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汴州城中腾升入空的烟火在瞬间将整个天空的黑色淹没,深夜里吹起的阵阵凉风卷起披在万俟染尘身上的狐裘,略显无色不及半个巴掌大的脸不自主地往狐领中缩了缩。迎风立在城门之上,望着那越行越远最后只能看见一个白点的身影,头也不回地远离了他的视线。
“殿下,不会再回头了罢,不愿再见到染尘了罢……也罢,也罢……”
片刻不敢耽搁地驱马在第三日卯时赶到了皇城,而楼青缕早已在皇城外等候了多时。
风尘仆仆地下了马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楼青缕驱着马走在与她不远的地方。阳光映照到银质面具上,炫目的色彩在面上晕开,稍显有些斑驳的印记在此刻变得不再那么的显眼。
“宫中早前传出消息,国师已经进宫,想来,太后时日不多了。”
仅由一帘相隔的马车内久久没有传出声响,许久,才听见夙沙栾翛暗哑的声音,“阜淳,阜淳,如今如何了。”
“凤后将此事瞒得极好,知情的也就凤后身边的贴身宫人,可你也知道,世上没有透风的墙。但此时已无人顾暇此事,待太后之事一过……”
不过小半月身形便消瘦不少的凤后端坐在正殿的凤座之上,未点灯昏暗的殿中只能听见他均匀没有丝毫起伏的呼吸声。
珥雅携着漪澜迈着急碎的步子走进殿中,行了礼,隐隐能察出珥雅音中难以自制的情感,说话时似乎都在颤抖。
“凤后,七殿下,七殿下平安回来了。”
挺直紧绷着的后脊在听到此话时便一下子松懈,压在心中的重担在此刻也能全部卸下,面容依旧明媚却再难以掩饰疲色与岁月的痕迹。将整张脸埋入掌中,大殿中再一次陷入沉寂。
当第一缕阳光照入大殿,只见他挺立腰身,声音沉着而优雅,“珥雅,漪澜,梳洗更衣,摆驾永福宫。”
“是。”
众大臣上殿之时便有耳闻听说七皇女回来了,虽垂着头做低伏状,却免不了时不时会看一眼高坐之上女帝面上的神色。
女帝少见的在面容之上露出了疲惫之色,揉捏了几下鼻梁,微眯着眼道:“众爱卿还有何事启奏?”
殿下一众大臣缄默,正当女官呼应时,殿外女尚唱和声起了,“七皇女殿下求见。”
女帝眼中神色微变,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道:“喧。”
“喧,七皇女殿下觐见。”
“喧,七皇女殿下觐见。”
殿中沉着的脚步声起,沉稳有力,不疾不徐,引得众大臣纷纷侧目。
在众人印象中总是站在云端深处叫人难以触碰的七皇女殿下,如同不染凡尘却偏偏生在这俗世之中的仙人,不出众的学识,似乎除了钻研,已入臻境茶道就再也没有可取之处,到了二八年华也未能入朝议政,却生了一张雌雄莫辨亦男亦女倾倒众生的脸。
如今这个似神人一般存在的皇女殿下跌下了云端,凌乱的发丝着一支玉簪绾正,月白锦绣大蟒锦袍沾染着尘土。精致如巧匠精雕细琢而成面容苍白得几乎能看清面上的经络,虽还是那样令人心驰的容颜,却在此时看上去像是沾染上了俗世之气。
走到殿前,撩袍跪下,“儿臣参见母皇,母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御书房内,女帝坐在夙沙栾翛身边执着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眼中一别往日的冷厉,温柔宠溺的神色令夙沙栾翛不适的看向了别处,“我儿终于平安回来了,我儿受苦了。”
“儿臣不孝,让母皇为儿臣担心了。”
“栾儿失踪这几日,想来你也听说了,去看看你大父罢。”
“是。”
望着夙沙栾翛出门后,女帝坐到了案几前,约过了一盏茶的时辰苏合自内室中走了出来。
“七殿下可还好?”走到案边为女帝倒了一杯热茶。
放下手中的朱笔,额头明显的酸痛感令人难耐,苏合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般走上前轻柔地揉着她的额头,“陛下近日睡得不安稳吧,再怎样,陛下在心里都是疼爱七殿下的。”
“因为朕,栾儿才会无法像其他皇子皇女般,至少不会有伤痛。呵……朕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啊,霜家,近日可有动静?”
