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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9
书名：Untitled 作者：某晨 更新时间：2016-12-12 22:26 字数：4852
“我爸死了。”
“……对，对不起……”
白贤苦笑，嘴角只抬得到一半。他眼里神色慌张歉然的朴灿烈被一片白色吞没了。他很冷，自他任性地从家里跑出来已有半个小时。他忘了穿上外套，直到感觉寒风刺骨，却也不想回去。哪也不想去，就连朴灿烈那个和美到梦幻的家，也不想去。
他选择坐在这张长椅上，期盼着寒风能令他头脑清醒。
很快雪就下起来了。一开始只是细碎的小雪花，不多时便飘成了童话般的鹅毛大雪。他听到小孩子兴高采烈的欢呼声，即使从远方传来却字字句句依然清晰可辨的，和年轻的父母又喜又忧的劝阻声，和下一秒便噼里啪啦不绝于耳的鞭炮声。白贤想起自己小时候，每每下雪，必定趴在窗户上津津有味地观赏一番，却不出门，因为母亲告诉过他这个天气容易感冒。
此时此刻，妈，你还会像那时那样关心我吗？你这个不知几岁起就长起了反骨、不再那么百依百顺、甚至总给你添麻烦总叫你失望的儿子。
他想起自己去大学报到之前，在车站，她并不说什么，也不像身边感性的母亲们一样哭哭啼啼。后来他坐车走了，仗着她近视，他扒着车窗看她，一直到脖子酸痛难当。最后一眼他看到的画面是，她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座永恒的雕像，目光追随着他，即使已然失焦。
他想起自己确定了做写手的理想后定居在E市，生活拮据坎坷，她则像不存在一样，不脉脉地嘘寒问暖，亦不喋喋地向他索取什么。一年到头他回到这里，她也是寡言的，偶尔幽幽讽刺他有上顿没下顿，再千方百计地游说他来端自己心目中的铁饭碗，尽管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他想起去年这时，自己也半开玩笑地说了这些话却惹得几乎不可收拾，她抱着他哭得失态，那是他自从再也见不到父亲之后，好像是第一次，见到她决堤般的泪水。她说孩子，妈什么事都能同意你，你想离开家去外地上学，想写你喜欢的故事，妈不愿这样，但只要你喜欢。就这事不行。
可他还是说了，于是起初还能勉强打趣的她的语气也随着他的态度愈发强硬，她说你知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你？他说我不怕。她说如果俺说你不是俺孩子呢？他说你别这样，有意思吗。她定定的看着他，眼神虚无空洞，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然后她的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他说妈咱能别动不动就哭吗？
她说，滚。
他愣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走近那个濒临崩溃的女人，问你说什么？她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在他面前慢慢地蹲下，双臂颤抖地抱住自己。他想自己再在这多待一秒就会疯掉的吧，他头也不回地跑出家门，并不抱希望会有人找得到他。
但如果没人找到他，他会在这个雪夜里安静地离开吗？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在梦里终于与外婆相见，他也会看见那个自己只见过他的照片的陌生的父亲吗？
朴灿烈让他穿着自己的大衣，他于是记起自己家里也是不暖和的，少一个人会更冷吧。她知不知道自己添衣服呢，毕竟没有人再能提醒她。
白贤睁开眼，朴灿烈的面孔渐渐清晰——那是一张无忧无虑的面孔啊！他又经历过什么呢？白贤不由得有些迷茫，自己和他真的合适吗，自己为了他而与母亲争吵甚至于离家出走的做法值得吗？他想起就在一个月前他还因为朴灿烈提了一次金钟仁而负气丢下他走了，现在他想明白自己对金钟仁只不过是一种听到传言后自满作祟而想留他在身边的单纯的占有欲，并非好感，他对朴灿烈也一样吗？
