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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水乡又作乱情地（中）
书名：拂尘鹭——红尘罔顾，渺然漱心路 作者：烟雨轻骑 更新时间：2016-12-12 23:40 字数：5425
碧波涟漪，缓歌扣舷，早让人忘了是什么天气，初听着只觉得身软骨酥，一阵舒服，久了却也渐渐便是倦了，便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只待着轻轻一声靠岸，清鹭扶了无欢的手走出小舱，抬眼一看，暮霭如幕，将天边已是渐染作一幅晕散开来的吐焰图，加上本在水乡，又是让人不由联想到真真有条蛟龙在水下慵懒地吐出一串火红色的水汽，渐渐地升上了天，翻化作这一夕里灿烂的云霞。
清鹭直了直身子，扶着无欢的手上了岸，青石板砌作的台阶，湿而不滑，透着一股古旧而清明的韵味。城守一家早已久在岸边上候着，眼见着一行人上了岸，忙过去迎着，雾骐依旧照例端着身子，使人一见便是知道哪个正是大皇子，雾骓还是跟在后头，噙着笑在清鹭旁边走着，清鹭却是最特殊的，低了头看也不看，一心里仍是只想着那只久久未归的黑鸢。
雾骓见状作不经意状用剑柄轻轻碰了碰清鹭，清鹭抬头，正对上一双关切的眸子，于是浅笑着回应了一下，又是低了头去不语。
“下官叩见殿下，叩见辅政。”人还未上前，那城守已是跪地几叩道，他身后一行人等亦是随之连连叩首。
那身后的该是他的家人了罢，好歹一大家子人，却是都行这么大的礼，这城守，可也真是个眼里通气的，清鹭心里一叹，又偷眼向雾骐看去，那雾骐见了怎不受用，果是心情大好，满面欢悦。
雾骐朗声道：“城守快快请起！何须行此大礼！”虽是谦辞，音调之中却是免不了的欢喜之意。
城守赶忙起身，圆滚滚的脑袋上两撇白胡子一翘一翘，正色道：“皇子此言差矣，殿下亲临，犹如面见天子，下官乃遗岚官员，怎能不大礼相迎？”他虽是对众人说的，目光却油滑地仅看向雾骐。
雾骐挑眉，这官员一番话语说得他心花怒发。那言语姿态，其中之意便是将他与皇帝等同了，却是振振有词、句句在理，听来半分不像是谄媚的话，却恭维得他如坠云里雾中，这般看来这官员比那葛衣却是个更通透机灵的主儿。于是朗声笑道：“大人何须过礼。”
清鹭看去，两人一唱一和虽是她早就见惯了的，但见那两撇白花花的胡子在那么圆咕隆咚的脑袋上一跳一跳，加之如是滑稽的言语，她何能抑制得住不出声一笑？只是她还未出得声来，却是已有一笑声先发制人了，笑声朗朗，明快而不刺耳，却是如黄莺出谷，溪涧流水，不叫人生得半分厌烦，只叫人俱是好奇那声音的主人究竟是个何等样的人？
清鹭抬眼寻去，那咯咯笑着的原是城守身后一红衣女子，明眸揽波，红唇如火，正与那天边一线渐渐消退下去的火红相形益彰，稍不注意，还以为她是那从哪朵火烧云里走下来的人儿。清鹭这下更是好奇，明明是柔波荡漾的江南，温情脉脉的水乡，怎的有这么个辣椒似的人儿，任是谁单单看了一眼，便就像是平白被呛了一口似的，只是却是呛得甘心，呛得乐意，连呛出来的泪水都是喜滋滋、乐盈盈的，却是无怪她的泼辣形象，反是要因着自己看了她一眼而像是犯了什么罪似的，生生红了脸。
清鹭向着雾骐看去，这女子便是与双柳和晴璃、愁离各自不同，雾骐这般人，往日里固然莺莺燕燕环身，这般的女子他却该是头一次见着的吧？若说是不动心，怕是神仙也不信。
雾骐本来正要拧起眉头，待见着了笑声发处之人却是一愣，如此任性骄傲的小样子，不像他自小疼爱的雾骃妹妹像谁？于是不由又是定睛，不但不怒，眼里反是多了许多柔和。
