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君惜川漫步在御花园。
“终于动用京城的兵权了。当初她自己都快被活活烧死,京城兵权也未有丝毫的风吹草动。现下一个弃谷翼,就让她领着兵直奔而去。这么些年,她果然还对弃谷翼有情。”君惜川说着,折断树上一根枯枝。
三喜上前道:“皇上,随军的军医飞鸽来报,弃将军怕也就是这几日了。”
君惜川听了,眼中明暗不定,“他拼了命,想用这场仗换瑞宝儿离宫的机会,可朕的女人为何要别人给机会?”
“皇上,现在宝贵妃带着兵前往,原计划的人手不可能在途中截拦,如果弃将军死在返程途中,那南兵符?”三喜问道。
君惜川随手又折断一根枝条道:“弃谷翼只可能在临死前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瑞宝儿,宫中还有她瑞宝儿在乎的人,她会再乖乖把南兵符交给朕的。”
立在一旁的玲珑适时的上前道:“臣妾愿意替皇上分忧,暂时抚育二皇子。”
君惜川回身看了一眼玲珑,“好!不过你可小心些。”
玲珑低眉顺眼地行礼道:“是!”
君惜川接着问三喜:“七王爷回来了吗?”
“回皇上,还在途中。”
君惜川之所以突然问及君惜墨,是因为他很清楚,弃谷翼是北郡第一将军,倘若他突然死在途中,必会引起执掌南方军队的悲愤,甚至会引发动乱,邻国也可能会趁机侵扰。宁义儒已废掉,张相又年老,所以这个时候,需要君惜墨在朝中扶助来稳定局势。
君惜川将手中的断枝扔掉,背手而立,良久后,带着玲珑回了寝宫。
北郡西边的檀县,漫天下着飞雪,地上已经积了很厚一层,可雪却没有要停的趋势。太阳落了,但满天满地的大雪却衬的窗外明晃晃的,有些透亮。
檀县外围的梅花园室内,燃着炉火,很是温暖,炉上架着煲药的砂锅,腾起的缕缕雾气将药香弥漫到整个屋内。
瑞宝儿用布子垫着拿起锅来,将汤药倒进碗里,小山上前要帮忙,瑞宝儿笑笑摇头拒绝,小山便拿着留有药渣的药锅带上门出去了。
将药放到弃谷翼的床边,瑞宝儿轻声唤他:“翼哥哥,该吃药了。翼哥哥。”
弃谷翼躺着依旧昏睡。
白日,弃谷翼昏在车驾中,瑞宝儿下令火速到了檀县,小山则快马加鞭先到檀县去到了县衙,随后将一行人安排在梅花园。
檀县最好的大夫给弃谷翼号了脉后,开了药方,总共六副药,每日三副,连着喝两日。
瑞宝儿急着问:“只六副药吗?为何不再多开些?”
大夫摇摇头答:“已经是药石难医。这些也不过是用来多维持几日罢了。刚刚诊看时,发现将军似乎还服了些含毒的强药剂,能撑到现在都算是个奇迹。”
瑞宝儿疑惑地看向小山:“什么强药剂?”
小山低着头道:“将军的身体其实根本不可能撑下这场仗的,出发之前,他开了一些含毒的特殊药物,这些药可以让人在短时间内精力充沛,可却极度伤身。我劝过,可将军不听,这段时间还多次服用。”
瑞宝儿听了,不再说什么,只是拿了药方让小山去抓药。
第一副药喂服的时候,弃谷翼醒了,瑞宝儿扶着他一勺一勺地喂药。弃谷翼每一口吞咽,都觉得胸口撕扯着疼痛,但为了不让瑞宝儿担心,他强忍着喝完了药,可还是抵不住,昏睡了过去。
第二副药喂的特别困难,瑞宝儿将药用勺送进弃谷翼嘴里,几乎有一半洒在外面,瑞宝儿又小心地将流到弃谷翼身上的药水擦干净。
这会儿,第三副药好了,瑞宝儿想试着叫醒弃谷翼,却没有成功,她又试着喂了一勺药,可这会干脆半点药水都进不去。
瑞宝儿心里很是着急,想起几年前在南疆,自己途遇赤云一族被弃谷翼所救后,在他帐中装昏迷不醒,他喂药,自己也强硬拒绝,最后逼得他没办法含着药喂自己。当时,他是不是也着急坏了,如自己现在这般?
