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几个持刀的仆婢定住般地纹丝不动,雾骓却是一个侧身倒地,翻滚着上前,抬臂扬刀,正抵住张嘴下腭的猛虎之口。正待着猛咬一番的老虎猝不及防,霎时间整个下颚被刀刃所劈,如注的血流滚滚落下,淌落在雾骓和巧灵的身上脸上,染得当下一片地界鲜血殷殷。
猛虎吃痛地叫着,狂甩着头左右奔突,痛吼声震撼着阳光渐弱的树林,加之仍旧时时滴落的兽血使整个场面诡异而惊悚。
雾骐身边一个仆役上前,从后猛地一刀刺入猛虎背脊处,未及拔刀,猛虎又是吃痛扑跳,带着身上一柄利刃疯狂地左冲右突了一阵后,才四肢疲软地晃悠了几下,缓缓倒地气绝。
清鹭这才随着众人长舒了一口气,她立即再次看向雾骓,他已经和巧灵相互搀扶着起身,看样子应该没受什么伤,于是一颗悬着的心便是放了下来。
清鹭攥攥手心,及至冷静下来方感受到手掌中已是汗津津一片,她抬头看了一眼雾骓,见巧灵正帮着他整理着衣衫,心里不由些许失落。
方才里情形如此紧急,却便只是雾骓这一人足以牵动着她的心,清鹭叹口气苦笑一下,看来不知不觉里雾骓对她而言已是太过于重要了么,她原还道万般不知当怎样面对雾骓情意,却便是早已不知不觉真的对他动了心。
清鹭再瞥眼探看向巧灵,额头的鲜血还是不住地流着,却仍是不顾及自己地执意帮着抚平了雾骓的衣服才走开,临着退下的时候不忘福身一礼。为着这样的小事竟然是这般地不顾惜自己么,清鹭心里又是一叹,巧灵服侍的本是大皇子,却是被主子给推将出去,现下里怕也是对挺身而出的雾骓多生了感恩之外的情愫罢。
清鹭一转脸,正对上晴璃似是探究的目光,于是不自然地清咳了一声。晴璃转过头去不再看向这里,似是悉心探看起愁离的情况来。清鹭低头,方才晴璃本是该护着愁离才是为婢的本分,但却是向后退了,看来任是谁都无法将生死置之度外啊。只是那一个躬身,却是正巧将青桐没有护住她的半边身子挡住,如此也算是无意里报了她当日搭救之恩吧。
清鹭又是转念看向几个持刀的仆婢,现下里雾骐身边的那几个已经收刀入鞘,前头原先砍着枝桠的那几个已是将刀别在了身侧,一起挪移着猛虎的尸体给众人腾出向前移步的地方。
看样子这些人便是雾骐身边的武侍了,平日里混在仆婢里看不出,这下里这只来的好巧不巧的猛虎却是帮她解了这个难题。
“你去前面探看一下情况。”雾骐开喽道。经着方才一遭,他不再敢大意疏忽,于是对着身边一名仆从指点道。
仆从领了命,叫上其他几人,不分细致地简简撩拨开挡在前面的树枝等物向前探去。
“清鹭,你怎样了,可有伤到?”雾骐吩咐完了,转身正看见清鹭,于是忙急走过来问道。这清鹭可是关系着他未来的命根子,怎的能伤到分毫。雾骐又是向周遭的仆婢瞪眼训斥道:“方才为何不好好保护小姐,既是辅佐之职,当与本殿下同等重视。若是将来有什么差池,定要了你们所有人的脑袋!”
一众仆婢闻言,吓得立时都跪下磕头道:“仆婢不敢!求大皇子饶命!”
