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淅沥,雾骓转了身看向扶栏而栖的女子,眉如远黛,肤如落雪,红唇一点轻轻画就,一双清眸安然合着,着眼看去,像是万里江山化作了个曼妙人儿,捡了这边关上的一栋朱阁,兀自安歇。雾骓上前,目光痴缠,伸了手拂上女子脸庞,拥住她呢喃道:“鹭儿,你到底何时才能醒来。”说罢又是手中一紧,微微握拳。
那雾骐为要夺得清鹭,竟然不惜怂恿红瑛用了毒蛇,只是当时对证无求,于是便将事情一应推在红瑛的身上,末了处决了红瑛了事,且是一到边关,他便将清鹭撂在这里丢给了自己,明言着相谢相求,拜托他好好照顾清鹭,实在是自己一人逍遥前去继续巡行罢了,每月里仅给着一颗镇毒的药丸,解药却是迟迟不给,说什么他也是忧心如焚,怎奈红瑛已死,解药难求,其实还不是另有打算。如今几度春秋过去,清鹭却是仍旧昏迷不醒。
雾骓咬牙,雾骐这般卑鄙无赖,却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若不是自己费尽了心思也无从找得解药,哪里容鹭儿如此受他摆布。看着眼前女子似是熟睡的面容,他心底里真真已是将那雾骐千刀万剐。
“殿下,”巧灵巧步轻轻走来,立定了道:“大殿下明日便巡行回来,途径此处,鹭小姐的事……”
“便是让我将人让了给他,只要能救鹭儿,那便又是何妨。这话我不是早就对你说过。”巧灵尚未说完,雾骓已是双眉怒扫,打断了她道。
三年里这话他对巧灵已是不知说过多少次,难不成心爱之人他却愿意拱手相让?次次出口,他莫不是便在自己心上再添一道血淋淋的伤口罢了,只是为救鹭儿,便是叫他如此他也是甘愿。怎奈雾骐既是不认涉嫌放蛇一事,他便是再多说也是无果,亦便只得任由对方设计摆布。
“二殿下说哪里话,大皇子怎会是那般粗鄙之人,”巧灵却是毫无惧色道:“鹭姑娘被毒蛇所咬之事,几年前便是有了定论,大皇子他也是一面巡行,一面为求解药四处奔波,还请二皇子勿要多想多说了去。”
“又是同一套说辞,你却也不嫌腻味。明日他便是要到了,到时候他却是不会说让我用人换药么?”雾骓斜眼看向巧灵不屑道。
巧灵心里一焖,几年间每次别雾骓用这般眼神扫视,她便是如石在胸,但她心里又是怎的不明白,便是再艳羡他怀中的那名女子,她却是终要为大皇子卖命的。
巧灵低了头回道:“巧灵一介婢女,不敢揣度主子心事,待到大皇子到时,还请殿下们面谈。”说罢微微一福道:“殿下无事吩咐,巧灵这便退下了。”说罢顿了一顿,眼含期许看向雾骓,见他一言不发,于是眼神一暗,转了身款款退下。
雾骓抬手拂向清鹭发梢,口中悠悠一叹道:“清鹭,我若是将你让了给他,你,可会原谅了我么。”
雨声渐渐止住,一滴雨珠掉落清鹭眉心。雾骓伸手从怀中拿出一方绣帕,帕子上一枝六瓣红梅开得正艳,但落在雾骓眼里,却是生生灼痛了他一双瞳仁。那帕子本是他母妃绣成,其中一瓣花瓣还是绣这帕子时特意刺破了指尖点血画上的,他本是欲要留给清鹭作了定情信物,不想还未来得及送出,清鹭却是便可能就要嫁作他人妻。
