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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红妆帝阙惊花烛（上）
书名：拂尘鹭——红尘罔顾，渺然漱心路 作者：烟雨轻骑 更新时间：2016-12-12 23:40 字数：5067
一路舟车，几月间早是没了心思的换乘车马。
“小姐，我们便要到家了。”无欢在旁边轻轻说着。一路上小姐兴致不大，她便是单瞧着脸色也是不敢多说过一句。
“哦。”清鹭百无聊赖应下道。便是就要到了么，掀开车帘，早不是岭南的雨声淅沥，放晴的天空里云丝游移，她却是莫名眼中一痛，复回想起初入岚都的情形，她又是唇边扯起一丝半忧半嘲的微笑，当年只道花花草草硌痛了自己双眼，如今便真要看尽枝枝叶叶被战火燃尽烧尽。
马车顿住，青桐在外边唤着道：“小姐，到了。”言语里遍是恭谨，却是比生疏更来得让人心中薄凉。
清鹭轻叹一口气下了马车，扶着无欢的手蓦地顿住，眼前的妇人便是四年未见的双亲，只是短短四年，鬓边眼角，却是已多了几许风霜之态。原来相思使人老，这话确是真的，不知若是本不知有她这么个女儿，大夫人与芜相是否会少些忧心挂怀，较着现在情景更显年轻着些。
清鹭上前握住大夫人手，向着两位长辈温和道：“父亲，娘亲，我回来了。”
芜相与大夫人连连含着泪道着应着，旁边雾骐也是已经下了马车，芜相一见，忙上前谢道：“烦劳皇子，还送小女回府。”说罢鞠躬一揖。
雾骐笑道：“丞相何必多礼，你我便是日后的亲家，反是晚辈该恭谨些才是。”说着看向一旁立着的清鹭，满意地点点头，那位心仪女子，不几日间便要成为他终身之妻。
芜相言笑应去，回头看向清鹭，眼中却是尽是忧色。这孩子在府中没享过多少福，如今却又要因着芜府担上这般大的担子，说到底，是芜府对不住了她。
无欢却是手上一重，她万般没有料到，小姐竟是与大皇子联姻了么？如此又置雾骓皇子于何地，但看这样子，难道小姐却是早就知晓一切。
青桐也是身形一顿，却是仍旧不再向清鹭看去半眼，他虽是不知到底生了何等变故，但他心窍里现存的唯一念想，便是只在于护得小姐周全罢了。
清鹭掠去众人神色，却只是浅笑回应，又是向无欢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事到如今，谁是谁非，谁又能对得起谁呢。她又是眼睛向众人身后一扫，却是不见芜绮和那位沁珠夫人。
大夫人见着清鹭向后看去，于是解释道：“这几日你姐姐身子不爽，二夫人便在房中照料着她。”
清鹭只颔首轻轻点头。那芜绮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当年迎花宴一晚，她便是早就看出芜绮对大皇子妃之位的志在必得，如今芜府要与皇家的大皇子联姻，可新娘却不是她，想来难免是会失落。
芜相又是谢过了雾骐，雾骐欲要上前欲清鹭道别，清鹭却是抢先回话道：“大皇子留步罢，清鹭定然周详准备，不负皇子一片情意。”
雾骐只得止步道：“如此，本皇子不便久留，便就告辞了。”说罢转身上车，临登车门，又是向清鹭深深看去一眼。清鹭，终有一天，你便是人是心都归了我雾骐。
闺阁之内还是一样的绣榻，一样的明镜，经年几许，摆设装饰却是一样的未曾变换。
清鹭坐在妆镜之前，身后是大夫人和无欢无恹。大夫人看着镜中的清鹭，有些动容，无欢眼中仍是抹不去的忧心，无恹见了整四年不见的小姐，则是欣喜非常，却是碍着大夫人在此便也不敢造次上前。
