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说了,不能去。”凤后拂开桌上盛着滚烫茶水的茶杯,厉声道。雍容华贵美丽非常的脸已几近扭曲,骇得殿中宫侍几乎不敢呼气。
“母皇旨意,儿臣不敢违。”
撩开凤袍走到她面前,修长凤目微眯带着隐忍的怒气道:“你成亲不过三日,她便派你上芜妄山,你难道不知道她是何居心?”
“父后,母皇圣旨儿臣不敢不遵。”
“哼,除了这句话你还能说什么?你现在倒是听话了,那你当时为何不听本宫的非要娶碧相之子?”
“父后过后不也没反对么?”
“那你为何又擅作主张在大婚那日搭弓射箭,你难道不知道这是她与碧舟廷在试探你吗?”男子咄咄逼人地问着根本不想给她留一点喘息的空隙,高涨的怒气似要将凤服袍尾上那只金绣九羽尾凤凰涅槃助它振翅翱翔。
规矩立在原地的女子丝毫不受男子影响,待他稍微消气些,才不急不缓地道:“她不是儿臣的母皇吗?她为什么会试探儿臣,父后为何又如此执着于不让儿臣上芜妄山?”
“哼,你当她是你母皇,她又何时将你当作她的女儿。”美丽带着光彩的双眸神色复杂,怨怼中夹杂着痛恨。仿若被囚禁在一个温暖华丽满是阳光的牢笼中,想挣脱却又舍不得,每每就要解脱又迷恋着牢笼中的一切,至始至终都将自己困于这一方之地。
“母皇自是时时都将儿臣当作女儿。”
“当日你的所作所为别说你不知道其中利害,既然你非要上芜妄山,本宫到要看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国师眼皮底下动你。”羽睫敛下投下淡淡的暗影,“本宫给你的人必须带上,无论如何本宫只要你平安。”
向来冷静沉着处变不惊的眼中浮起少见的柔情,看得那人一愣,无波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儿臣明白。”
二日,因为成婚之后碧落卿住进了住院便着人收拾出了原来寝居旁的房间,因为距离书房较近,方便有时歇下。不过刚成亲几日,房间收拾也只是收拾出来了,人还没有住进去。
姒柒允临近产期,肚子大到宽大的裙袍已经不能遮住,手脚也在肿大整个人看上去比未孕前胖了几圈。
“你这几日好好听乔公公的话,该吃什么就吃什么,别为了减什么肥不吃东西。身子这么大了不吃东西怎么能行,你听话,我去几日就回来。”
乖乖地点点头,圆润粉白的小手拉住那人骨节分明的手,睁着双闪着莹莹光亮的黑亮大眼看着她,“殿下能不能早些回来,臣侍害怕孩子会早些出来。”
笑着抚了抚他的头,“傻,孩子定会等我回来之后才会出来。”
因为姒柒允身子不便没出来送她上车,碧落卿早早地就带着侍人到了府门前。原本说话时还低头颔首不敢看人的闺阁男子,如今换了发式,变了衣着,带着稚气的脸上也有了已婚男子该有的成熟美丽。
“这几日府中上下事物就交给你打理了,本宫过几日便回来。”
碧落卿微笑着福了福身子,“是,请殿下放心,臣侍定管理好家中事务,请殿下早去早回。”
看着她上了马车到没了影才转身进府。
九月九这日皇家都会派一两个皇女上芜妄山吃斋,在虔央神殿沐浴静心三日。因夙沙栾翛自小体弱便从未上过芜妄山,这段日子身子好些了女帝便遣她上山祈福。上山沿途夏末初秋绽放的金菊还未完全开放,隔着车帘都能闻到野菊悠悠淡淡混着草香的清香。
近九月九这几日芜妄山会向皇城中的百姓开放,官员贵族百姓会趁着这个日子上山祈福,如果有缘还能见到全国最接近神明的国师。
上山祈福原本是代女帝上山,因为女帝不可亲身而至便会遣太女前来,但扶訾国中未立皇太女所以当今女帝便遣皇女上山。以前都是三皇女夙沙蔺蕤上山代她祈福,此次却换作了久病初愈的七皇女。
到了芜妄山山顶,此时祈福的人甚多,虔央神殿不承香火,上山的百姓也只是在虔央神殿前拜拜也就下山了。前来迎她的是国师座下大弟子祭卿酒。
“卿酒见过七殿下,请殿下随卿酒来,师傅在殿中恭候殿下。”
“有劳。”
祭卿酒将她引到虔央神殿中带上门退下。徒留她一人在这偌大空旷的大殿之中,国师不信道教不信佛教,殿中没有供奉神像,只是四处白纱飘渺进入殿中就像进到了仙境,朦朦胧胧,看不清殿中有些什么。
“七殿下。”来人自那重重纱幔中而来,发髻高绾,着一身宽大锦绣繁复图腾白色长袍,眉目修长。就像仙境中的仙者,踏着五彩祥云拂开重重白纱现了身。
“见过国师大人。”
“殿下,请坐。”
甩袖拂开飘荡的白纱,那一笑极为浅淡,屈身坐到檀木几前,伸手为夙沙栾翛倒了一杯清茶。茶水清冷全无茶香,倒像是隔夜茶水。
“听闻七殿下喜爱茶道,尝尝我这茶水如何。”
将茶杯放到眼前轻轻吸了一口气,尔后一口饮下,放下茶杯莞尔,“国师请本宫喝这凉透的菊花茶,不知国师何意?”