“依陛下所想,霜家孙辈为了家主之位在私下暗自较劲,想再过些日子就得搬到台面上了。不过相对于霜家嫡出继承人霜崖余,似乎对此不太上心。”
“此时还不知她真不上心还是假不上心,继续盯着罢。”
“是。”
“朕见着这几日凤后为了太后,操心栾儿消瘦了不少,你吩咐御膳房炖些血燕送过去,不过,”无奈地笑了笑,“想来他也不会用罢,你亲自送过去。”
苏合揉捏女帝额间的力道微微加重了些,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神色,良久,才应了声。
凤后着一袭正红金丝绣九尾凤飞长袍,发髻严谨,明媚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双眼直视着前方。只有在见到夙沙栾翛之时才稍稍看见其眼中情绪的波动,待她行了礼,双手紧攥着衣袍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去看看大父罢。”
一袭素净白色长袍,变得越发不似人间之人的祭卿酒静立在太后内室门前,不言不语,深邃的眼眸中隐于深处的情感叫人想要看清,却如何都无法看清。
走近她,见她欲言又止便轻声道了句:“无碍,一切安好。”
太后本就上了年纪,前些日里受了凉,一直发热在夙沙栾枭失踪后变得越发严重。如今女帝将国师请了来,想来太后就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想看着夙沙栾翛平安归来罢。
握着太后瘦骨嶙峋失去光泽的手,见着他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大父,大父,我是栾儿,大父。”
“栾儿,我的栾儿,”伸手想去触碰她的面颊,却因全身无力伸到一半的手又缓缓地收了回来,“我的栾儿可是受苦了。”
七皇女殿下失踪近一月后又现身的消息不到半日便传遍了整个皇城,早已令太医院众院使束手无策的太后,因为七皇女殿下的归来,身体状况似乎转好了不少。若说此次七皇女失踪影响最大的便只有整个七皇女府了。
这日园中百花初初开出花苞,一月未见的慕梓已然变化了模样,不过,依旧记得她这个母王。
夙沙栾翛抱着孩子走在前面,带着笑意一路上指着各色的花苞教慕梓认着,七皇女府上上上下下对于七皇女失踪一月之事,莫名一致地保持沉默,就连碧落卿与姒柒允也未过问一句。
“殿下,慕梓这一月来沉了不少,殿下还是将孩子给臣侍罢。”
回头,悠悠一笑,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继续抱着孩子向前走着,“本宫许久不见慕梓,若再不与她亲近亲近,日后她岂不是不会再认得我这母王?”
“自当不会,慕梓如何都不会不认得殿下。”
“柒允,殿下说的不过是一句玩笑罢了。”
做了七皇女君的碧落卿较之以前,变得越发的成熟稳重,天真不再,美丽不减,带着独有的气度在七皇女失踪这一个月里,安抚着皇女府上上下下所有人。不得不说,现在的碧落卿已经出落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想着日头正好便在园中多走了走,但看着就要到正午了,防着孩子被晒伤就在园中的水榭里歇了下来。
“灼光,今日午膳便在此用了。”
灼光应声屈膝退下,紧随着贴身伺候的捻臻上前为三人沏上了热茶。
夙沙栾翛双手托着孩子任由她在身上来回走动,眼中满是宠溺,见着碧落卿稍显得有些不自在便问道:“本宫听说碧相病了,你可有回府看看?”
“啊?”低垂着头绞着手指的碧落卿一愣,竟一时忘了如何答话。尔后,才稍显尴尬慌张的应声:“臣侍没有。”
“既然如此,明日本宫便陪你回府看看。本宫回来,府中一切如旧,你将府里的一切都打理得很好。”
“这……这都是臣侍应该做的。”
“公子,公子,你不能进去,公子。”
原本和睦的场面被一阵吵闹声打破,夙沙栾翛稍显不悦地沉声道:“何人在此喧哗?”
一如一月前最后一次见面时的那般模样,着着一袭青翠轻纱裙袍如同灵蝶般跑到众人眼前,灵动的双眼闪着水光就这样若无旁人般直勾勾地望着她。粉嫩的唇瓣一抿,洁净的面上已然落下一滴泪珠。
“大胆,见了殿下为何不行礼?”
紧随着进来的是夙沙栾翛贴身侍人,半沄和凉夏,见夙沙栾翛一脸愠怒碧落卿不悦的神色,忙不迭地屈膝行礼。
“奴见过殿下,主君,袅君。”
周围的气氛瞬间被凝结,而就在此时,府上的管家将此刻的沉默打破。
“殿下,殿下,不好了,宫里传来消息,说,说……太后,太后薨了。”
夙沙栾翛身形一怔,将怀中的孩子递到姒柒允手中,“准备马车,本宫要马上进宫。”
见着她要走,沈清醉一把抓住她的袍袖,带着哭音道:“为何你回来了都不来看我?”
“本宫告诉你,”一把挥开他的手,“切莫再与本宫无理取闹,半沄凉夏带他回去,若是再让他踏出院门一步小心你二人的脑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