雾骓心里一痛,捏住帕子小心翼翼地将清鹭眉心一点水珠揩去。却是当那帕子触到清鹭眉心一刻,她额间忽地金光乍现,雾骓一惊,只见清鹭额头隐隐浮现出一羽毛轮廓,他复抬手看向手中帕子,那红梅之上,一瓣花瓣已是晕散成一团小小红晕。
雾骓难以置信地看着怀中女子,她额头上的一抹金光仍旧婉转生辉。“不,这不可能……”雾骓紧紧抓着清鹭手腕,切切呢喃道,说话间已是两行泪水急急出了眼眶。
清鹭额头那抹光晕渐渐散去,雾骓的眸光仍是闪烁不定。良久,他方起了身,抱起清鹭向回房的方向走去。清鹭反向搭在雾骓颈上的手腕间此时却是光华一闪,复又隐没于袖筒之中。
翌日,清晨。
“清鹭!”随着一声急声呼唤雾骐大步冲入清鹭房内,雾骓在后面也是紧跟着疾步而入,脸色却是不甚好看。
雾骐慢慢走向床边,哪里躺着的是他三年未见的人儿。柳眉绛唇,乌发堆髻,三年未见,那般娇俏丫头,清鹭如今竟也出落成了个天仙似的人物。雾骐坐在床边,轻轻牵起清鹭双手,一双眼眶已经泛红,鹭儿,若不是情非得已,我怎会容你受这三年的苦,待你醒来,莫说是千般解释,就是万般荣华,我也许你一世享用。
“皇兄此去巡行,不知有否求得鹭儿解药?”雾骓已是等得不耐烦,在后头抱了臂道。这雾骐此般到底是演的什么戏码他本是毫不关心,但救鹭儿却是他心头一等一的大事。
“你却是怎知我对鹭儿不比你用情少?”雾骐却是不接雾骓话头,反是问道。
“你……”雾骓气结,却是一番指正无从下口,只得怒道:“你若是真待鹭儿有情,便早早给她解了这毒罢!”
“哼。”雾骐轻哼出声。待到鹭儿醒来,眼前玉人,天下江山,什么不是他的,雾骓那痴人梦,却是至今还未醒么,他却是再懒得和他斗嘴。
一颗药丸在手,雾骐却是只三根手指将它拈住了看着。
雾骓冷笑,究竟是要让他把清鹭让了出去么,于是开了口道:“皇兄对清鹭如此用情,费尽心思得了这枚解药,于情于理,清鹭也便合该由皇兄娶了才是。”于那“费尽心思”四字上,又是重重咬定,方说罢了,他又只觉唇边一僵,一缕苦涩已是深深入心。
雾骐瞟了一眼雾骓道:“强扭的瓜不甜,待到清鹭醒来,我们再让她决定不迟。”
雾骓狐疑道:“此话当真?”雾骐心思颇深,花费三年时间,牢笼这这张情网,却是这般轻易就不再阻拦他与清鹭了?
“信不信由你,不过……”雾骐话锋一转,又是道:“治病本是清净事,你且出去等着,待我将这药喂了清鹭便罢。”
“你莫不是想对鹭儿说些什么?”雾骓明白道。果是如此,明说是叫清鹭自己选择,但终究是会从中作梗的罢,到那时若是鹭儿听得他什么胡言乱语,答应了他也不是绝无可能。
“怎么,她若是专情于你,你却还怕她变了心不成?”雾骐反问。
雾骓闻言一愣,想想雾骐言之有理,又是定定看向雾骐手中药丸一眼,便是转身出了房门。
雾骐回了眼看向清鹭,眸光轻柔,抬了手将她下颚轻柔捏开,将手中药丸塞入清鹭口中,又是复抬手将桌上一杯清水倒入清鹭口中些许,手中按着她喉间一动,帮着她将药丸咽下。
半晌,清鹭睫毛微微闪动,片时间便是悠悠转醒。
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视线随之渐渐明晰,清鹭抬手抚上额头。雾骐?看清了眼前人后清鹭一惊,怎的雾骐会在她眼前,雾骓呢?清鹭又是急急地四下里环顾。
雾骐苦笑一下轻声道:“怎么,你竟是这般念想着他么?”