沾着杯中茶水在木几上描描画画,画完前一笔再画下一笔时前面画的也已晾干。“殿下聪慧过人,定是知道我的意思。”
“国师怎么就认为本宫知道?”
“殿下是谋大事者,请殿下喝这菊花茶不过是为了让殿下败败火,欲速则不达。”
看着她还在木几上涂画的眼眸抬起,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睛不由得瞳孔缩紧,极短的时间内又恢复了正常。“本宫不明白国师在说些什么。”
“殿下手中亡魂众多,身染太重的杀戮,在虔央神殿中静静心也好。”
“国师当真是无所不知呢。”
“欲谋大事,当断则断,殿下情思太重,所谓谋大事者六亲不认才能成就一番大事。殿下,趁还未沦陷及早收手避免悔恨一生。”
夙沙栾翛不由得觉得可笑,“国师之意便是本宫会被情事羁绊?”
“当断则断,否则留给殿下的只有无尽痛苦。成大事者切不可因私情而被羁绊,殿下本非池中物,那私情岂能让殿下放在眼里。”
殿中袅袅白烟升起,层层白纱将二人隔绝,夙沙栾翛看不清她表情何许,或许她已经不在。
“国师既然知道一切为何不告诉她?”
“守着她的王朝守着她安稳便好,殿下所成之事与我无关,又何必再告诉她徒增烦恼。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殿下,前些所言望殿下有所领悟。”
芜妄山山高处几近触碰到云彩,黄昏时分虔央神殿浸晕在昏黄之中,存于仙雾飘渺之中拔地而起固而不可撼也。
“此次上山,可做好了万全准备?”
“卿酒,虔央神殿后山的荼靡花是否已经结实了?”
祭卿酒淡淡的眉目恍若蒙上了一层水汽,晕在其中叫人看清不得,她的容颜似乎已经淡薄到了让人转眼就忘的地步,即使生得美丽非常。就算是喜怒也不曾从眼中泄露出半分,那掩藏情绪的本事到比夙沙栾翛还好些。
“这三日望你平安。”沉默许久后悠悠道了一句,带着随风而扬的袍袖袍角转身就要离去。
“卿酒,你想要什么?”
淡漠的眼似乎看清了尘世间的一切沉浮喧闹,手不自主地放到胸前,喃喃自语:“我,想要什么呢?”接着一笑,那一笑不带丝毫情感,“祭卿酒所求不过是殿下平安,这一生所谋不会落空。”
夙沙栾翛也不应她,背对着她看着远处起起伏伏连绵不断的云彩,暗自出了神。
“殿下,若是说卿酒此生唯一辜负之人便只有他。待殿下登大宝之日,请殿下迎水家荧雒进宫,恳请殿下护他下半生无忧安稳。”
转身之时,那飘渺不落凡尘的裙袍已不见。
“嘿,我就知道是你。”
愣神之时被一欢脱的小人打断,看着眼前这个不及肩高满面带笑一双灿若星辰的乌黑大眼滴溜溜转个不停地小人,不知为何,心中沉闷一扫而空清冷的面上也染上了笑意。“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啊,今日母亲陪父亲上山祈福我听说虔央神殿后山的荼靡结果了,也就吵着闹着跟来了。”像个偷到油的小老鼠般捂着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那你母亲父亲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母亲父亲见国师大人去了,让我在外面等着,我觉得无聊也就自己跑出来了。”
“是想那荼靡果实了罢?”
“嘿嘿,你带我去好吗?”
