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羊城府尹尤府尹便早早起身到庚王府去迎那昨日刚进城的小祖宗,也不知抽了哪门子的疯,非得要去当初闹事的百姓家中瞧瞧。
早晨的风有些寒凉,幸得穿得不少否则真不知得冻成什么样。
肥厚的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出马车,许是近几日没休息好,恍恍惚惚中踩在凳上的脚一滑,整个人面朝地面就生生的跌了下去。扶她之人吓得一身冷汗,摸摸额头忙上前将她扶起,脸上愣是生生地挨了她肥厚大掌的一巴掌。
“尤大人这是怎么了?”听着声响,走在前面的夙沙栾翛打开手中象牙骨扇,转过头来问道。
尤府尹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污垢,推开身旁之人,笑道:“无事,无事,是臣下没看清罢了。”
“这天气寒冷地面有些湿滑,早晨还结了冰霜,尤大人可得多仔细些。”
“是是是,殿下说得是,殿下也小心些。”
前些日里闹事的百姓事后一直居住在一起,几十来口人一起挤在一个大杂院中。众人到时,满是腐根烂叶的院中架起了一口大铁锅,柴火刚燃起不久,火光时明时灭。
铁锅中放着浅浅一层恰好将锅底铺平的米粒,那些米粒看上去并不是白净透亮,反而带着些暗黄微黑。几乎漫到锅口的水久久不见热气,一穿着汗衫短服的女子高大而壮实,正挥着手中的铲子在锅中搅动着。
门前蜷在一棵枯黄树木下的老妇人,点起烟杆锅中的卷烟,深深吸下一口吐出一股呛人的气味后,缓慢地道:“尤大人,你们这个月都来了几次了。老妇还是那句话,大人如果不将老妇的女儿找回来老妇就是死,也不会离开此处半步。”接着,上下唇一瘪,又吸下一口卷烟。
低首跟在后面的尤府尹一听这话,跨开迈了出来,但语气多有些不足,“嘿,你这老妇人,本官本官每次好意来劝你们离开,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在此处衣不蔽体房不遮寒的,本官也是为了你们好啊。”
“哼,不做正事一天就知道瞎胡扯。”
从一间残破的房里走出一个男子,这男子生得眉清目秀,虽是一身粗布麻衣却也难掩小家碧玉之姿。男子径自走到妇人身旁,看见站立在不远处的尤府尹,竟是一惊,慌张着就躲到了老妇人身后。
老妇人砸砸烟嘴,“我儿莫怕,这禽兽不如的畜生若是再敢乱来,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民除了这条祸害。”
“你这老妇在胡说些甚,本官看你真是老糊涂了。女儿丢了不知去找整日整日地跑到府衙闹,还跟本官胡扯。”
“尤大人,你认识这位妇人?”
尤府尹躬身退到夙沙栾翛身后,讪笑着道:“臣下哪认识她啊,不过因为她时常来府衙闹事便眼熟了。”
夙沙栾翛打上折扇,信步走到那老妇人身前,妇人身后的男子好奇地探出头来看了一眼,白皙的脸如擦上了厚重的脂粉般,双颊间的红云一直延伸到了脖颈。
“不知这位妇人今年高寿。”
老妇抬起有些浑浊的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刚刚砸过的烟嘴递到她嘴边,“你要不要来一口?”
“这味太冲,我想就是一口我也受不了。”
妇人笑了笑,似乎在笑她不识得好。苍老粗黑的手捏着烟杆将烟锅在地上磕了磕,烧得焦黑的卷烟落到地上还冒着火星,“年轻人倒是懂礼。”
“你这无知的老妇,可知她是谁吗?”
