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府衙后堂,早己准备好的茶水瓜果糕点由着侍人一一呈上。羊城府尹坐于下首搓着掌,时不时看看上座,欲言又止。
“不知殿下远道而来,臣下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呵,尤大人何罪之有,本宫不也是昨晚才派人告知大人?此次幸得母皇信任,遣本宫下通州清查上次羊城百姓打砸府衙之事,本宫初来乍到,还请大人全力配合才好啊。”
扶起茶托掀开茶盖掩住神情,忙称:“不敢不敢,臣下定尽全力配合殿下。”放下还未喝上一口茶水的茶杯,“殿下舟车劳顿,还请殿下入后院好好歇息。臣下已备好宴席为殿下接风洗尘。”
“尤大人客气,本宫到羊城怎有不去拜访姨母之理?大人一番心意本宫心领了。”
一番不咸不淡的客套后,羊城府尹将人送出了府衙后终是一头瘫软在了卧榻之上。
“大人,这可是那凤后嫡出二女七皇女七殿下?”
羊城府尹卧于榻上半晌没有说话,闭着眼享受着侍人锤敲揉捏肩部腿部的舒适之感,不由安逸得呼出了声。
“除了她还能是谁?当年女帝寿宴上不是有人称,七殿下生而美如天神,叫人扼腕叹息不是生作了男子,若是个男子莫说是倾国倾城就是倾倒这天下也不是不可。
不过依本官看来那七殿下除了生得极美之外,也没甚可取之处。”
“可那身气势却是常人难及的非凡呐。”
“皇家人,就是再无能那也是皇家人,就算不是条真龙她也是条蛟吧?”
“大人所言甚是,那今日的宴席?”
撑着侍人的手坐了起来,脸上肥硕的肉抖了抖,拍了拍皱而不平的袍服道:“她不去本官就不去了?”
“那,大人请吧。”
行于城中的马车浅缓有度,帷盖四周锦苏摇曳着。取来桌上放着的茶水,放于掌中,一双似能将一切都能看破的眼浓黑不见底,直直盯着那人。
见他垂下头,才收回那令人浑身僵冷的目光,“何时来的羊城?”
“回殿下的话,奴到羊城有些时日了。”
行得极稳的马车顿住,半晌就见帘门被人打开。
“小的庚王府上管家,恭请七殿下下车。”
踩着屈膝于地之人的肩下了车,转身又将车中的男子扶下车,由着那名管家领进了庚王府。
绕转着富丽宽宏的前庭,走过一条一里来长的勾廊画壁游廊。入了前厅,便见一身着玄色暗金镶边袍服的女子迎了上来,面色肃厉,眼中少有柔色。
“栾见过皇姨。”
庚王虚扶起她,将她细细好生端详一番,笑道:“倒是许久不见你,身子比前些年壮实多了。”
“谢皇姨挂念,幸得宫中太医调养,身子比之前日好了不少。”
引夙沙栾翛坐下后目光转向随在她身后的男子,“你成亲也有些日子了,这莫不就是那碧左相之子?”
“是栾身边的侍人。”夙沙栾翛抿下一口茶水,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男子,眼中柔情浓而不烈。
“嗯,这女人出门还是得人伺候着,今日你也累了要不先去歇歇?”
“不知皇姨父与翎表妹在何处,如何一直不见栾还想着见一见皇姨父与表妹。”
本还算得上有些笑意的面上染上一层骇人之气,眼中神色更是狠厉,一掌拍在手边座椅的扶手上,大厅中的气氛瞬间凝固。
“皇姨。”
“你初来羊城有所不知,前些日子竟有人胆大包天斩下了你表妹一只手腕,昨日夜里还到府里将这王府上上下下闹了个天翻地覆。如今你表妹昏睡不醒,你皇姨父受了惊吓至今卧病在床。”
放下手中的茶托起了身,面上似有似无地带了些怒意道:“竟还有这样的事?究竟是谁如此藐视皇权敢做出这样事来?”