如果知道有一天角色会调换,瑞宝儿当时一定不赌气整他,一定好好地喝药。
想到这,瑞宝儿不再犹豫,端起药碗,将药水含在嘴里,然后俯身轻轻趴在弃谷翼身上,嘴对嘴将药送进弃谷翼口中。她多希望,弃谷翼也能像当日的自己一样,突然勾住自己的脖子亲吻,证明昏睡是假,骗吻是真,然后自己也学着他当日拽拽的样子回一句:“满意了?”
可他唇齿间都是寒凉的,即使对着嘴喂药,也还是有大半药水顺着嘴角流落。
瑞宝儿不放弃,一口一口地喂着。突然,弃谷翼猛烈地咳嗽起来,似是被药水呛住。瑞宝儿赶紧停了动作,抚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
止住了咳嗽,弃谷翼微微睁眼,看见面前已经急到手足无措的瑞宝儿,她眼角湿湿的,眼睛红红的。弃谷翼心中一片疼惜,明明是要保护她,奈何这些年自己总是让她流泪。
弃谷翼勉力出一个笑,“宝儿哭了就不漂亮了。”
瑞宝儿听了,别过去擦擦脸和眼角,回过头来,看见弃谷翼正在扫视着屋内,瑞宝儿就道:“我们现在在檀县外围的梅花园内院,这里比较幽静,适合你养身体。”
“梅花园?”弃谷翼低低重复着这个名字。
“嗯。县令安排的地方。进来的时候太着急,也没注意看园内到底是否有梅树。不过才刚进腊月,估计还没有梅花开放。”
弃谷翼又是微微咳了两声,转眼向窗外,“外面下雪了吗?真想和你像以前一样,到京郊踏雪寻梅。”
瑞宝儿出嫁前一年的初春,弃谷翼带着她共乘一骥,奔到京郊梅林赏梅花。那是大雪后的上午,遍地银白,但梅林间却是交叠着的粉红。瑞宝儿在林中玩的高兴,也不知在哪里掉了耳套。弃谷翼上前,拉过瑞宝儿,用手捂上她冻红的耳朵。她抬头对着他“呵呵”傻乐,问道:“翼哥哥,以后我们每年这个时节都来好不好?”
他看着她微笑,脸颊比花红,宠溺地回道:“好!你喜欢我们就每年都来。”
可那之后,他们却再未去过那片梅林。
瑞宝儿收回思绪,握住弃谷翼的手,“好啊,明天,明天出去走走。或许会有早开的梅花等着我们呢。”
第二日一早,趴在弃谷翼床边的瑞宝儿从睡意中醒来,感觉一只手暖暖地、慢慢地摸着自己的头,她睁眼,发现弃谷翼已经醒了,而且坐了起来,他眼中复又清明有神,瑞宝儿一喜问道:“翼哥哥,你感觉好些了吗?”
弃谷翼点点头道:“嗯。觉得精神还不错。宝儿,一会我们就去踏雪寻早梅吧。”
瑞宝儿心里欢喜,“好!我先去把你的药拿来,喝了药吃些东西,咱们就去。”
弃谷翼和暖一笑:“好!”
这次药喝的很痛快,弃谷翼自己端着碗,几乎是一饮而尽。之后,两人又进了些清粥小菜,歇了一炷香的时间,瑞宝儿帮着弃谷翼穿好衣服,系好披风,扶着他起身。
走到门前,掀开门帘,推开木门,屋外的冷气迎面而来,呵了凉气,弃谷翼又咳嗽起来,身体也微微有些站立不住。
“翼哥哥,外面天寒,要不等你好一些再去吧。”瑞宝儿担心道。
“我没事。走吧。”弃谷翼先迈步向前。
一夜雪后,晨起,梅园的下人已经将园中清出了一条路,路两旁皆是种着梅树,只是未有梅花。瑞宝儿扶着弃谷翼,小山拉开十几米的距离跟着,三人慢慢地走在这条干净的路上。
出了内院,绕过门庭,前面竟是一大片梅林,梅林深处点点深红,真的有梅花早开了。
梅花园的主人正从林中出来,见了瑞宝儿三人,知道皆是贵客,赶紧请了个安。他手中拿着几枝含苞的梅花枝条,瑞宝儿见了惊喜地问:“真的有梅花开了吗?”
园主回道:“今年这梅开的早,可巧让几位贵人赶上了。只是梅林中积雪有的地方有一尺厚,我看这位官爷身体抱恙,恐怕进去会耗费些体力呀。”
瑞宝儿听了看着弃谷翼道:“翼哥哥,要不你等在这里,我进去折几枝出来?”