清鹭心里冷笑,方才猛虎当前,既不见你与野兽搏斗,也不见你近前护我半分,这会子倒玩起什么事后诸葛亮,弄得一众人等衣上膝上都沾了这些个枯枝烂叶便好叫我领了你的情么,又是无奈叹去人心何以自缚。却是仍旧和素常一样不便撞破,只微微低头接了口道:“方才只是一时情急,清鹭如今也并无什么损伤,还请皇子恕过他们。”
“你们便是听到了?还不快谢过芜小姐!”雾骐又对着众仆婢道,语气里仿佛仍旧怒意未消。
“谢过芜小姐,谢过大皇子!”众仆婢应道。虽是话说着当谢芜小姐,但毕竟谁也不敢忘了其实当谢的乃是手里真正掌握着他们生杀大权的那一位,况乎个中难免有着明白始末的,也应着景应和了去。
看着混杂着真假意念不一的一片谢过声,清鹭又是一声轻叹道:“大家一路同行,此次未有伤亡已是万幸,不必相谢。”便就是不想做戏也难免次次要随着雾骐做下去,谁叫她偏生遇见个爱做戏的主儿呢,因着这个她屡次心下里烦乱,但在这烦乱里,难免每次还是要纠缠上对于雾骐的同情。
一众人道过谢应着雾骐的话已是起身,掸去身上的落叶泥土后各自散去又是按序侍立。这时方才遣去的几人已是探了道回来,衣物上还粘带着几枚草叶。为首的一人率众抱拳单膝跪地道:“禀皇子,再往上走些路程,便可到一山洞。今晚我们便可在那里休息。”
“好,便依你所言。”雾骐于是抬了抬手示意,几人起身,众人都随着雾骐跟在那几人的后头。
雾骓仍是挥着剑在前头和几名仆役在前头开着路。
清鹭看看前头的身影,眼神一暗。雾骓虽是不拘小节自愿开道的,可着雾骐身为兄长也真能叫他这样一直如同仆役般地被使唤下去,尤其在这般经历够缠斗体力耗损了的情况之下。雾骓许是不经意,却也难免了雾骐有意罢。清鹭无奈,却只得还是扶着无欢,身后由青桐护着,随着前边的晴璃、愁离等人一众前行。
山路崎岖,一众人更是小心翼翼地走着,这下里更是脚步轻得怕是惊动了什么又引来野兽似的。
“殿下,便是这里了。”众人随着雾骐的脚步停住,一名前头开路的仆役回身向雾骐禀报道。
雾骓已是抱着剑环臂而立,几缕开路和搏斗时散落下来的发丝不羁地拂落在他的额头和脸颊,夕阳暗暗陨落下去的光影给他周身包裹上一圈镶着金边的光芒,那独立晚风之中的身姿有些像是被放逐了的少年君王。
清鹭怔忪了一下,再转头看去,雾骐已经在听着巧灵安排着仆婢们各自的差事。着眼看去巧灵额头上已经草草缠上了一块布条简单处理了伤口,此时依旧是低眉顺眼,恭谨有礼,清鹭心里一时竟是些许悲凉,巧灵原且是对皇后能够忠心的人,便也是无论雾骐做了什么也会依旧死忠于这位大皇子的罢。
仆婢们已是各自领了命,附近去寻找柴火的寻找柴火,立灶准备的立灶准备。清鹭和雾骐、雾骓几人于是转身进了山洞。
洞内十分宽敞干净,正能納下一行人等,虽然并不曾为人居住,但却是干燥适宜,亦没有多少野兽粪便等秽物。清鹭看看周遭,雾骐真是有了些得力的属下,收拾的这般干净,却鲜有留下人为的影儿。
回想起方才舍身力保主子的几位仆役,她却又是难解,这般逢场作戏、唯我独尊的主儿,是怎生令这等高手死忠于自己手下的?
