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歌舞升平与东凰来使来之日无异,不过出席的人更多罢了,多了些带着自家还未出阁儿子的主君。殿中四名男子身着彩色纱衣,露出细白套着银饰的脚踝,肩上彩纱四扬,眼中生媚将在座所有人都看了个遍,也不多看谁一眼也不少看谁一眼。便只是这一眼也牵走了不少人的心。
殿中不免有些无趣,见也无人注意,便起身退出了大殿。
天空中一轮弯月清亮洁净,柔白的光亮洒在各处将一切都笼罩在光晕之中。还未走出太远,一柔软的小人就将她撞了个满怀,低头便看见那双耀如星辰的双眼,从惊慌变到惊喜。安抚着那人颤抖的双肩轻声道:“出了何事?”
“七七七殿下,您快去救救十殿下罢,他他掉湖里了”
还未等他喘过气来,就被人提起往前奔走,“在哪儿?”声音中带着隐忍的怒意,极力克制住心中的惊慌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将手中人掐死。
“在,就在前面那个湖中。”
疾步向前,将提在手中的人放到地上一把捞起一身湿漉坐在湖边瑟瑟发抖的嫩黄身影,苍白中带着些不同寻常红色的小脸满脸惊恐地抬起,弱弱地喊了声:“七姐。”
扯开腰上嵌双龙戏珠暖黄温玉腰带,抖开长袍为他披上将整个人都拢在怀里,看着另一个还在远处不住颤抖的男子,冷声道:“你二人怎会到湖边来,为何一个侍人也不带,又如何掉到湖中?”
团团的包子脸一直朝着地面,一双软软肉肉的小手相互绞着,口里嘟嘟囔囔着:“没有,就是就是”
“大点儿声。”
突然提高的声音令他不由得浑身一个激灵,抬起头来脸上全是委屈与惧意,“就是殿中太吵,太吵了,我,我我就与十殿下,出来,出来走走嘛。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儿来了。然后然后,脚一滑十殿下就掉了下去嘛。”越到后面声音带着的哭腔越重,“然后我一害怕,就就跑出去找人,后来你都知道了。”
“你是怎么上来的?”向来对他宠爱有嘉的七姐第一次用那种冷得令人心凉的语气和他说话,躲在她怀中下意识往深处钻了钻,也不敢看她。
许是掉到水中挣扎时将面纱弄掉了,现在一张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小脸带着泪痕腾起了红晕,抽泣了几下,在月光下显得犹是我见尤怜。也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无名火,本是全无表情的脸上染上怒气再也压制不住。
“我先送你回宫,若是不想让父后知道,就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全部忘掉。”
小脸裹在宽大带着些冷香的锦袍之中,愣愣地看着一脸冷色的自家七姐,知她是生气了,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重话的七姐生气了。
一路跟着两人到夙沙阳升寝殿又一路跟着夙沙栾翛出来的小人呆呆傻傻,一句话也不说,因她脚步实在迈得太大害得他不得不小跑跟进。走在前面的她突地又停了下来,幸好他有看路否则又得撞上。
“你二人不是坐在一块的,为何会一起出殿?”
这突然的问话令他不由得一惊,呆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来,“就是”
还在低头绞手小声嘟囔的人拦腰被人抱住,腾空而起,只听见疾风过耳之声,待他惊吓得叫出声时已经坐到了宫阁高高的屋顶上。凉风吹过灌入口中,趴在身边人身上咳个不停。咳得差不多了瞟了一眼下面又吓得一下子缩进那人怀中,泪眼汪汪地看着她道:“为什么你总爱欺负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要回家我要爹爹。你送我回家,爹爹,我要爹爹。”
“闭嘴。”
立马闭上方才还叫得欢快的小嘴,瘪着唇眼中带着幽怨地直盯着她不放。
“你都看到了什么?”
一只手死死地攥着她的衣袍,另一只手捂在唇上用力地摇着头。夙沙栾翛颇有些无奈地伸手弹了弹他光亮的脑门,方才冷硬的音调终于软下来许多,“说话。”
“我要是说了,你不能再欺负我还要送我下去还要带我去找爹爹。”触碰到那冷冷的目光,底气越来越弱再也不敢说下去,“我偷偷溜出来,不知道怎么跑到了湖边,然后就看见就看见十殿下和一个女子在湖边。两人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后来十殿下脚滑了一下就掉湖里啦,然后我就叫了一下那女子就飞走了,还真是飞走了耶。后来我就跑去找人然后你就知道了。”
“为什么方才不说实话?”
将一只手的食指放到嘴中咬了咬,也不敢看她,“爹爹说在宫中看到不该看的事不能说实话,我觉得我看到了不该看的了。”
“哼,今天不该看的不该听的你还会看到更多听到更多,不许说话不许乱叫。”伸手捂住他的唇鼻,浅浅的呼吸晕在她手心中,软软的唇传来的触感令人心头有些酥麻。
轻身闪身到不远处一棵在这种季节里还算枝叶繁密的树枝上,恰巧来了一阵凉风,以至于树枝颤动引起树叶抖动时没被人发现。约是正常人走十来步数的时辰,树下就起了声响,那声音令得被捂住口鼻的人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明日便要回益州了,一切都准备好了?”
