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骐深看向清鹭道:“当前京中局势怕早不是他能掌控的了罢,且那茗贵人尚在宫中,你却是说他会连母妃也不顾了么。清鹭,你真是认定他不会娶了尹银蔻么。”
清鹭勉强一笑,是了,纵是如何她也不能逼了雾骓作那毫无母子亲情之人,大局当前,他也是只有娶那尹银蔻一条路可走了。她又是问道:“清鹭嫁给大皇子,想来也必得是顺应时命之举了。但大殿下可否答应清鹭一事?”
“你说。”雾骐看向清鹭道:“便是天下荣华,待到登基之日,我都许你一生。”
清鹭摇摇头,云淡风轻道:“荣华富贵岂非过眼云烟,清鹭只求若是殿下赢了,且请饶得雾骓一命便罢。”事到如今,她能为雾骓做的,怕是只有如此点滴了。
雾骐定定看着清鹭,她果然仍是钟情于他么。雾骐于是上前执起清鹭手道:“好,我便应了你,但你也定要记得,我定会让你比在雾骓身边幸福上千百倍不止。”
说罢雾骐缓缓起身,款然出了门去。
此后这一双手,一世情,怕就都是不能如她所愿的了罢。清鹭心里已是主意打定,摇了头复又抚上手腕一串珠子,事到如今,这物件怕是也早没了用处。
清鹭低下头去,眼眸盯住手钏的那一刻却是目光再也挪不开去半分,那串粉红手钏不知何时已是变得通体透明,剔透得如清溪一般清亮,其中那点点血丝状的痕迹渗在里面,真真像是清泪和血,点滴间不知透着多少凄哀痴缠。
回想起方才雾骐泛红的眼眶,清鹭心底一凉,情人血,情人泪,一个化血点染筋络,一个化泪和血生肌,原是如此,原来那雾骐方是雾骊转世,也难怪这一世便是又要利用她以登大宝。只是雾骊,这一世我对你已是深情不再,清鹭仰头叹出一口气,原来轮回甚是公道,前一世我爱你爱到死去活来,这一世我留你一人孤单索爱。
清鹭缓缓下了地起身,这般的天气,竟是人心般的薄凉,却是自她醒来,也不知雾骓怎的竟没在身旁,想起雾骐所言,罢了,便是因着尹银蔻,两人再是见面,也难免要尴尬了罢。
伸手推门,蓦地抬头,她却是对上一双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眼眸。“雾骓?”清鹭讶异道。
“清鹭。”雾骓惊喜道,伸手便是要抱住清鹭,这三载未曾见醒来的人儿,如今见了,真真令他仿似珍宝失而复得,喜悦满怀。
清鹭却是一个退后闪开。
“鹭儿?”雾骓讶异道。看来雾骐定是对她说了什么罢,雾骓心里一恼,张口道:“那雾骐说要为你医病,便叫我在外头候着,却是不知和你说了些什么?”
清鹭眼神一顿,原是这般,所以方才她醒来才不见他在床边的么,原来他是一直等在外头切切盼着的么,她心头一暖,方要上前,雾骐的话却又是回响在她耳畔,于是清鹭顿足,咬了嘴唇道:“我们以后还是少相来往的罢,毕竟以后二殿下便是要娶了尹小姐过门的。”
“你说什么?”雾骓听闻此言,却是如坠云里雾中。
“殿下不是不日便要娶了兵部尚书的女儿尹银蔻的么,如此,还是不要与清鹭走得太近的罢。”清鹭又是半负气半委屈道。按着雾骐言语,骢帝命雾骓与尹银蔻成亲是在四年前方出发巡行之时,当那时他却是向自己求爱,以致她情根深种,今日里难以抽身。
“清鹭,你说的什么,我却是半分也听不明白。”雾骓蹙了眉道,又是伸手抓住清鹭手腕道:“不管那雾骐与你说了些什么,难道你不信我对你一片真心?今日我便与你说明了,这边全军上下作证,我雾骓何时对你变过心意?”
“什么,你竟真是半分也不知道?”清鹭讶异道:“你与尹家的婚约,不是四年前巡行前夕就定下了么?”
“若真如此,我又怎会向你求亲?”雾骓面含怒色问道。
清鹭双眼微眨,原来他确是什么也不知道的么,皇后却是什么都告诉给了雾骐,按理,茗贵人也该是知道些什么的才是。只是如今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般情景之下,尹家的婚事怕是他不想接也得接下。
“雾骓,”清鹭挣脱了他的手背过身道:“眼前的形势已是由不得你我,纵使是茗娘娘未曾与你说起,难免是为要放了这些万一,但如今皇上病重,你能不回京么,又能自己做主,不娶那尹银蔻么,你可还要想想,你母妃却是还在宫里。”
“父皇病重,可是雾骐说的?”雾骓问道。
“嗯。”清鹭点头应下。
雾骓眉头蹙得更深了,父皇病重,他原是稍稍有所耳闻,这回由着雾骐带来这般确切消息,看来皇后那边确已是无法安分了,雾骓于是向清鹭道:“皇后一党,不过觊觎皇位罢了。只是……”
“只是你若不争,他们怎会肯留得你们母子二人性命?”清鹭张口便是接下雾骓犹疑着的话头道。
清鹭叹气,毕竟是芜府的嫡女,怎的便也是脱不了干系,何况……她又是瞟了一眼手上的手钏,命途难料,一切终是躲不过命数。
雾骓上前,轻轻环抱住清鹭道:“鹭儿,我竟是如此无用,让你也牵扯进来。”
这一次清鹭没有挣脱,而是不自觉往后倚靠了去,默默闭目。这感觉,与在月城城守府邸马厩旁的那一晚何其神似,只是,幸福来得太快,本就不真,原也便真成了错觉。
良久,清鹭终脱了身道:“你为他人夫,我为他人妇,本是命数,何必自责。”说罢了一笑,却似是比含了苦水还苦的表情。
雾骓无言,片刻又问道:“清鹭,你可愿助我登基为帝?”