而他真的不怕世俗的非议吗，像他信誓旦旦地向主编保证的那样。明明鹿晗因为吴世勋大庭广众抱了他一下就动辄辞职的事情他记得那么清楚。
吴世勋也说过，可能他根本就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他，那大概就是不喜欢吧。就是不喜欢。
“……我们分手吧。”白贤说，声音轻得像落在他睫毛上的一片雪，这雪融化了，便落在他眼里，又落在他脸颊上。他低下头，他恨不得自己蜷缩成尘埃那样小，小到可以躲开朴灿烈失望的目光。他起身，却险些因为坐了太久而发软的双腿再度跌坐下去。朴灿烈扶住了他，那双大手像一块烙铁，滚烫的温度让他惶惶然挣开。“谢谢你的大衣……还给你。”
他脱下朴灿烈的大衣，背对着对方递了出去，仿佛过了很久才终于有人接过。他该立即走掉，却迈不开脚步，他还恍惚着——一年半的关系就这样结束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就像当初他被吵得不耐烦了跑去开门，也没有想过他会和这个冒冒失失闯进他家里还请求借宿的人走到今天一样。
他在心里小声地说了一声再见，随即深呼吸，握紧了拳头。该离开了。
——却被人从身后温柔地抱住。朴灿烈把脑袋搁在他肩上，亲昵地蹭蹭他，“这样就算不穿外套，你也不会冷了。”
“我尊重你的决定。我知道有一天咱俩会分开，但在我心里，我从来没有担心过我会弄丢了你，或者你弄丢了我。”
“我送你回家。”朴灿烈来到他面前，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介意，也不擦去他下巴颏儿上星星点点的水珠，又一次为他把大衣披好。白贤死活不抬头也不配合，然而朴灿烈也拗了起来，不很使劲，他却也完全抵抗不了。穿好衣服后朴灿烈又牵起他的手，“哎，这么凉。”他把它放在唇边哈气，直到暖起来了。“走吧。”
白贤在他身后默默跟着，眼泪把他裹成了一只茧。
半路上朴灿烈手机响了，短信的铃声，他停下脚步查收，随即感觉后背被钝钝地撞了一下。“睡着了吗？”朴灿烈笑话白贤，白贤却纳闷，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朴灿烈低头嘀嘀嘟嘟地按手机，一边不肯松开握着白贤的手。白贤很奇怪为什么这双手就是不会凉呢？他闭上眼睛，隐约听见朴灿烈笑笑又叹了口气，那是因为看到吴凡给他发的骚扰短信了。朴灿烈没回他，合上手机，拉着白贤在风雪中继续前行，沧桑而坚定。
天边绽开一朵绚烂烟花。朴灿烈扬起嘴角，“我还是觉得我们以后也会一起做这件事。”白贤死死盯着他几乎湿透了的金发，心说你真傻。
再拐一个弯就到白贤家了。朴灿烈回头看白贤，白贤立即垂下了眼睛，“你回去吧。”他绕过朴灿烈，一边想挣开朴灿烈的手，但对方抓得愈发紧。
“都到这了，不请我进去坐坐？”朴灿烈笑得邪气，就像那天傍晚小巷里他摘下面具后的样子。
白贤无奈，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气跟朴灿烈说话了，索性不答，兀自闷头回到家里去。“妈你怎么也不知道关门！”他若无其事地朝屋内嚷一声便要把门带上，朴灿烈却已经堵在那里了，歪着脑袋看他，一副认准了他不会拿自己怎样的欠扁表情。
突然朴灿烈的眼睛亮起来，“阿姨好，我是朴灿烈！想必您已经通过白贤知道我了。”他微微鞠了一躬，于是白贤大概知道身后的状况了。他狠狠瞪了朴灿烈一眼，回头，“妈你想说什么就尽快说吧，人家非得送我过来不可，看我衣服穿得少，还大方把外套贡献出来了。对了，你的外套。”白贤连忙把它脱下来，“妈你赶紧的，人家还得回家。”
母亲抬眼看了看满脸堆笑的朴灿烈，“那你跟俺来吧。”
“妈妈妈，长话短说，长话短说！”
“你先少废话！给俺把鞋刷了。”
“…哦。”
朴灿烈看着白贤灰溜溜提着鞋往水池边跑的身影就笑了，转回头来又迅速刹住，毕恭毕敬跟白贤妈妈进了里屋。那大概是她的房间了，不长的双人床，床头摆了一张相片，是她和白贤爸爸的。后者颇具艺术气息，衣着简朴，脑袋后面露出一截细细的小辫子。白贤的天分是遗传的他吧？
“你不觉得俺家里有啥不对头吗？”白贤妈妈不知何时已经转过来看着他。
朴灿烈收回目光，顿了一顿，“白贤跟我说过了。”
“他咋说的？”
“…就是，就是说他的父亲……去世了……”