“好了,你也别激动,此事我自会派人去查个明白。这几日你先歇在我府里,万俟家家主听闻你入了羊城,早日便遣人来说想请你过府一聚,准备设宴给你接风洗尘。”
“栾初到羊城,一切还得听皇姨的安排。”
庚王抚了抚胸前,满意地道:“嗯,你且先下去休息,晚间我再遣人去叫你。”
万俟家独立于羊城而存在,建于城外郊的山脚下,占地自是极广。四面环山依水,风水倒是极好的。
还不过酉时万俟家家主就请人上了宴桌,刚过完六十大寿的万俟家主不像是个迈入耳顺之年的人,精气神似比一些年轻人都要好些。但见她身着一身暗紫长袍,富态而不臃肿,面上带着和善的笑意与谁都笑脸迎之。
“七殿下此次到羊城,可得好好住些日子。殿下在皇城中呆得久了,也不曾见过这偏僻山村的风景,羊城虽比不上皇城可一些特色风味殿下就是在皇城也不一定能见到。”
清冷的面上神色淡淡,有礼地点了点头,“万俟家主既是这样说,本宫也不好推辞了。”继而又移开视线看向坐于对面右手下方的女子,“想必这位就是万俟云缁,云缁少主罢,果真是闻名不如一见呐。”
那女子移开座椅站起了身,躬身行了一礼,稍稍显得有些浓厚的眉轻皱,“七殿下谬赞,云缁甚感惶恐。”
坐于上座的庚王朗声一笑,“好了,栾儿虽是皇女但你二人年纪相当,也不必如此客气。”
万俟家主拂了拂袍袖,起了褶皱的脸上依旧笑意连连,“王爷这话俗话说,君臣有别,这礼数还是不可废。”
庚王冷哼一声也不说话,万俟家主挥了挥浑圆的手,一旁随着伺候的管家点了点头,躬身退下。
少时,便听见轻柔的乐音四起,悠扬的琴音伴着清幽绝决的箫声缠绕着在房梁绕转,停留,迟迟不肯入耳。尔后沉重的乐音慢慢渗入其中,如情人间密密的甜言细语,编织在一起缓缓由着心进入,随着血液流动到了全身。
仿若置身于一片初绽的梅林花海之中,鼻尖萦绕着清幽浅淡的冷梅之香。林中燃上沉香,沏上一杯刚泡好的清茶,迎合着暖和的阳光。一切,似乎都是那样的美好。
具是安静之时,清脆的声响打碎了众人眼前的美景。顺着声响望去,便见那生得恍若天人神降不似凡人的七殿下,神色淡淡,接过身旁男子递过的锦绢擦了擦手,勾了勾唇角,“手滑了。”
清冷的眉角微蹙,斜眼看了一眼脚边破碎的彩釉瓷杯,霜色锦靴放到碎瓷之上。再移开脚时,那片碎渣已令人觉察不出明显的痕迹。
圣溪岑藏于袖中的手指相互紧了紧,挣扎了片刻,低语道:“殿下可要出去走走?”
二人离了宴席走出宴厅许久都能听到那不绝于耳的丝竹之音。圣溪岑走在落后夙沙栾翛半步远的身后,掩于面上的红纱随风起起落落,瘦不露骨的下颚精细白皙,似掩非掩。
惊鸿一瞥,便是令人心惊胆骇得美丽。
“你到会瞧人脸色。”
寂静的夜色中前面之人突然开了口,令他不由得呆愣了片刻,如桃瓣般粉嫩的唇瓣轻轻勾起小小的角度。
“奴自会瞧人脸色,从小就瞧着人的脸色长大如何能不会瞧人脸色。”语气淡淡,似乎他口中之人与他无关一般的漠然。
霜色袍角划过留下一道残影,那人氤氲在夜色中看得不太清明的容色太过透白,此时看上去像带着一层惨白的病色。
“要是知道看人脸色,也不会不知趣而跑到此处。”方才还锁在他脸上的视线转开,那声微不可闻的冷哼如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地插入了他的胸中,不留一丝余地。
踉跄几步,捏在手中的红纱裙袍几乎被拉扯残破,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稳住心神。却在看到不知何时出现的男子时,又是一愣。
眼前男子与夙沙栾翛着着一身同色的霜色袍服,不过男子衣袍之上浮绣着的是寒雪冷梅。那男子一身天成的华贵之气,容色生得极是精致华丽,美得令人叹息扼腕。令人惊异的是,与他融为一体的清贵清华之气竟与夙沙栾翛极为相似。
“栾见过宸君。”
本就沉静的四周,似乎在那一瞬间都被冻结,男子盈盈望向夙沙栾翛的目光一滞,那双犹如天地间最璀璨明珠般的双眼盈满了水汽。隐隐似乎看见一颗晶莹的水珠滑了下来。
一只冷寒与严冬天气河水般冰冷无异的手伸过来,抓住他手时,那一刻,他只能听到胸腔中的心脉跳动之音。
男子伸过来的手僵住,目光紧紧地盯着圣溪岑被抓住的手。无色的唇瓣颤抖着,“殿,殿殿殿下。”
“栾想宸君日后还是唤栾名讳为好。”抓住圣溪岑的那只手紧了紧,“宸君省亲回家这些日子,难不成连宫中的规矩也忘了?不知宸君为别的女子抚琴奏乐这事被母皇知道,会如何。”
“殿下。”
松开握住的那只手,手指抚过他光洁的额头,视线顷刻间变得一片黑暗,周围安静一片就是胸中心脉的跳动也听不到,立在原地全身动弹不得。
伸手牵过男子僵住还未收回的手,将他整个人扯到怀中,“万俟染尘,你当真以为我是好玩的?”
柔柔软软的语调透着些无奈,在耳边轻柔减缓的吐息让他瘫软到了她怀里,几乎灭顶的滋味从脚上一直过到了头顶。一张不及巴掌大的脸埋于她的胸前,轻轻啜泣着,呢喃着:“殿下,殿下,染尘知错了。别这样对我,好吗,殿下。”
“万俟染尘,错不是说说就罢了。”
“殿下要如何,我要如何做才能让殿下原谅?”
“原谅?万俟染尘,若要原谅便拿出诚意来,用你万俟家的紫金来换。”
抬起满是泪水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殿殿下。”
“如何,做不到了?如此,你又何必与我说什么原谅。”拂开他覆在身上的双手,任由他跌坐在地。
直到那直挺略显纤瘦的身影抱着那一身红衣的男子离开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一阵寒风吹过,面上极是寒凉。愣愣地看着手上的水渍,不由得“咯咯”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