荼靡花开春日将尽,多有人用荼靡来形容男子易逝的青春容貌,或是那美极一时却极易老去的爱情。芜妄山虔央神殿后山种了满山的荼靡之花,大朵千瓣,色白而香,每一颖著三叶如品字。青附红萼及大放,则纯白。有密色者,不及黄蔷薇,枝梗多刺而香。
荼縻花枝梢茂密,花繁香浓,入秋后果色变红,果可生食亦可做酒。
极目望去看不到边的荼靡花海绵延不知几十里,红艳泛紫的果实透着甜美的果香,惹得蜜蜂黄昏时分竟还有在其间飞舞。沈清醉欢喜地跑到花丛中摘下一颗红透的果实,剥开来咬下一口,浓郁花香带着果腹的甜蜜,当真很好吃呢。
又摘下一颗剥开来递到夙沙栾翛眼前,笑盈盈地看着她,“殿下尝尝,真的好香,好甜。”
无奈地接过那颗果子咬下一口,“什么你都觉得好吃。”
“是真的好吃嘛,再尝尝。”
“四到六月荼靡花开是极美的,九到十月结果果实也花香馥郁甜美至极。”
“那很好啊,又有花看又有果子吃,很好不是吗?”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怎么能求他能懂得什么,“荼靡花开春日将尽。”
“春日过了不是还有夏日秋季冬天嘛。”
夕阳西下,橘黄的光亮将这满山的荼靡笼罩其中,映照着二人高低不一的身影。荼靡果甜腻的汁水自他小小的嘴中溢出,带凉意的手指蹭了蹭他的唇角,看着他一愣接着又红了脸,笑道:“可吃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沾着汁水的双手在裙袍间抹了又抹,也没注意到眼前这人皱了皱眉,拍了拍扁平的肚子,笑得灿若阳日仿若这漫山的荼靡都没有他的笑来得明媚美丽。也不知为何时时都能笑得这般耀眼叫人失神,“尝到了味道时时惦记着,下次来吃时许比这次还好吃呢。好了,咱们走吧。”
“你先回罢。”
“你呢?啊我知道了,你肯定想留下来吃果子吧,看着我在边上你不好意思,没事啦,我不会笑话你的。”
“你当我同你一般这么爱吃?赶紧回去吧,等会儿你母亲父亲该四处寻你了。”
“那,我走了。”
“嗯。”
跳脱欢快嫩青色的身影在荼靡花丛中起起伏伏,走到一半又满是笑容地转过身来,双手微握拢在唇间,那清脆稚嫩带着微微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山间:“殿下,下次荼靡花开时殿下再带清醉来,好不好?”
清冷无色的容颜在今日不知如何总是爱染上笑意,冲他挥了挥手,道:“若是有机会我便带你来,赶紧回去罢。”
“知道了,我们说好咯。七殿下,再见。”用力挥了几下手,露出白皙戴着绕丝银饰的手腕,跑到了没影。
黄昏日落时山间起了凉风,裹着荼靡果腻人的甜香直将人的裙袍刮到空中,敛下笑意,阖上双眸仰面由着清风拂过脸颊。吐出的话清冷带寒,含着压迫人心神令人反抗不得的威压散向四方,直叫人头痛欲裂心惊五脏欲破,“跟着本宫许久,此时不动手,尔等还要等到何时?”
顿时紫红荼靡若秋日秋风拂过田间小麦荡起了红中含紫的波浪,一直蔓延到远方。
“上哪儿淘去了?到这儿来了也不安分些。”
刚一进门准备偷偷摸摸地找个位置坐下,就有一威严的女声自身后响起,转身笑得好不开心揉身到那女子身边一头钻到她怀中,“娘,你们已经见到国师了?”
那女子生得不怒自威,一身气魄叫人不敢直视,高挺的眉目微锁,粗糙的手指在怀中小人脸上捏了几下,哼声道:“别给我转移话题,是不是跑到虔央神殿后山偷吃去了?这嘴都没有擦干净,哪家公子像你这般整日像个女子般总想着往外跑,还犹是爱吃。”
“娘,”小巧的唇鼻即将皱到一起,极为不满地扭动着身子,“哪有像你这样说自己儿子的娘啊。”
“行了,回去再收拾你,赶紧地,我们得趁着天黑之前下山。”
“知道了。”
隐藏在荼靡花海中身着黑色劲装,银具掩面的女子自四面一跃而起眨眼就到了眼前。一脚踏开四周荼靡,紫红果实顿时四溅开来,强劲的劲道,叫人闪躲不得的速度直直打中五名黑衣女子眉心,果核带着喷薄的血液在空中散开一道血雾,血腥味四散下一刻又被荼靡果香掩盖。
霜色锦靴踏着荼靡花连退了数十丈,霜白锦袍袍角扬开,一黑衣女子以雷霆万钧之势逼近手中长剑直指她眉心。无色的唇角裂开轻笑,无骨的手指夹住女子手中剑剑刃,就像摇着折扇与人谈笑风生般,那音令人如沐春风,“尔等实力不过尔尔,还真是小看本宫了呢。”
剑刃断作数截的瞬间,那女子瞳孔瞬间放大,到死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何时动的手。翻身直跃而起一脚将那名女子踏在脚下,不知何时手中多出一柄泛着银光的长剑,带着森森寒气,就像自那无间地狱中取出的利器,还未接近就能感受到那柄剑散发出的迫人煞意。
手挽剑花,足尖踮在荼靡花蕊之上,霜色白袍在空中只能看到一道残影,手起之时鲜血自三名黑衣女子颈间喷发而出。根本容不得一人反抗,手中剑不染血瞬间将剩下几人全部毙命,还未近她之身时便倒在荼靡花海之中。
四周弥漫的血腥味久久不能散去,白袍纤尘不染,负着双手踏着荼靡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