只是清鹭看来，他却是两只瞳仁里仿似只剩下两簇跃动着的小小火苗，一副生生将所有视线都凝聚了到那一袭红衣处去之状，于是她抿嘴一笑，复又一叹，最是人间纨绔子，多情终归是无情。
清鹭又是看向雾骓，除却眼中一闪而过的如赏识玉柳儿那般的欣赏之色，便又毫无波澜。
清鹭心里一暖，再看向那城守，两只眯缝小眼睛正狡黠地笑着，直教人心底里忍不住想要暗暗骂他面厚心黑，却又转念一想，那红衣女子想是他的女儿了，却也是不知这般模样的老头怎的就能生出这样美丽的女儿来。
“咳咳。”见着雾骐久久难以回神，清鹭不由出声清咳，又是掩了嘴偷笑。
雾骐这才回过神来，面色一红，又是闪烁着看向清鹭一眼，便是再不敢回头，径直向前走去。那城守忙机灵地上前带路，一行人于是进了城守府。
本就是晚宴时分，一行人进得厅堂，下人们自是下去打点，雾骐几个则是正要坐下，城守却是向着雾骐躬身笑道：“皇子，辅政，且请随下官来罢”，说罢又是向清鹭、雾骓两个笑着点头示意。
几人虽是不明其意，但后想想，城守想必是另有安排，于是各个便都跟着城守绕过厅堂，向后走去。几人徒步行去，不多时绕过几处回廊，原是一处庭园，除却一方石桌，一座假山，看起来似是别无其他，及至再抬眼向右看去，才惊觉这庭院原是临在水中，湖泊环绕，竟是将整个后庭扇状含去，于是主人在自家后庭之中，便可独观舟声桨影，将这天成的湖泊生生请到了自个儿家里来。
“爹爹，百花清酿。”一众人还正都纷纷惊讶，那一身红衣的女孩却是刚刚好又赶了来道，出言仍是利落，不肯多说了一个字，却是爽利得很。女孩说罢，才又是向着众人行了礼数，仿似方才她眼中就只有这一小坛清酿似的。
雾骐是平时最讲求礼数的，本来她当时在岸旁停船处冒失一笑，他就合该追究，可是屡次见着这女孩，便是屡次思及远在岚都的雾骃皇妹，于是便再难责怪她半分，只是却又不好多出言搭话，免得教人看去更生猜疑，于是除了一抹在唇边挂惯了的悠然浅笑，也是毫无其他表示。
清鹭两只眼睛离了水面，却仍是不由自主向那女孩多看了几眼，不知这位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在这水乡生着，却是这般的脾性，不见一汪柔波将她性子磨了半分下去，反是让人见了她，却觉得条条水巷都被她映衬得热情起来。她心里本来十分想与那女孩多说几句，却又是碍于场面，一时也不好发问。
晚风拂过，三人里仍旧岿然不动的，现下里仿似便就只有那雾骓一人了。
那红衣女孩本是单看向城守，似是感受到清鹭的目光，也不回避，而是扭了头，直直便朝着清鹭投来一笑，倒是清鹭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唔，这便是爱女红玥，叫大家见笑了。”见着众人反应，城守摸着两撇小胡子满意道。看那大皇子似是对红玥有意，本还因着那芜家的小姐想着大皇子会是坚决拒绝，于是算计着退而求其次便罢了，那雾骓凭着战功日后必也是个封王的主儿，只是这下算盘是否可要重新打起了？却是愈来愈妙了。
一众人都落了座，那女孩也不回避，而是径自给每个人斟着酒，便是直接袖口轻轻卷起，轻轻巧巧提起酒坛往众人酒盏中倒去，若是旁人如此做了，那便难免显得粗鲁，只是她如此做了，却是半分不显失了礼数，却是又更显人巧手乖，加之红袖轻翻，酒香扑鼻，怎的不让人徒增怜爱。
清鹭手中拈着酒盏边缘，红唇微微抿起，无论是进门时那一阵娇俏的笑声，还是方才那拎着坛子后再问安的行动，看那城守的样子，既是没有阻止，也不出言呵斥，想必多是早就安排下的，只是瞧着那红玥的自然样子，却又不像是装出来的，合计着是这城守将就着红玥本来的性子，着了这一招棋，虽说是献弈给了大皇子雾骐，实在也是将红玥算计在了里面，只是那红玥知不知道，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多时月华流辉，初蕊偶有摇落，晚风仍是不停地抚着酒客面颊，仿似湖泊里都染上了些许醉意，连远处的渔歌都显得不大真切起来。
