那么多钱,还是你们存下来,现在政策好了,在农村的不比在城里的混得差。打工者反而变得更穷了,你们一个月挣那么点钱不容易。你看,这是你俩这些年寄回家的钱。”“我的妈呀!”子欣一声惊叫。婆婆居然把她汇给的钱全攒下来放在一堆。要知道,一百块钱在前几年去超市还可以提一桶油买一袋米回来,而到今年,就只可以买一样东西了,婆婆啊,您这般节省多不值啊,您这不是白省了吗,当花就要花,留着钱在家就是纸啊,可怕的代沟呀。秋子欣在婚前不是物质的女孩,在婚后也不是物质的女人,在她眼里这个世上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叫问题。一直以来,她宁愿自己省吃俭用,也不会让她身边的人为钱发愁。她说过不会嫌沈家穷,就怕沈七懒,怕他懒而无志。
子欣带着彻尔去看望他外公外婆。沈母在家忙碌了一天,准备捎些什么给秋家庄去,子欣说:“不用了,沈家有的东西我们秋家都有,再说我带着彻尔还要转几次车呢。麻烦。”婆婆硬是找了满满一袋子东西,沉沉的,放在一个大袋子里用背篓装着由她自己背着要送子欣上火车,一路上,她又在唠:“你嫁到我们沈家也有好几年了,怎么我们这儿的地方话你都不会说呢?你可是个聪明人啊。”那是山村语言杂。沈家村离秋家庄有两百里说话是不一样的。一直以来,他们和子欣是用浓重的家乡话交谈,而子欣说的却是普通话和秋家庄的话,沟通起来有语言障碍。没错,语言是可以学的,可人的心灵不通,学他家乡话干吗,秋子欣就是喜欢和他们保持着这种距离,喜欢这种鸡同鸭讲的感觉,他们说话她听得懂,她说话他们未必听得懂。日子久了,沈母迷惑了,可子欣要把她敷衍过去呀。她不能说她实在是笨,你们这的话她学不会呀,这鬼信啊。子欣对婆婆说:“毛主席很了不起吧,不光开创了中国新历史,在书法诗词方面也颇有造诣,但他讲起话来就是改变不了一口湘潭腔呀,为什么呢,这叫活出他的特色来,”毛主席是沈母那一代人的偶像,子欣当然不敢攀比伟人。但和沈七的感情走到这一步了,还学他的家乡话干吗?婆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脸上写满了失落。沈母伤害过秋子欣,她对婆婆没感情只有客套和礼貌。但这一点在婆婆心里也就满足了,老人就是容易知足。沈母变得慈祥了,让子欣不忍伤害她,不敢说出与沈七即将离婚的事。中国的老人大部分不赞成下一代离婚的。
上了车,婆婆大叫:“你要把彻尔送回来呀!”子欣对着车窗大声回答:“会送回来的,他是你孙子,我能把他带到哪里去呀?”她怎么可以夺沈母所爱呢。老人一生,儿女远离不在身边,留个孙子在家也是慰藉。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我们这些被时代所逼的不孝子,个个都把父母甩在家中,离得远远的。虽然心中有牵挂,但比起父母是“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啊。车窗外的景色让她想起了一位不知名的人写的诗:“年迈的老人与孩子/挣扎在黄土地里/田野里长满荒草/如同我们思乡的心情/一同变得荒芜”。
才几年不回,家乡的田野怎么变得如此荒凉。田埂上的杂草高过田里的水稻,几年前有人说过中华文明之所以五千年能够源远流长下来,就是因为中国人的精耕细作,可是到了如今这一代人,把精耕细作这一流传给丢了,那么等待的又会是什么呢?子欣也想回家继续做村妇,可是种田太苦,又挣不了钱,根本缩小不了贫富差距,甚至还不能养家糊口。唉,她只有对着窗外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