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鹭放轻了脚步,四下里瞅着往回慢慢走去。
一路无虞,清鹭定了定心神,难道真是她多心了?
“咳咳……咳……”,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清咳,清鹭脚步一顿,复又快步朝着咳喘声传来处疾步走去。数步之外,原是一偏僻院落,她再循着声音四下里一看,那房顶上正坐着个兀自抱着酒坛狂饮的身影,那声声咳喘,正是那人痛饮时不慎呛到时发出。
咦?此人是谁,与那一闪而过的身影又有何干系?清鹭怀着疑惑,虽是不想多事,踟蹰一下,还是捻起裙裾,纵身一跃,轻飘飘跳上了房顶后的树梢,待她仔细想那身影看去,却又是一惊,那身形动作,不是青桐是谁?
青桐拎起酒坛,又是负气一饮,罢了仰头望向空中明月,口中呢喃道:“小姐,小姐……”虽是只单单吐出四个字,却是渐渐已有伤感哽咽之意。
清鹭藏在树上,听闻青桐这般呼唤,心里也是不解,这两声“小姐”该是唤的她不错,可青桐为何在这屋顶上边唤着她边饮酒哽咽?
青铜又是哽咽道:“小姐,你与雾骓皇子本是金童玉女,你们……天作之合…如此,甚好…我亦,不作他愿….我一介家仆,怎配得上小姐……”,说罢他只觉胸中又是一焖,于是复又拎起酒坛,狂饮开来。
听闻青桐断断续续言罢,清鹭惊得瞪大了双眼,“天作之合”、“一介家仆”、“怎配得上小姐”,怎么,方才那身影竟真是青桐,将她与雾骓相拥的情状全数看了去么,但她最惊的却不尽全是这个,而是那青桐原竟对她怀了这般的情意,她却是不知,先前屡屡见着青桐回避了她与无欢两人的目光去,她只当他心里的人是无欢,没想到却是会意错了。清鹭心里又是责怪自己,怎的这般后知后觉,平素里她尽道青桐是个木头脑袋,不想自己竟比木头脑袋还要木头。
想罢清鹭眼中已有悔意,全是怪了她,才令青桐如此痛苦。清鹭于是又是纵身一跳,轻轻跳到青桐身后。这事情因她而起,必也得是因她终了才罢。
清鹭一伸手,夺过了青桐手中酒坛,青桐本是欲要抢回酒坛,却是抬头间一愣,那手就生生停在了半空里。
只见着清鹭娉娉婷婷,就这样站在自己跟前,青桐赶忙揉揉双眼,似是不信,那竟是小姐么,怎的却也在这房顶上。正思量间清鹭又是莞尔一笑,青桐更是看得愣了,那朱唇一线在月色下如此娇娆,小姐正这般巧笑着看着他,这……莫不是梦吧?青桐赶紧掐了一下自己,“哎呦!”随着身上的痛感青桐回了神,原来真是小姐。
“小姐。”青铜忙晃晃悠悠站起来道,又是伸手忙拍打着衣袖。现在他身上一身的酒气,怕是要惹小姐嫌弃了罢。
“青桐,”清鹭忙扶着他道:“这般高的房顶,你若是栽下去可怎生是好,不如我们坐下说话。”说着便是扶着青桐,两人一同坐下。
青桐坐定,忽地又是想到自己方才的自言自语,于是又忙出口欲解释道:“小姐……我……”,只是指这三字出了口,却是其他何话都再说不出。
清鹭却是不理,只等着他半天不语,才浅浅笑着道:“青桐,你对无欢真是无半点情意么?”
青桐猛地抬头,正对上清鹭一双渺无波澜的眸子,方张开的嘴唇动了动,却终于只是缓缓垂了头下去,一言未发。
“青桐,感情确是与身份无关,你看那银汉迢迢之下,多少人因身份断了缘分,如此才有了许多痴男怨女,可见感情确是与身份无干。”清鹭婉转劝道。
“小姐。”青铜闻言看向清鹭道,眸中竟尽是感激。
“不过,”清鹭又是话锋一转道:“感情,也确是勉强不得,无价宝易求,同心人难得,你说,是么?”清鹭转了脸正视着青桐,此语一出,定是伤害了他,但这道理,终究是必得是要他明白才是。
“青桐晓得。”青桐闻言,眼眶已是微红,却是勉强眨眼道:“让小姐见笑了。”
“人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却不知男儿亦又真性情,情动则泪出,又有何可笑之处。”清鹭复又抱着膝侧头一笑道。
“小姐说的是。”青桐闻言,只觉更是感伤,又是想到昔日越窗验血之事,于是又低了头向清鹭道:“若是此前青桐有得罪处,还请小姐勿怪。”
“你说的可是入府那夜?”清鹭笑道,又是蹙眉,原来果是青桐不假,只是从那之后的心思她却是没变,青桐是可做个掣肘不错,但事情还未到那般地步,只要芜府还未与她决裂,她真是多一人也不想牵扯其中,于是定了心意没有脱口而出复国之事,只淡淡道:“母亲早已与我说了,他们本是一片父母之心,你便也只是奉命行事,有何可指责之处。”
“多谢小姐。”青桐忙抱拳谢道。又是眉梢一动,说道:“小姐,青桐初见小姐,小姐正是口吐两年三度负东君之语,小姐既是已有心上之人,且莫要让自己负了东君罢。”