“今晚月色怡人，下官有幸，得皇子辅政来敝园小坐，下官深知皇子清廉，故此无所相献，唯有小女一舞，以求令大家开怀，小女舞艺不精，还望殿下和辅政多多包涵。”见着大家已是微醺，城守拱手建议道。
“哦？那便有劳城守了。”雾骐闻言答道，说着瞟了一眼雾骓，若非念想起雾骃，便就是他也难免对红玥心动，他是不信雾骓能够例外。
雾骐的话音还未落地，只见着那红玥已是站起了身，却是不是向庭院当中走去，而是向着水边走去，及至俏步行到水边，又是纤手一抬，于假山石处稍稍使劲儿一拉，只见一隐匿于山石后的小舟缓缓逐波而出，船体小巧精致，着眼看去，正和了红玥女儿家的娇小玲珑，便是就像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而在小舱外却又令立了一面屏风，不知是作何用。
几人一面稀奇着这古怪小船，又是一面不解为何红玥要牵出一条船来。
红玥却像是早知晓这一切似的，只回头一笑，便是上了小船，而那眼光流转之间，又是趁着夜色几欲将在座男子的魂儿都勾了去。
只见她一双红袖随着晚风轻轻飞扬，抬手摇橹间衣袂翻动，小船儿随着波浪渐渐远离岸边，渐渐地红衣和渔歌都模糊了去，人影舟影，竟像是都被那湖上的夜影吞了去。
雾骐见状，已是急急起了身向湖中寻去，那城守却是不急不忙，抬起手来又是啜饮一口清酒，唇边已是泛起一丝笑意。
清鹭与雾骓两个相视一眼也是好奇地向湖中望去，真真是猜不透那城守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各人正在寻觅时，只见那湖中忽的出现一方亮光，一女子侧影聘婷立于光中，身姿袅娜，便就是不发一言，也教人觉得天生多情。
只见那女子抬手轻轻舞动，低头俯仰间，一双臂膀竟像是柔波似的环绕着她美丽的身影来回萦绕，就着那渺然烟波，便竟像是从水中窜上的波纹化作的倒影，众人正是不错眼珠儿地盯着看去，那女子又是左右抬臂，妙手轻拈，似是仙境逐蝶，又似酒中微醺，继而身姿回环，连续几个旋转，连那一方亮光都随着她的旋转而左右摇摆起来，叫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反复几次之后女子身形渐渐舒缓，像是舞累了般任意轻轻缓缓扭动身形，和着渐渐不再晃动的亮光，却又是别有一番柔媚。
而正当她身形最后一顿之时，那一方光亮也随之陨灭，着眼看去，夜幕烟波，哪里有什么女子？方才却像是众人一起梦了一场。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雾骐已是愣愣看向水中央，早忘了坐下。昔日人言，有位伊人，在水一方，本以为是故作典故罢了，没想到今日亲眼所见，天下真真还有这般的人儿。
“各位，红玥献丑了。”思量间红玥已是摇橹行船，复又回到庭院，一双秀足着地，款款行至众人跟前，又是款然一礼道。
“方才是你？”雾骐惊讶道。红玥竟然还有这般的本事么。
清鹭也是讶然向红玥看去，方才她却是已经猜到那女子便是红玥了，舟船，灯影，屏风，轻舞，果然是好妙的点子，只是那女子如此袅娜多情，怎的看去与面前这带着泼辣气的女孩也不能让她扯上半分联系，不过想想也是，人有多面，想当初雾骓在她眼中不也是个忧郁之人，却是亦有阳光一面。想到此处她又是释然。
