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感头痛,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这个人是梁冰的……爹?也就是,现在,我的……爹?他凑近了,我才在借着屋内的灯光看清楚了梁锐行的样貌。
这是个有些精瘦的中年人,明明为富一方,却还能保持这样的身材,委实不容易。他的样貌普普通通,算不上英俊,可是他的眼神却不一般,可以一眼从他的眼睛里看出商人的精明,这种精明随着岁月的增长不减反增。他的胡子也修剪得十分整齐,还没有发白,给人一种精练的印象。
我心中有些忐忑,却强作镇定,料想今夜变故多,就算“梁冰”有些异样也是情有可原,便扯出笑容来:“爹……哪有这么容易伤寒啊……”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这个“爹”字叫了出来,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诡异。想来十年前的我在南楚的时候最多也就叫过“皇叔”,叫过“父王”,额,不对,就连叫“父王”的时候也是极少的。而如今,对这个完全陌生的中年男子,我竟然要叫“爹”……
梁锐行皱了皱眉:“冰儿,你的声音怎么了?”我一惊,好厉害的老家伙!
我面不改色地咳了两声:“没事,可能是刚才受了点惊吓,不碍事……”
他点了点头:“也是,谁知道的这大半夜的还会有这档子事,还好爹爹和王大人还有些交情,他也不会来为难咱们梁家。”
“对了,”梁锐行的笑容有些诡异起来,“冰儿哪,你刚才见过楚大人了?”
“楚大人?”我马上反应过来,他说的和小雅说的可不就是同一个人——刚才那个为首的官爷吗!那么这神色……是在问“梁冰”可对未来的姑爷满意否?我呆了呆,心中暗骂一句梁冰是怎么想的我又怎么知道,在面上也只好尴尬地点点头,垂下头来作羞涩状,“见过了。”
他见我这副羞答答的模样大笑起来:“哈哈,那冰儿觉得他如何?”他细细地打量我的神色,似乎想要从我的神情中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我赶紧低头,做害羞状,其实还是怕在他的大量中被瞧出破绽啊……
我皱眉,只觉得阿酒我最近怎么总是摊上这种伤脑经的事情呢?我知道有气无力地回答:“爹,我困了,这事,不如改日再谈?”我心中计较这种话说出来再好不过,梁锐行只怕就当做是自家女儿害羞了,定不会再追究。
他果然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如此也好,你也早些休息吧!咦,小雅那丫头呢?小雅,小雅!”
小雅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老爷!小雅在!”
梁锐行不满地一瞪眼,呵斥道:“你跑到里面去做什么,还不快伺候小姐安歇?”
“是,老爷!”小雅一抖,赶紧低头来扶我。
我笑着打圆场道:“爹,你吓着小雅了,你也早点回去歇息吧。”
梁锐行捋了捋胡须,答应着离开了。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委实是惊险的一天啊。
我关上房门,看向小雅那丫头,见她还是哆嗦得厉害,叹了一口气,道:“小雅啊,今夜的事情太复杂了,你赶紧和我说说你家小姐的事情。”
小雅担忧地问我:“姑娘,我家小姐从来没出过门啊,你说她要是……要是遇到歹人……”她说着眼睛红了起来。
我安慰她道:“别担心,你家小姐的功夫实在是不错,以她那样的功夫和机灵,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我心道这家丫头也太不了解自家的小姐。这梁冰有人皮面具,有包袱,如此心计和准备,绝对不是第一次溜出去!
这梁冰,绝对有古怪!
“可是……可是……”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大感头痛,心想这梁冰的丫头也太不谙世事了些,她家小姐都准备得那么充分了,她竟然一点也不知道,还在这里白白担心,那梁冰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啊……
“你家小姐又不是傻子,受了委屈自然会回家来,难道你家小姐连回家的路都不认得么?再说了,现在齐国风调雨顺的,除了皇上更换得委实频繁了些,可那也是京城的事情,在徽州城这么个地方,能出什么大事?”
她似乎觉得我说的也有些道理,毕竟,这梁家在徽州城的势力也不小,毕竟刚才那个什么大官的对这个梁锐行还是客客气气的。
我便凑近了她,放低了声音道:“我刚才跟你家老爷说的话里,可有什么端倪吗?”