清鹭回了神,看着雾骐泛红的眼眶,红瑛的话语再次回响在她耳侧,大皇子,纳妾……,清鹭于是留心看着雾骐道:“大皇子挂虑了,不知我是已睡了多少时辰?”此番昏迷,倒像是作了个冗长的梦,竟是不知到底睡去了多久。
“鹭儿,你已是睡去了整整三载。现在好不容易醒了,你可愿意随我回帝都成亲?”雾骐问道。
三载?不想自己竟是已睡去了这么久么,春花秋月,到底是负去了多少韶华。清鹭心里慨然一叹,复又想到雾骐说辞,于是心里哂笑,好个雾骐,当真当她什么也不知道么,他却是不知那红瑛早就将一切给她说了明白,如今又在这里做戏,真真可怜可悲可叹。
清鹭于是定了神向雾骐问道:“那日清鹭已是说的明白,殿下不是也已经知晓了皇上心意,怎的又与清鹭又提了这般的话头?”
“你与父皇约定,我自本是不知,但母后却是知晓的,你切莫为此着急,母后定会为我们做主。”雾骐闻言答道,见着清鹭似要同意,眼角已是喜色上泛。
怪不得得知她与骢帝立约,他前一晚还悲怨交加,后一日却已唆使红瑛放蛇害她,一晚之间哪里能想得如此周全,原是皇后在幕后主张,巧灵怕就是因着此般缘故,才被安插在随行队伍之中的罢,清鹭心里瞬时便是想得明白,却是不动声色道:“君无戏言,皇后怎的会与我们做主?”
“日前收到急报,说是父皇病重,如此,我们接了冲喜的由头成亲,父皇在病重之中,哪里管得我是与谁家的小姐成亲?再说那约定知晓的人本是不多,只叫宫人上下瞒得死死的,父皇又怎会知晓。”雾骐自信答道。
清鹭幽幽看向床边,真是连生父也要算计,皇家果然没几许骨肉亲情,又是转念一想,清鹭眉头微蹙,到底何故雾骐竟然要冒着这般大的风险也要娶她,那皇后却也是的,明知有此约定,却任由着儿子胡闹么。
不对,皇后怎会是胡闹之人,雾骐又怎会是将感情置于皇位之上之人。皇帝病重,嫡子冲喜,鉴之以历朝历代的经验,怎的看来却都像是改朝换代的征兆,清鹭又是一惊,是了,那巧灵本就是被有意安排进了随行队伍,想必是无论如何必有这一招棋,原来这冲喜篡位的局本是四年前就设好的,如此,四年之后,那骢帝想不病重也是无法。
清鹭一叹,骢帝本是精明人,却是终将性命落在了枕边人手中。又是想起那红瑛,确是最巧合也最无辜的棋子了,于是张了口向雾骐淡淡问道:“不知红瑛姑娘现下如何了?”
雾骐答道:“那红瑛心怀歹意,竟然对你行刺,便是城守庶女也是该杀,当日便是杖毕了。”
清鹭眼皮一垂,红瑛本是个最被善用的棋子,成了弃子之后的下场她多半也能想见,所以虽然相问,却也并未抱了多大的希望,只是听闻结果,心里还是一沉,那城守父亲当真是心比虎狼还狠。
清鹭抬眼看向雾骐,目光定定,又是问道:“大皇子何必遮掩,到底是谁放的蛇,难道殿下心里却不清楚么?却又是让我在这里白白睡上三年,却也要谢谢他了。”
雾骐动动双唇,却是无话可说,怎的,难道清鹭已经知道了么,可便是再聪慧的人,只是醒来片时之间怎的就会将一切猜得通透,难道是红瑛死前曾对清鹭泄露了什么。
清鹭又是叹口气道:“殿下既然知晓城守府还有个庶女,却真是不知那晚红玥一舞,却是红瑛替她作的么。”可怜红瑛拼尽全力想要挣扎着翻身,却是反落了如此下场,如今斯人已去,她却仍不由得要为那一缕芳魂说句公道话才罢。
雾骐一愣,这他确是不知,那娇娆水上的舞姿,竟是属于那死于他杖下的红瑛么。
清鹭转了眼眸,看来雾骐也是未有能悉数知晓了全局境况,只怕是这织网的人,终却陷进了自己芝的网里去呢。