“鹭儿，此去三载，你竟是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为娘却是不曾想过，自己的鹭儿竟有一天真能出落得如此明艳不可方物。”大夫人如此说着，手中一柄簪子缓缓插入清鹭发中。
清鹭向镜中看去，明眸皓齿，若非亲眼所见，她便是也难相信这便是她自己呢，唇角一动，镜中美人便浮现出一抹绝世微笑，仿似尘世间一切都与她无干了似的，满世界只剩下她纤尘不染的一抹清浅笑容。她又是抬手扶了扶头上的发簪，原是来芜府那日她卸下来的，便是在谷中之时由清鸢亲自为她着上的那枚梅花弄月碎玉簪子，想起清鸢至今未曾又什么消息，她又是心下一沉，该不会……真是出了什么变故，只是莫说是她身在府中，便是行动自由，又该向谁去打听一个世人都不知晓的遗族遗事。
大夫人见清鹭面色一暗，于是和蔼道：“鹭儿及笄，便用这簪子可好？终究是你带着来的故物。”
清鹭点点头，终是再次及笄，却是不知清鸢清莺他们到底怎样了，若是可以，她最是想要他们亲眼看见自己及笄。
“鹭儿，你莫要怪你父亲，他也是无奈。便因着心里怀愧，也才未来见你。”大夫人叹口气道。
“娘亲，我都知晓，我们便都只是命数里的人罢了。清鹭不怪爹爹娘亲，爹爹娘亲也勿要自责。”清鹭反手握住大夫人手道。
大夫人目光中已是泪光盈盈，方要再说些什么，门外却是丫鬟急急禀报道：“小姐，夫人，快快随奴婢去前院罢，宫里的圣旨已是来了。”
清鹭与大夫人讶然对视一眼，竟是这般的快么，她方回来不到两个时辰，宫里已是有了动作。
清鹭起身，几人于是忙急急向前院赶去。
前院之中，已是跪倒一片，清鹭和大夫人几人忙敛起裙摆跪地而听。
宣旨的公公清清嗓子，尖声细气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芜氏嫡女，聪敏可人，巡行天下，为国为民，今特赐婚于盛王，封为正妃。令速速及笄行礼，两日后成亲。”念罢了身子一弓，满面笑容向芜相道：“相爷，领旨吧？”
芜相领了圣旨，清鹭几个也是站起身来，那公公仍与芜相笑着相互客套，一副讨好样子。
清鹭向边上看去一眼，那芜绮也是起了身来，向这边看也未看便是和沁珠夫人一道回了身走了。
“若不是皇上的圣旨，怕是要请了她们出来都难。”无恹顺着清鹭的目光看去道：“往日里如此跋扈，看这下她们还怎的与小姐争。”
“无恹，休得多嘴。”清鹭皱眉道。芜绮与二夫人心里不爽是自然的，她却是不想因此再令府里起了纷争。
“小姐，你如今已是准准的盛王妃，怎的还是一味示弱，让人欺负了去。”无恹仍是不服气地小声嘟囔道。
“你是有几个脑袋，竟如此议论主子，看来日后的陪嫁丫鬟，我确是该重新考虑。”大夫人发话道。方才她不曾拦着，也是不惯无恹和清鹭多受了府里的委屈，只是这丫头竟是这般口无遮拦，日后怕是对鹭儿有害无利。
无恹忙跪下连连摇头哀求道：“不要，大夫人，无恹错了，还求夫人不要让无恹离开小姐。”
清鹭扶起无恹淡淡道：“娘亲菩萨心肠，怎会真的苛待于你，若是的话，你在芜府这几年可有好日子过？便是叫你收敛着些，免得日后生出祸患。”
大夫人只得叹道：“你若是喜欢这丫头，便就带着罢。”虽是心里生忧，但若是能叫鹭儿有些慰藉，便是让她带在身边吧。
无恹这才松了口气起身。