斜斜地瞥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收起被熏得漆黑的烟杆和有些旧做工却极是精细的卷烟袋,“老妇没念过书,自然是无知。老妇也没见过贵人又怎么会知道这位贵人是谁。”
“妇人所言甚是,尤大人,妇人没见过我又怎么会知道我是谁。”
清冷的目光轻轻掠过她全身,虽是淡淡地,却感觉心脉像是被人紧紧地锁住,深深的窒息感叫人如同溺于深海之中般无可奈何。
“是是,是臣下之错。”
夙沙栾翛也不顾地上脏乱,撩开白净的袍子席地就与老妇人同坐在了一起,尤府尹也不敢在小祖宗坐到了地上还胆大到去坐椅子,站着又嫌太累,只得跟着做到了地上。陪着妇人聊了聊,也多是夙沙栾翛在问,妇人有时会回答有时只会一门心思地放在那只烟杆上。
约莫坐了一刻钟,屋中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看着这满院子穿着华贵的官府之人,多有人是麻木熟视无睹,也有人过于激动,少有人忍着肚饿回了房。
眼前这男子不过二十来岁,面目生得清淡平凡,身着一身粗布麻衣不过挺着一个即将临盆的肚子,行步时都得着人扶着。稍稍走远些距离就得停下来歇息一番,在他捧着肚子双膝跪地时,老妇收起烟杆闭上眼睛靠到了身后的树干上。
“大人,请您救救我家妻主吧,我如今一个人在此,眼看着孩子就要出世了您要我怎么办啊。大人,您于心何忍啊,让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母亲啊,大人啊。”男子突然嚎啕大哭起来,移步到了尤府尹身前,毫无预兆地举动竟将她骇得险些跌倒在地。
疾步向后退了几步手忙脚乱地爬起身,唤来人挡在身前,“你这男子好不讲理,你女人不见了你来找本官要什么要?本官上哪儿去找你孩子的母亲,还真是,”上一刻还满是怒容的脸上在下一刻又变了模样,“殿,小姐啊,咱们回去吧。此处又脏又乱,这些人又甚是不讲理整日整日的说胡话,小姐,还是请您早些回府罢免得这些人冲撞了您。”
见着尤府尹一脸恭敬又谄媚的模样,男子知这女子定是个说得上话的,又移步到了夙沙栾翛面前。抓着她的袍角死死都不肯放手,尤府尹自是不会就这样看着,便遣人上去想将那男子拉走。
可哪曾想一个有了身孕的男子还有这么大的力气,两三个壮实的女子上去竟都不能将人分开。拉扯中那男子身下慢慢见了红,不停地还有混有红色的液体流出。
也不知是谁叫喊了一声:“见红了,见红了。”
惊得还在拖扯他的几个女子下意识地松开手向后急急退步,男子的手还紧紧抓着夙沙栾翛的袍角不放。算不上干净白皙的脸上在这寒凉的天气里全是汗珠,面上还隐隐透着不正常的红色。
单手将他抱起疾步向一个房间走去,“尤锦,本宫限你一刻钟内找到大夫和产公。”
尤府尹全身一震,不假思索地吩咐了下去。
方才架起铁锅中的白粥已经煮好,清淡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杂院中。杂院里有女人有男人有小孩还有老人,小到还未出生,老的已有七八十岁。这些人捧着一只多是缺口的白瓷碗,盛好大半碗清粥找一个位置,呼着气慢慢地将碗中的白粥喝下。
孩子若是不够吃的,大人还得剩下一口喂给孩子。
房中男子凄厉的叫声回荡在整个杂院,一阵强过一阵,过了些时辰又弱了下来。几乎能震透人心魂的叫声听得尤府尹都有些头皮发麻,可杂院中的人眼中心中似乎只有手中的那碗清粥,对于男子和他腹中的孩子是否有危险根本就不在乎。
此时,仿若回到了姒柒允生产那日。虽是已经足月,可他的身子却还算不上丰腴,抱着他回华韵院的路上,不断有染红的液体从他的下体流出。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手流到脚上,似乎她这辈子少有那么慌乱的时候,竟然忘了如何到华韵院去的路。
此次,对于这个男子,许是因为想起那日的事才会如此罢。
“尤大人,母皇派本宫来查清楚此事不是让本宫来走走过场就罢了,尤大人既然如此不配合还险些闹出人命来。本宫想,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肥厚的身子一下子落到地上,肥硕的脸颊也跟着颤抖了几下,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冤枉阿,殿下,冤枉阿。”接着又磕了几个头。
“是与不是本宫自会查清,此事,还请尤大人不要再插手了。”
夜里,更深露重,屋外渐渐起了雾气。
面掩银质面具的脸稍稍侧开,合着烛火的光亮细细地用锦绢擦拭着手中长剑剑身,“听说你今日救了一个男子,你到还真是多情呢,怀了孕的你都不放过。”
“你若是男子,我自也不会放过你。”
擦着剑身的手一滞,“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她派我来最好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庚王的势力她知道得清楚。我若是隐瞒身份暗中查访被她杀害,她知道霜家人定不会放过庚王。此乃不失为一个坐收渔翁之利的好办法,可是如今我暴露了身份,她们知道我来此处是何目的定也做好了万全准备,我就是想查也查不出什么来,过不了些日子她自会再派人来。
既是如此我又何必费尽心力,现在,庚王才是她身边最大的隐患。”
“如此,你便想什么都不做,整日陪着男子便好。”
“这样也挺好。”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