清鹭起身,看样子青桐已是心里开解,于是浅笑道:“多谢青桐提点,但无欢,确也是个好姑娘,最是岁月催人老,不如怜取眼前人。”说罢转身一跃,已是足履平地。
青桐讶异看着清鹭背影,清鹭只道:“便是之前养父有些功夫在身,于是便教习给我的,”又是回了头重复道:“最是岁月催人老,不如怜取眼前人。”说罢了一笑,转了身便是离去。
青桐瞧着清鹭离去的身影,心里默念着那两句话,又是抬眼,其中最后一缕痴缠终变得清明。
清鹭走回房中,方开了门边唤着无欢名字。无欢从进了府邸便和丫头们一同打理去了,又是巧灵几名贴身的侍婢也未曾在皇子身侧,只是这般晚了该是早打理好了才对,怎的却只见青桐,不见无欢呢。
正疑惑间只见床上躺着一人,清鹭忙掌了灯向床边走去一看,那躺着的人正是无欢,清鹭正惊疑间又感觉肩头一沉,于是急急一掌出手向后袭去,却是伴着“扑棱”一声肩头一松,她转身一看,原是那数天不见的黑鸢。
“鸢儿。”清鹭出口喜唤道,那黑鸢听得清鹭言语,通人性似得便朝着她怀中扑去,清鹭抱着黑鸢,只觉得分外亲切。
“你倒是还记得有这鸢儿,却不知是否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角落里忽有人声响起。
清鹭忙转了身,待那人从暗影中走出来,她定睛一看,又是喜道:“清鸢哥哥!”数月不见,不知她是几番想念清鸢清莺,方才只觉未曾发现屋中有人,来人定是与她武功不相上下,却是不曾猜到那人竟是她日思夜想的清家兄长。
“清莺姐姐怎的没来?”见着清鸢一人前来,清鹭又是疑惑问道。
“怎的,你可还要让清莺见见你现在的样子么?”清鸢闻言却是怒道。这妮子,真是还不知自己闯了多么大的祸么。
清鹭一愣,再细看去,只觉得清鸢面若冰霜,眼含怒气,半分温婉气度不见,哪里像是原来的清鸢,载瞟眼看向床上的无欢,想必是被清鸢早点了睡穴。难道,雾骓的事,清家已经知道了么,清鹭心里只觉得确是对不起清家,于是怀了愧,咬着唇道:“那么,你们是已经知道了么?”
“那么竟是真的了?”清鸢闻言惊道,虽是早有准备,但亲耳听闻清鹭承认,他还是悲从心来,怒由胸起,于是又是接着道:“原来青篱所言非虚,你是真的对雾骓动了心。”
“青篱?”清鹭轻述道,转了念一想,青篱,晴璃,又是谐音,于是惊喜问道:“那么晴璃原是还没死么?”
“你这番脑筋倒是转得快,你却说说,你与雾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忘了自己是为何而生的了么?”清鸢却是一语带过,仍直直拽着原来的话头不放。
听闻晴璃仍旧活着,清鹭心头一喜,但清鸢紧接着砸下的话,却是又如一盆冷水将她兜头砸下,于是她只得又咬了咬唇,接言喏喏道:“那雾骐本是大皇子,雾骓母妃本就位分极低,想必将来太子便是从雾骐与雾骥里出来才是,且那雾骓已是应允了我,断了和皇室的联系,他一介庶民,你说,他真能和这事有什么联系么?”
“雾骓要为你弃了身份?!”清鸢惊问道。他便是从青篱哪里听来清鹭与雾骓生情之事,却万万料不到雾骓竟会到了为了清鹭弃了皇子身份的事。
清鸢心里又是一动,说到要弃了身份,却不知其中又是什么缘故?于是又上前急急问道:“他怎的会弃了身份?难不成你已将一切全告诉他了么?”
“这便倒是没有。”清鹭忙解释道:“这般大的事情,我怎的能轻易说了。只是之前便是与骢帝立了约定,身为芜府嫡女不可与皇室联姻罢了,日前匆忙,又是无碍大计,故此没有告诉你们。只是从雾骓知道了,便是说要为我弃了身份。”
清鸢神色这才缓了道:“原是如此。”雾骓既然将来不再是皇子,便是他真是雾骊转世,与那复国之事也是无干了,只是那因着嫡女缘故弃下的身份,若是发现清鹭竟便就是原来的清鹭公主转世,他又会作何反应呢?
清鸢于是又问道:“那雾骓本是因着你是芜家的嫡女弃了身份,若是你还是要复国的公主,他还弃得了这身份么?况且,若他真是雾骊转世,你又当如何自处?”
清鹭闻言,脑中浮现出楠岭之上雾骓对待愁离的厌恶神色,那时他口口声声道愁离是家国祸害,那么她呢,若是雾骓知晓她才是清鹭公主,他又会如何待她?且按照清鸢言语,若是雾骓真是雾骊转世,她却是当真下得了手去杀他么?
“他若是真对我有心,怎会计较我的身份?”清鹭双眼盯着旁边地面说道,却是理不直气不壮,早失了许多气势。
“他不计较你的身份,却是也不计较你覆了这个国家么?”清鸢又是蹙了眉追问道。这丫头一向想得浅,他却是由不得她有半点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