清鹭心下里想的却不是这些。且不说这圣旨来的这般迅速，那圣旨上说的是盛王妃子，可见已是将雾骐封为了盛王，又是严令她速速及笄，成婚更是只在两日之间，看来局势远是比她想得紧急，不过也是，雾骓此时不知是何行动，早一日动手，就早一分胜算。
后庭之中，月色习习。
清鹭跪在一方红毯上，心中幽幽而叹，一样的月色，一样的晚风，却是昔年不在，天不遂人愿。又是想起当年雾骓与自己走廊偶遇，花树下对诗成句，当年青涩时光，如今只剩流年空叹。
芜相伸手，将那寒梅弄月簪子最后固定在清鹭脑后，身后大夫人与无欢几个，都一旁默默侍立，只有沁珠夫人与芜绮两个，面色上没什么表情。
清鹭起了身，简简单单，清清冷冷，这便算是及笄了罢。
芜相开口心疼道：“鹭儿，情况特殊，未能给你如绮儿当初一般的笄礼盛宴，为父实在对你不住。只是此间非比寻常，唯恐人多手杂，中有人因着联姻的事混迹进来行刺于你。”
清鹭浅笑道：“父亲不必自责，鹭儿亦早与娘亲说过，我们不过是命途里的人罢了，红尘如是，我们还计较许多什么。”
芜相点头叹息，此女太过明理，却是让他喜中生悲，背中带怜。起初皇后差人与他商议二人婚事，因早就知晓清鹭与骢帝之约，他惶恐而不能从命，后却知宫中生变，明摆着芜家必得参与其中，为保家门，他终还是点头应了皇后。清鹭本是无心侯门，应下这门亲事，他本是心中的百般对她不住，不想这孩子却是不哭不闹，反而出言安慰，怎的叫他不心中百味杂陈。
清鹭低头，又是叩首道：“父亲，母亲，再过一日，女儿便要成亲了，幼时未能承欢膝下，成人不能侍奉身旁，还愿双亲原谅鹭儿。”
大夫人忙拉起清鹭，转瞬之间已是泣不成声，芜相也是颤颤巍巍，着眼看去，两人真真有几许风烛残年之态。
清鹭转了身轻叹，曾经的金童玉女，如今的深院白首。
她方欲与无欢无恹一道离开，芜绮却是冷不防上前拦住了她道：“妹妹慢走。”
清鹭抬头，芜绮此番心中多有不平，如此，姐妹之间，也该是让她将心中愤懑悉数说出了才是。于是她只是静静站着，不说不动，一双眼睛静静看着芜绮。
“绮儿。”沁珠夫人冷冷开口道。虽是明言轻呵，言语之中却是毫无责备制止之意。
罢了，她本就是十年里不曾被认为存在过的人，这番却是回来的亦是让许多人心愿落了空，沁珠夫人心中也是不大好受，便是让她们一唱一和，她听着也便罢了。
芜绮本是欲要出言逞几句口舌之快，见着清鹭如此静静待着，根本如视无物，于是心头一怒，拔下头上簪子便是抵上清鹭脖颈。
清鹭一愣，她根本未曾想过芜绮会有如此举动，并未曾刻意设防，芜绮钗尖一顶，一缕鲜红的血丝顺着她的脖颈已是缓缓而下。
“鹭儿！”大夫人脸色煞白地惊道，却是碍着芜绮手中一柄尖尖的簪子，丝毫不敢上前，生怕她对清鹭有什么举动。
“芜绮！不得放肆！”芜相不由怒道。寻常闹闹也便罢了，可绮儿怎的却是这般放肆，都怪自己平日里过于娇惯，若是她能有鹭儿一半，他便是合该知足了。
芜绮见着清鹭脖颈间的血丝本是一惊，听闻芜相出言呵斥却是不由将即将掉落的簪子又是握紧，直直抵住清鹭的脖子道：“父亲，你果然是偏爱着清鹭一个，竟为了她一个外头捡来的，如此出言训我！”
“你说的什么话！清鹭是你的妹妹，你不清楚么？”芜相又是怒盯着沁珠夫人道。绮儿这般言语，定是她管教不当，竟将芜家的嫡女说成是外头捡来的，也太人心不足。
沁珠夫人被芜相一看，立时脸色一白，眉头一紧，也是低声喝道：“绮儿！”。她只是想借着绮儿的口教训那对母女几句，想来无碍大局，丞相也不会阻拦，但却是没想到绮儿竟是如此行动乖张，大大出乎她所料。