“正是臣女，”红玥答道：“这屏风小船本是父亲为我平日游玩特制，今日殿下赏光，臣女于是临时起意，用这屏风为布，明烛为灯，在光影里舞上一回，也是初试，还望不弃。”说话间两抹红晕已是扫上脸颊，便是在夜色里也是真真切切，这样一看，倒是娇媚有加，更与那舟上的影子合到了一处去。
“这般说来，本皇子倒是赏得这舞的第一人了？”雾骐道。
“正是。”红玥答道，一声答去，更显娇羞。
“玥姑娘快快请起。”才发现红玥仍是礼着，雾骐忙出言道，又是出手将她亲自扶起。
哦，如此看来，雾骐和那红玥倒也可作了一对，着眼看去，也确是金童玉女，虽然那雾骐本是个薄幸的，但如此契机，却也正好将所有话都与他讲个明白。清鹭于是出言道：“清鹭倦了，先行回房。”说罢款身，便示意丫鬟带她离开后庭，那丫鬟向城守看去一眼，心下里知道这也是个不能得罪的主儿，于是只好带着她转身离开了后园。
“不知马厩往哪边走？”清鹭出了院门不远，便向前头领路的丫鬟问道。想必那院中已是听不到了这边的声音才是，至于马厩么，在这江南水乡确也是个好去处，江南行舟，素来用不到马匹，但在这刚刚入了水乡的首城地界，官宦人家和行商人家却是总是备着，水陆换乘、迎来送往，总是用得到的。
“姑娘一直向前走，左转了后在从第二个路口向右就是。”丫鬟恭敬答着，虽是眼里微微闪过讶异，但终究是顺从地答过便罢，不再多言。
清鹭一笑，心中了然，如是温顺，能够成了这般不多问不多答的规矩性情，看来这月城府邸也不是个什么干净清净的地方。“多谢姑娘，姑娘且回去罢，我自己一人去马厩散心，稍适自己回去便可。”清鹭又是说道。
丫鬟犹豫一下，这位小姐不同别人，出了事她可是没有几个脑袋壳赔，但又想想城守府邸毕竟出不了什么事，这位小姐也是得罪不得，于是终是点了头屈膝道：“那么还请小姐慢行。”说罢，收了身转身离开。
看着那娟娟离去的背影清鹭又是一叹，所有的府苑深宅，悉数的人心战兢，到底是没一个能例外了么。她又是回了身向着丫鬟所指的方向走去，想必不多时雾骐便会从丫鬟口中知道她往马厩这边来了吧，单是马厩么便是罢了，可雾骓的马也是真真切切地拴在那里，两厢一联系，那雾骐不追了过来才怪，便是正好借着这机会向他将一切都说个明白。
“唉。”一声女子的叹息从马厩传来，轻似月端清云，柔若浮花流水，却是愁肠百结，令听的人耳闻了，也便不由眉梢紧敛。
清鹭脚步一顿，这该是个怎样的女子，听声音也不像是什么深院怨妇，倒似是个豆蔻少女，这般该是闲情游曳的年纪，怎的就这样苦大仇深了？她不由心生好奇。
于是抬了脚迈步进去一看，原来果是个娇俏女子，明眸皓齿，面目清秀，却是身形清瘦，虽是隐约像有一番病恹恹的西子之态，可仔细看去，竟比那红玥还要娇艳上几分，整个人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让人无法名状的愁怨之感。此刻正侧着身子看向厩中马匹，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不知姑娘有何烦心之事，竟在这里独自叹息？”清鹭好奇道。
那女子听闻身侧有人言语，不由一惊，又赶忙掩了口，一声轻呼还是不慎从唇间发出，待她转了身上下打量看清了来人，眼中眸光动了动，便一礼行下道：“红瑛见过辅政大人。”
“姑娘快快请起。”清鹭忙走过去扶起她道。能一眼看出她的身份，想也是个聪巧的人儿，不过，名中既是也带一“红”字，该也是那城守的某个女儿才是，只是为何方才迎接他们入府的那些家眷之中她却不曾见过她呢？再者，若是城守女儿，又怎的竟不让她与那红玥一同上场献艺，也好为他们家族多一份攀上皇家高枝的可能。
想到此清鹭故意问道：“不知姑娘是哪处的丫鬟，这般晚了，喂完马还不回去歇着，反在这里叹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