那声音优雅高贵得不可一世,就像被浸在陈酒中多年的青梅,在地窖中藏了数十年,开封时带着冷香不浓烈却占据了人的全身心,令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嗯。”另一人音调暗哑,似经历过沧海桑田般透着些疲累,强压着那份欲要喷薄而出的情感,“龄因,好好照顾自己。”
身着华贵裙袍,金凤压身,凤尾绕边,发髻高绾髻上簪着刻凤衔珠钗。面容精致,眉目如远山青黛修长而清冷,一张脸清瘦不露骨每一分都精刻细画,侧脸时月光浅浅牵起他面容的绝丽,“担心我为何不担心担心你自己?”
“你是我今生唯一的牵挂,你好,”女子仰面淡淡一笑,看着那轮弯月映照在眼中,“你好,我便安心了。”
“现在与我说这些不觉得为时已晚吗?夙沙庥祁,当初你已经选择离开了今日又何必再与我说这些话?”
伸出的手僵硬在半空不知是该放下还是该放下,“是我的错。”
“你我不过是前世孽缘罢了,娶了曲梓昔不是已经代表放下了吗?”
唇间带着的笑有些无奈,“嗯,确实是已经放下。”
“缶王,陛下还等着本宫,本宫先行一步。”恍如初见时,他一袭华服着身,绾着悠悠发髻带着浅淡的笑意,盈盈一拜。
立于树下的女子看着离去的华贵身影双眼迷离,许久,低下头自嘲似的扬起唇角踱着步子深浅不一地走远。
待到再也察不到两人气息才抱着人轻巧地落到了地上,看着那满是惊恐的双眼皱了皱眉,“今日你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知道吗?”
狠狠地点几下头,捂着嘴不敢再说话。
再绕回大殿中时不复方才歌舞升平人声嘈杂,伴着悠扬的乐音合着幽幽的节拍到显得有些怡然自在。盘腿坐下时,一直端坐在大殿中不曾挪动分毫的碧落卿见着她回来,递上了一杯彩色琉璃杯盛装的清酒,浅笑道:“殿下且尝尝这酒。”
含了一口在嘴中看着殿中正在抚琴的男子,那男子一身霜色华服袍尾曳地,端坐于一方圆台之上。身前放了一张琴凳上面架了一把焦尾琴,男子容色生得极为精致,面目如上好器具精雕细琢而成。清贵清华,带着浑然天成的贵气美如初栀,生如月桂。
那双抚动琴弦的双手如根根玉雕白笋,美得令人移不开眼。殿中所有女子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这男子恍若天降,美得太不真实,恐是眨眼间下一刻就消失般。
碧落卿察觉到身边人稍稍有些不对,那双总是无波无纹的双眼中起了丝丝情思,带着隐隐的缠绵与浅浅的爱恋,那眼中的情感看得人心惊若是有人注意便能一览她心中所思。
一曲终,叫人意犹未尽地看着那男子起身,极是优雅地行了一礼道了声福。
公冶棐在寂静的大殿中拍着手掌,大呼:“妙,妙,妙。”修长的眼中掩住深处的情绪,转而笑道:“陛下,不知这是哪家公子,可有婚配?”
女帝冷厉的眼中一现而尽的情意未到眼底,拿起彩色琉璃杯饮下一口酒水,缓缓开口:“恐要让九殿下失望了,这可不是位公子。”话说到此顿了顿,厉眼在四周扫了扫,到了某个方向又略微停顿了一下,“他是朕后宫的君侍,因为年岁小了些便一直没迎进宫罢了。”
众人不免扼腕叹息但也不能与女帝抢人,只能起身恭喜陛下得此妙人。
一直端坐在大殿之上的凤后侧目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帝,淡淡一笑:“陛下何时迎这位公子入宫的,赐了什么分位,臣侍如何不知道后宫中还有这般一个容色绝丽的君侍?”
眼中柔色一闪而过,爽朗地笑道:“本是要与你说的,只是这大殿之上还是回宫后再与你细说罢。”
玉骨扇打上在男子眼前晃了晃,“你在看什么看得如此入神,莫不是那男子也将你的魂也勾了去?”言语中多带着些戏谑。
男子浅淡的容色带着浅笑,欠身道:“臣侍不过是觉得那男子有些眼熟罢了。”
“这么说来本宫也觉着那男子挺眼熟的,这宫中府中看过的男子没有成千也有上百,长得像的也挺多是谁家的公子也说不定。”
是么?可他明明觉得那男子,分明就是当年贴身随侍在七殿下身边的染尘,长相许是变了可是那明明不是一个宫侍该有的气度与华容,如何也错不了。
“殿下,殿下,殿下。”
听着有人唤她,敛下眼中神情,“怎么了?”
“殿下,将杯子给臣侍罢。”见她有些晃神,拿着空酒杯一直不放便忍不住出声了。
“啊”
凤后寻着声响望过来,平静的凤眸闪过冷色,音量比之平日也高了些,“七皇夫,怎么了?”
“回凤后,是臣侍不小心将酒杯摔碎了。”
“嗯,小心些,莫伤到了人。”
“是。”
惊慌地看着手中裂开的彩色琉璃酒杯,碎裂的渣滓还残留在他手心里,这酒杯没受过重击接过来便成了这样。看了一眼低下头敛下神色的夙沙栾翛,侧目,方才分明有人在往这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