芜绮立时哭闹道：“我才是芜府的大小姐，凭什么她一来就要当了大皇子妃，谁都知晓那便是与未来后位有着千般联系，凭什么，到底是凭什么是她而不是我？”
“鹭儿才是芜府的嫡女，你忘了么，你嫁过去，盛王府时能给芜家好脸色看，还是能给你正妃的位子坐？快快将簪子放下！”芜相又是怒道。
“是是是！全是怪她，全是怪她！”芜绮流着泪又是向清鹭道：“若是没有你，我怎的会似如今这般下场。”又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对，若是没有你，芜家便就只有我一个女儿，联姻当前，名分已定，便是那花轿里抬的不是你，事出突然，谁又能变了这名分去。”复又抬头向芜相痴笑道：“父亲，为着芜府，你定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罢！”说着手腕一抬，簪子寒光一闪，便是直直向清鹭脖颈袭去。
大夫人眼见大事不妙，一场祸事就要酿成，急急扑身上了前去。一声“鹭儿！”尚未落下，簪子尖端已是见了血。
“娘亲！”清鹭忙扶住大夫人道。
芜绮已是被大夫人扑开，沁珠夫人见芜绮竟是如此思想简单，行事莽撞，气得急急上了前扯住芜绮怒道：“糊涂！”说着扬手便是一个巴掌落下，芜绮脸上瞬时多出五个鲜红的指印。
芜绮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二夫人。这是平素里最爱她的娘亲么，方才，竟是打了她，她又是呆愣愣缓缓转头看向芜相，芜相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道：“你以为你这般小聪明，盛王府就没个对付你的法子？倒是后倒霉的不止是你，整个芜府不但费力不讨好，还会被牵连累及！”说罢上了前又是举起手来。
“老爷！”沁珠夫人忙护住芜绮道。她虽是也怨怪芜绮不成气候，但真要被打下去，她身为母亲怎的会不心急不心痛。
芜相一脸的气急，见此情状，半晌，才硬是缓缓放下手，向着芜绮道：“你记住，清鹭和你一样是我的女儿，你若再提及什么身份尊卑，为父便叫你真真知晓谁尊谁卑。”
清鹭查看下大夫人伤势，方才松了口气，原只是手上划破了一道。但便只是如此，毕竟是关爱着她的人，她也是心疼不已。若是方才惨祸酿成，大夫人有个好歹，她真不知是否还有勇气不去怨恨芜绮。
清鹭扶着大夫人起了身，向芜绮开解道：“姐姐何必心焦，岂不知一如侯门深似海，宫苑深深，岂是还能有自有之身、平淡之心。如此，失了王妃位置，又何以见得不是幸事一件。”又是向着芜相道：“鹭儿却是心思过高了，原还想着凭借一人之力，救大家出离府苑，隐居于世，从此复归本真，不想命数多舛，鹭儿还是自估过高了。”
芜相闻言，眼中惊异之色闪过。鹭儿给他的惊讶已是太多，聪慧灵敏，随机应变，着眼大局，淡薄名利，他确是不曾想过，她竟还有过率领家族出离尘世之心，真真是明珠熠耀，确是命途晦暗。于是叹道：“鹭儿若为男子，芜家定幸哉。”
清鹭只是轻叹，又是扶着大夫人欲要离开。身后芜绮却是神情木然道：“若不是当初那下在瑛烬糕里的毒没能药死你…那般连御医都无法诊出来的毒药…”
沁珠夫人闻言慌忙用手掩住芜绮的口，又是脸色煞白看向芜相。
芜相闻言，怒不可遏道：“原竟是你！你这逆女！”芜绮竟是意欲将他与玉禾十年间失而复得的女儿、她自己的妹妹置于死地，这，断然不是他芜隐的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