清鹭讶然道:“你说什么?”
雾骓神色有些晦暗道:“鹭儿,你确是有不曾瞒下我的事情么?”
清鹭手中一紧,握着手钏支吾道:“雾骓,你,这便是说的什么话,我却也是听不明白。”
雾骓仰脸明媚一笑道:“我知晓了。”说罢身形一收,转了身便大步离去。
清鹭看着那快步离去的朗朗身形,身上一个冷战,总觉得哪里有些许诡异,却又是说不出。
“小姐!”“小姐!”两声惊呼响起,惊中带喜,忧中含情。清鹭向声音发出处一看,走廊边上右拐角处,正是青桐和无欢两个。
清鹭于是带了笑道:“又不是头一天见着,我这不是好好的么。”这三年想必是苦了他们,日日为着她操劳忧心。
“小姐你原是不知,从你中毒晕倒,我们便是被令跟着大皇子一路巡行,本不曾在你身边侍候来着,如此,三年不见,怎的让我们不心心念念。”无欢上了前解释道。
原来如此,清鹭点头,便是不带着她,随行人员里单单有着无欢青桐两个,便是会路人皆知有个芜清鹭在队伍里,谁能疑心她竟是早在雾骓驻关处便被撂下了呢,又有谁能生疑个中早有变故呢,对于沿途官员,只要推说她身子不适,便会被当做娇俏小姐,不出席各种场合也是不会引人联想,对于岚都芜家,无欢与青桐被带在雾骐身边看守得死死的,她中毒的消息又怎会惊动芜府。皇后果然是心细如尘,步步算得周详。
“小姐,明日我们便要动身回京了,无欢这便去作准备吧。”无欢说着福了一礼,依依不舍地退下。三年不见,她怎的不想小姐,只是时间仓促,她也不得不下去早作准备。
青桐看看清鹭,动了动嘴唇,终是只抱拳向清鹭道:“我这便也就退下了。”说罢也是转身离开。
清鹭看着青桐和无欢前后离开的背影,心里只是唏嘘,人世无常,莫说是青桐之情,便是雾骓之意她便不是也只得生生负了去,谁到底都是得安于命数罢了,现下里她却只求这二人命数,不似她似的便好。她又是眉梢轻敛,明日启程,那便是几月之内必然便回到帝都了,她们这一动身,却是不知雾骓会有何举动。
抬头望向天空,几只雀鸟低徊,清鹭眉心一拧,关上了门。那鸢儿自她中毒之日却是不知如何了?这会儿功夫却是一直未曾见到,若是这鸟儿自个儿飞回了清鸢那里去,他们也早该知道她出了状况,却是怎的不闻不问,莫非,是将计就计之策,清鸢他们,也是早有安排?清鹭这般想着,却是并未怪罪清鸢清莺不念兄妹情谊,毕竟,大势所趋,这关口上,谁又敢轻举妄动。
阳光和煦,舟船潾潾,青桐已是掌艄在船。清鹭掀开窗口的帘子,定定向雾骓看去最后一眼,这番水乡别离,二人再次相见虽是指日可待,只是方到那时,一个是他人妇,一个是他人夫,又正是两方对立立场,昔日的你侬我侬,他日的水火不容,怎生教人不是单单想来便已是撕心裂肺。
清鹭放下帘子,心中痛楚阵阵袭来,不由伏在无欢膝头抓紧了裙裾,眼泪还是止不住地落下。
无欢张了张口,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小姐与雾骓殿下自是一对,如今却是跟着大皇子回了皇都,方才醒来见过爱侣一面又要别离,心中难受自是难免,她虽是想出言安慰,却又是怕失了言语,反而出口成拙。
清鹭闭上眼睛,雾骓曾是问过她可曾想过要助他登基为帝的,可她想了整晚却是无法答复,若是芜家支持雾骓,虽然在尹家势力支持下可保雾骓顺利登基,但日后风波既定,芜尹两家便定会面临朝堂之上的相互对立,与其到那时慢慢彼此厮杀,想来芜相还是会选择在此时孤注一掷罢了。
且是若是雾骓登基,日后她复国之时,岂不是要矛头直指雾骓,定要杀了他此事才得以罢了,如此,倒不如让雾骐为帝,她便是单单行刺了雾骐,颠覆了遗岚便罢,如是,她却是反而盼着雾骓输掉便罢,于是也才为他在雾骐前面求了那免死的保证。
清波荡漾,船儿离岸,雾骓定定看着摇摇晃晃离开岸边的小船,负手长叹。清鹭,是你天生薄情,还是我注定无义,我们定然便是要如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