弃谷翼摇摇头:“没事的,我还可以。进去吧。”
他看着瑞宝儿,眼中的坚韧让瑞宝儿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进到梅林,才发现雪没有想的厚,有些地方只是刚过鞋底,一步一步走过,踩在雪上,有着“咯吱咯吱”的声音。小山从后面绕到了前边,试图用脚先踩出一条路,使得身后的二人省些力气。
瑞宝儿起初只是扶着弃谷翼走着,后来听到他极力压制着的微微喘息,便用一只胳膊揽住他的腰,让他省些力气。
终于走到梅林中央,几棵梅花早开的梅树都集中在了这一片。这里种植的没有粉梅,皆是红梅,点点鲜红的花朵,映着褐枝白雪,脱俗的清丽中美到让人神醉。
“曾经答应过你,每年都会带你去京郊梅林的,却是失言了。”
瑞宝儿转头,看着弃谷翼说出这一句,原来他都还记得。此刻,他望着眼前的梅花,有着愧疚的神色。
“现在在檀县的梅林,你带我赏到最早的梅花,已经可以弥补所有的错过了。”
听瑞宝儿这样讲,弃谷翼回过头来,本想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咳嗽止住了话语。
随着咳嗽加剧,弃谷翼身体摇晃地厉害,瑞宝儿尽力揽着他不让他倒下,小山看到情况不对,赶紧上前,在另一侧支撑住弃谷翼。
等弃谷翼平复了咳嗽,瑞宝儿急着道:“翼哥哥,我们还是回去吧。”
弃谷翼摇摇头,转向小山:“小山,别忘了我之前嘱咐你的。”
小山听得这句,心顿时沉了,忍住所有情绪说道:“将军的嘱咐,我一定做到。”
弃谷翼深深吸了口气道:“将军府托付给你,我很放心。以后,我不在,要替我照顾玉婷和东和。我欠他们母子的太多。”
“将军放心。”小山说着泪水滴落。
弃谷翼单手抓住小山的肩摇了摇,“大丈夫,咳咳…哭什么?”
小山听了抬起胳膊抹了眼泪。
“好了,你去吧。我陪宝儿在这里再待一会。”
“是。”小山应后,解下自己的披风铺到雪地里,然后退到了梅林外。
瑞宝儿感到揽着的身躯微微有些颤抖,便问:“翼哥哥,小山留了披风,你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下。”
“我没事。难得和你并立赏梅。要不要我去折一枝来给你?”说着弃谷翼就要迈步上前。
他现在站立都不稳,怎么折枝?瑞宝儿止住他的动作,“我去折。”
瑞宝儿话出口,却依旧揽着弃谷翼。弃谷翼将瑞宝儿的手臂从自己腰间拿开,渐渐撤去被支撑的力量,很暖地露出一个笑容,示意瑞宝儿自己没事。
瑞宝儿想着动作快些,赶紧跑到前面梅花开的最好的树旁,随意折了一枝,转身,弃谷翼还是保持着微笑看着自己。
瑞宝儿迈步刚要折返,却见弃谷翼突然一口血吐出,将他脚下的雪地染得鲜红,接着身体沉沉坠落。
“翼哥哥!”瑞宝儿扔掉手中梅花奔上前抱住弃谷翼。
“咳咳,咳咳…”随着每一次的咳嗽,鲜血不断地顺着弃谷翼嘴边涌出。
瑞宝儿先是用巾帕擦着,巾怕被浸染鲜红,擦到后来,瑞宝儿扔开巾帕,用手徒然接着弃谷翼吐出的鲜血。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颗颗滴落。
“小山,小山!叫大夫,快去叫大夫!”瑞宝儿呼喊着,不想放弃一丝希望。
“宝儿,别…别叫他了。已经没有用了,咳咳…”弃谷翼抓住瑞宝儿的手,力气不支,话音低低的。
“不要这样,翼哥哥,不要这样…”瑞宝儿抱着弃谷翼哭喊着。
“听我…听我说,宝儿。答应我,以后好好的,别再为我流…泪了。”弃谷翼抬起手,擦着瑞宝儿脸上的泪水,“我这一生,好…遗憾,只是想让你幸福,却没…做到。你还恨我吗?”他眼角滑落泪水,眼皮重重的就快合住。
“不是的,翼哥哥,我是幸福的。我不恨你,从来都不恨你。”
弃谷翼听了,展开微皱的眉头,笑着闭上了眼睛,抚在瑞宝儿脸颊的手一瞬滑落。
瑞宝儿再呼喊不出一句,她将头深深埋进到弃谷翼的脖颈,紧紧抱着他,抱着自己十几年的爱与遗憾。
林中风起,飘来梅香阵阵,撩起地上的雪花,带着最悠远浓长的爱飞入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