清鹭扶着头,又是向雾骐笑问道:“大殿下口口声声说是对清鹭真心,却是叫一条青蛇咬得我平白躺了三年么,这般真心,可是世间少有呢。红瑛姑娘前车之鉴,也怕是皇子一片真心,总教人无法消受呢。”
雾骐闻言忙急急拉着清鹭手腕答道:“鹭儿你怎可与那红瑛相比,我亦知晓你若是知情定会怪我,可我身为皇室嫡子,却也有我的苦衷,你如此聪慧,想也是明白的罢?”说着已是眼眸闪烁,忧心之色跃然脸上,他一心隐瞒,便就是怕清鹭知晓真相后对他有所顾忌,但如今却只得将一切坦白,虽然便就因着其他缘故清鹭也必要嫁给他不可,他却不愿清鹭因此对他多隔了心去。
清鹭心里一动,是了,自古无情帝王家,因着立场抱负,皇室中人什么做不出来,便是雾骐对她做了此事,她是否还要因着他一番真情流露的解释谢谢他呢。她摇了头叹道:“生在帝王家,自古不自由。”
雾骐神色一松,清鹭果然并未辜负他心所望。
清鹭又是抬头疑惑问道:“但爹爹对两个女儿素来无甚偏爱,殿下也明知娶了姐姐亦非不为上选,又是为何宁可大动局势,也要娶了清鹭?”
雾骐起身,踱步卓畔,背对着清鹭道:“你自是睡了三年,却是不知,其实父皇四年前便早有将兵部尚书尹莫之女嫁给雾骓的打算。”
清鹭理理思绪,尹莫这名字听来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又是眸光一闪,清鹭张了口说道:“莫不是尹银蔻么?”依稀记得进府不久,那与芜绮隔墙私话的女子,当时芜绮说是尚书之女,她却是不知那尹银蔻却是兵部尚书之女。
雾骐转了身点头道:“芜家与尹家本是交好的,你确是该知道她。”又道:“只是雾骓既要成婚,不封王的道理却是没有的,若是此番就这般回去,雾骓岂不是要赶在我的前头封了王。且那尹家掌管兵部,这般联姻,到头来我的王位怕是真要落空了罢。”
“如此,你便定要抢在雾骓前头成婚,但你怎却不知,你若是向圣上请旨成婚,皇上却不会也给你封了王?你又却还未说,便是与芜家联姻,掌控朝堂势力,却是为何不娶姐姐便罢?”清鹭仍是不解道。
雾骐冷哼一声道:“临行前夕,母后岂非未曾向他请旨,最后便道是哪家的姑娘都好,只为能在雾骓前头为我抢个王位,谁料父皇他竟百般推辞,万般搪塞,原道是被疼宠多年,孰料到临到皇位之争,方才看出他疼的到底是哪个。”
清鹭神色一暗,原来如此么,回想起雾骓母妃位分本是极低的,且是娘家本来没什么背景,原来那骢帝如此多年偏待一方,却是为了保护他们母子用心良苦。
雾骐又是接道:“那尹银蔻本是家中嫡女,日后雾骓封王,她定是正妃,我若是不娶你,你想那芜绮在正妃的位分上却是合宜的么,那时即便我日后登基,芜家的女儿本有个可为帝后的,如今却仅仅得个妃子位分,芜相想来不与我生了嫌隙么?况且,我对你一片真心,能娶得你,便也是我本心所愿。”
清鹭抬头,雾骐说的在理,芜家又是树大根深,这场夺位之争,便是别想避开过去了,若不是倒戈尹家,便只能为皇后和大皇子所用,只是芜家虽与尹家交好,但一旦雾骓即位,有女为后的尹家怎的会不视势力庞大的芜家为眼中钉,如此,看来芜家便是不得不帮着大皇子了。
清鹭又是一笑,皇后果然算计得精妙。她复又是心中一痛,如此,她便是定要与雾骓分道扬镳了么。于是她又是问道:“雾骓曾言,会为我放弃身份,便是这样,你仍要与他一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