“鹭儿,我们便是坐这里吧。”雾骐抬手向清鹭招呼道,身旁正是一块平整干净的大石。
这才进得洞内,便是急急称呼自己为“鹭儿”了么,还怕是谁不知道似的么。清鹭看看四下里,确是没有比此更合宜坐卧的石块了,于是心下里一动,转了头对雾骓展颜一笑道:“骓哥哥,我们一同过去坐吧。”
雾骓一愣,“骓哥哥”,方才听闻雾骐一声“鹭儿”心里又是一空,料想着未可知何时他们已是如此亲近了,这下清鹭一声哥哥却是叫得亲切,难不成这妮子却是任是谁都唤作哥哥的么。雾骓复又眉梢微敛,指着身旁一块石块道:“我便是坐这里便好。”
清鹭看看,那石块虽也平整,但总不及雾骐所指的那块。暗责怪着雾骓怎的就如此不解己意,看看雾骓眉梢已似有不快,于是也只得作罢。只是,真要与那雾骐同坐一起,“骐哥哥”、“鹭妹妹”地叫来唤去么,还是当着雾骓的面?清鹭眉头也是稍拧。
“大殿下,二殿下,芜小姐。”清鹭回身,原是愁离进了来,此刻正福身礼着,身后的晴璃一样得柔柔福身,主仆两个凭恁地柔顺着规矩着到了一块去。
夕阳的光束不甘心似的硬是随着两位美人洒落了几缕进来,打落在她们身上,在洞内逆着光的方向看来,更各添了几分仙话般的意境。清鹭看着两人的身形暗暗叹去,亏得她不是男子,否则只一眼难免要沉沦了吧。
随着雾骐示意两人起身。清鹭一时计上心来,对着晴璃和愁离笑道:“愁离姐姐,我们到那里去做可好?”一面说着一面已是拉着愁离的手向雾骐所站的方向走去。着愁离、晴璃二人虽不是什么善茬,但看样子不会对她不利,如此,便也借她们个人情救了此急罢。
清鹭说着不再抬眼看向雾骐,只拉着愁离坐定在石块上,又特意和她紧紧地坐在了一起,免得让雾骐钻了空子正坐在两人之间。青桐、无欢、巧灵和晴璃亦各都侍立在各自的主子身旁。
雾骐见状,一时竟也不好发作,只得耐下性子坐下在清鹭一侧。雾骓斜看着三人,原来她是不愿与雾骐同坐的么,如此才叫上了他。想到此不由一声浅笑出声,又立即禁了声不语,依旧似是面无表情地看向洞外柔光裹身的落日。
雾骐脸上拂过一丝愠怒,怎么,这贵人生的贱种也配嘲讽起他来了么,若非是生了他,那女人又怎能封得了贵人,只可惜贱种就是贱种,这样许多年下去也不见升过位分。想到此脸上又不由带了一丝轻蔑,就着雾骓已是向外看去,便不再多言。
清鹭一个激灵,这愁离的身子还真是冷,虽是山上不比平原暖和,但怎的竟凉成了这样。许是她山上多年习惯了罢,但确也未见雾骐等人脸露寒色,尤其是无欢和晴璃,同为女子,怎不见她们体温下降。清鹭又是抬眼,正见着雾骐脸露轻蔑之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是孤单一人坐在远处的雾骓。看来正是在这暗昧不明的洞中才愈发见了人心呢,之可怜了这洞平白给它本不相识的人当了舞台。
“主子,晚饭备好了。”一名丫鬟进来一礼道。
“便是呈上来吧。”雾骐道。
“我的便是让无欢他们递过来吧。”清鹭转脸对雾骐道,顺着回头又递给无欢、青桐两人一个眼色,瞅瞅远处的雾骓向二人示意。
二人点头意会,晴璃也是上前一步,和两人一道随着那名丫鬟出了山洞。
不多时几人回来,丫鬟给雾骐呈上晚饭便恭谨退下,无欢、青桐分别给清鹭和雾骓呈上晚饭,晴璃和巧灵则服侍着雾骐和愁离两人进餐。
雾骓接过青桐手里的饭菜,暗忖道,虽是长兄,但雾骐没有少给过他难堪,又就着他不拘小节和母妃不言争抢的性子,于是便有了今天这般情形,明摆着又是要亲自动手,但清鹭却是替他解了围,这丫头,原来心中便并非是没有他的,雾骓心里一喜,对清鹭深看去一眼,又点点头以示谢过,行动之言却是难掩心中高兴。
“无欢、青桐,你们也是倦了,快些去用饭吧,晚上不必再来侍候我,自己睡下便好。”清鹭亦是颔首回应了雾骓的目光一下,又转面对无欢、青桐两个说道。总之是劳累了一天,又是经历了身陷虎口那一遭,身居山洞,晚间本就事少,当时让他们好好休息了去才是。
无欢、青桐晓得清鹭的脾性,于是双双应下一声“是”,转身出了山洞去。
“以前在京里上得桌面的尽是些琼浆玉液、珍禽异兽,满桌子上看去便是不见一道这般乡野间的小菜,如今竟能得以品尝,加之此情此景,便当真是别有一番风味。”雾骐举箸夹着一块兔肉道,抬眼又是看向雾骓,状作不经意间加问之态道:“不过皇弟你长久戍边,定是多食此类,现在却定是不得享受此中小趣了吧?”