她吓得后退一步,拨浪鼓似的摇摇头:“没……没有问题。除了小姐的声音……”
我叹了一口气,道:“小雅,我没有那种改变声音的奇妙本事,目前只能这样了……若是实在不行,我便装病好了……”
小雅欲言又止。
我赶紧做鼓励状:“小雅,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到时候我要是实在演不下去了,就赶紧找你家小姐回来!”
这句话果然是有效果的,她点点头道:“小姐,我家小姐的声音是很温柔的……”
我大受打击。她这句话的意思不是摆明了说我的声音不够温柔,不够甜美,不够……女人吗!我又想起刚才梁冰的声音……倒是的确如同黄鹂一般清脆。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啊!难道我注定要捏着嗓子说话?得了吧!那只会更诡异吧?
我悲愤了,大义凛然道:“那我就尽量不说话!”
小雅忽然就笑了,她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甚是甜美,她道:“小姐也不必为难自己,只要注意一些,其实也不难的。还有后天……后天田家小姐要来拜访小姐,小姐也要早做准备。”
我忽然有些烦躁:“田家小姐,什么田家小姐?”
“田家小姐是小姐的闺中密友,小姐平常都唤她素玉。这徽州城里,也就她和小姐能走到一块,只怕……只怕到时候……”
“装病不成吗?”
小雅一呆:“要是小姐病了,只怕田小姐第一个赶过来瞧小姐……”
我:“……”
小雅也默默地没有说话。我忽然觉得空气阴沉沉的,压得我心慌。我道:“行了,我知道了,明天你再给我补补课,现在也不早了,你也早点去休息吧。”
她抬头又看了我一眼,慢慢地挪动步子走了出去,关上房门。
我袖子一甩,油灯瞬时熄灭,顿时眼前一片漆黑。我闭上眼睛适应眼前的黑暗,只觉得有些头疼。梁冰这事来的太蹊跷,纵然我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今晚的情形也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坐在黑夜中细细地将今天发生的前因后果想了一遍,顿时神台清明了许多。
这梁冰,我绝对不能做。
我蹑手蹑脚地在黑夜中摸索,摸到了窗户边,轻轻地打开了窗子,跳了出去。
这梁冰的所有一切是我不熟悉的,要我真的做了梁冰,我得时时刻刻提防着自己不被戳穿,还要让自己努力变成另一个人,那还不如直接让我被抓了去。再说了,如今的阿酒,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包括梁冰,包括今夜救了我的……东方大侠方东黎!
他为何要帮我?萍水相逢,他是一个杀手,我是一个通缉犯。他为何要帮我?我想不出理由,所以不能相信。信任别人的代价太高,纵然阿酒如今我再次一无所有,我也经不起第三次偿付。纵然一无所有,我有的只怕不仅仅是这条贱命而已……
我再次趁着夜色在黑夜中急行。此时的月亮也早已经隐没,只有街上又几户人家门外挂着灯笼的还有些光亮。我似乎听到了打更人的声音,现在……已经是三更了?
我忽然有点想笑,我这来来回回地东南西北地逃亡,到底何时这样的日子才是尽头?难道,真的要等到我死去的那一天吗?若真是这样,阿九和五哥用自己的生命让我活下来的意义,又在哪里?
我抬头一望,此时此刻,我不过是从梁府的侧方绕到了后院,我笑了笑,隐隐想起也许外面还在盘查,只好在梁府的后院的墙角蜷缩了一整夜。
第二天大清早,天才微微亮,我是在一阵冷风中一哆嗦醒的。春天来了,我又有好几天没洗澡,总觉得身上痒得难受。半睡半醒之中,还想着什么时候脱险了一定要去找个安静的地方洗个一天一夜,把身上刮去一层皮才好。
我一醒过来,就瞧见面前有个孔武有力的中年男子在我面前跪了下来,声音雄厚而带着激动:“微臣参见公主。”
我看着他低头跪在我面前谦恭无比的样子,忽然笑了。我躲了整整十年,却终究还是没等躲过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