方才雾骓一笑他本欲作罢,现在举箸间正见饭菜里遍是兽肉野菜,念想起雾骓常年戍关饮食用度定是不能与在皇城里相提并论,于是方巧便逮着这个机会戳住雾骓的痛处,提点着他些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毕竟是个不受宠的妃子生的庶子,且是不受抬爱才被贬去了边关守着,雾骓要是辩驳,他又正可出言解释说是雾骓自己多想,既显露出雾骓的狭隘,又对比出他的纯明。这短短一句间,终究还是报了那一丝轻笑之仇。
“殿下打趣了,骓皇子在外戍边也是心系遗岚,以护卫家国为使命,且也确是因着二殿下,遗岚才能得以久不受犯。二殿下心怀天下,自然无趣于小节,况且,既是有战务在身,以天下为己任,想必便是琼浆入口,与清泉之类也并无分别了罢。”清鹭放下筷子侧看向雾骐接口道,顿了一下,又正面雾骓道:“玉液与白水等同,珍馐与野味同比,无欲无念,身不为行役,心不为物困,这便才是真正的‘大将之风’了吧。”
雾骐此人她已是了解了六七分去,明言着小问一句,实则早就暗箭在口,当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家伙,但便是个再不拘小节的人,也挡得住明面撑不过伤心,眼见着雾骓又是一贯地要接口应下,她便是再受不了,于是一句跟上,祛了那已经摆在雾骓面前如是塞给哑巴一支黄连一般的亏缺,也不叫那雾骐如他所愿得以作成了笑面虎一只。
雾骐闻言一愣,明明是正待被羞辱的雾骓经她这番一解,不但劳苦功高,甚至更似是个圣人一般了,加之句句不离边关家国,更鲜明地表现出雾骓的战功赫赫和他自己的无所作为。无奈借机不成,再论下去怕是只是更会对他不利,幸而只是以不经意状的一问为引,雾骐只得就坡下驴地笑笑,不再言语。
只是清鹭此话替雾骓接了围,难不成却是有意与他作对么?这可像是心许给自己做了正妻的样子?雾骐又是拧眉,默默动筷吃饭不言。
雾骓初闻言也是一愣,抬头又对上清鹭一双善解人意的双眸,他便是不由心底一动,胸腔里一股暖意又是慢慢涨溢开来。于是便在拿起本已为要作答正欲放下的碗筷时向清鹭递下感谢一眼,心中更是欣喜非常。
最静的便是身边晴璃、愁离两位,一场对话里竟是不偏不帮,到现在仍旧只顾着吃饭,倒是更像是常奉着“食不言,寝不语”这样规矩的大家闺秀之流了。
本道是这两个原该帮腔了雾骐才是,但能够谨守身份不搅局入两位皇子之间的行为恰也正是聪慧之举。清鹭一面用着饭,对这二人的认知又是更进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