“傻孩子，他其实啥也不懂。”白贤妈妈笑了，坐在床边，伸手抱来一只热水袋搁在膝上。“俺连他亲爹的面都没见过……换句话说，他‘爹’和俺一样，也是个女的。”
“……？”
“俺年轻时候不懂事，跟俺们那一个女孩子走得挺近，近得根本不能说是朋友了，虽然那时候也不敢大庭广众地做出啥出位动作来，反正就是和普通朋友不一样。那时候都保守……俺爹娘不承认俺和那女孩子的关系，后来俺要出门，他们也不让了，怕俺是偷偷去找那个女孩子。那时候电话也不好打，也没扣扣，俺信也寄不出去，就这么跟人家断了将近半年的联系。……再后来俺就跑出来了。”白贤妈妈垂下眼睛，“那女孩家里挺富裕，她在这赁了间房子，俺俩省吃俭用的，攒出了买下这间房子的钱。俺那时候啥都不会，公主病丫头命，饭都不会做，成天靠人家伺候着，人家也不抱怨。处了两年，生活好了，俺俩又商量着抱个孩子，就是白贤。俺俩一块给他取的名字，至于姓，就让他随那女孩子了。真是特别好的一段日子，如果她不长那挨千刀的病的话。”
她没再说下去，朴灿烈却也能了解个大概了。他也说不出话来。
白贤妈妈慢慢起身，“你喝水不？”
“不了不了，谢谢阿姨！”见白贤妈妈执意要倒水，朴灿烈忙跟过去，“我自己来就好，谢谢阿姨。”
“唉。这事俺谁都没跟他说过，没想到第一个人会是你。给俺也倒杯水吧。”白贤妈妈接过朴灿烈递来的杯子，“去年白贤就含蓄地给俺提到过，俺俩好端端吃着饭呢，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搬了个小板凳就坐到电视机前，当时电视上演的就是你，还有另一个小伙子。俺不同意他，一方面原因你现在知道了，另一方面是不清楚你的为人。老天爷眷顾俺，让俺就算跟一个女孩子过一辈子也很快乐，俺不知道白贤能不能像俺一样运气好。”
“俺啊，不晓得你们这些风风光光的小年轻心里咋想，跟同性在一块，是真喜欢呢，还是单纯图新鲜呢？今天白贤跑出家去，俺发现他连外套都没穿，还急慌慌想给他送，没想到走到半路看见他披着一个人的外套，身边站着你。今天天真冷，俺也觉得你是真喜欢他。这就足够了。”
朴灿烈点点头。“我妈妈也这么想。”
“要是俺今天死活不放人，你打算咋办？”
“…其实刚才白贤连分手都说了，他真的很在乎您。”朴灿烈微笑，“我跟他说我不担心我跟他会分开，其实心里还是害怕的。我没有恋爱经验，也没有顾虑，不会对他有所保留，我有几分喜欢他，就向他表达几分。他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而且如果您像我的父母一样愿意支持的话，我想也会是最后一个。”
白贤妈妈沉默良久。“很好，小伙子，肯说实话！”
“阿姨您都说实话了，我也得对您坦诚不是。”朴灿烈憨憨笑。
白贤妈妈也笑了。“那行，俺估摸着俺的鞋也快刷好了，俺起来了。”她走来，拍拍朴灿烈的肩膀，托负重任一般，“比俺当年成熟多了，也比白贤成熟多了。俺刚刚跟你说的话，你知道哪些当讲，哪些不当讲。你们俩的事，俺是没什么意见了，但办事儿，现在还不行。”
“我懂的，阿姨。”
“嗯。最后嘱咐你一句，你看见床头上这照片了吗？那女孩子，她不喜欢照照片，俺好容易把她说动了，她才照了这么几张。现在俺也只有她这几张照片了。”
“……我明白。”朴灿烈点点头。“那我走了。”
“…哎，走吧。”
朴灿烈最后向白贤妈妈行了一礼便转身，走了没几步门就自己开了，幅度之大力道之猛，差点把他额头磕出一个坑。
“朴灿烈我收回我刚才的话！”白贤上气不接下气脸红脖子粗地，“妈我跟你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这个人，他也对我挺好，我爸当年追你也不至于大雪天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给你吧！这个人我说什么也不能放开的妈，希望你能理解！”又转向朴灿烈，“我再也不跟你说分手了，以后也再不会说了，你也不准说！”
“俺的鞋呢？”白贤妈妈面无表情。
白贤腾地伸直胳膊把一双湿棉鞋从背后亮了出来。
“行了，鞋留下，你走。”
“……妈……”
、“赶紧的，人家要回家，不是你说的吗？”
白贤云里雾里地看了眼只肯给他背影的母亲大人，又看了眼几乎憋不住笑了的朴灿烈，皱着眉揪了揪后者的衣角，“快走了走了。”朴灿烈就乖乖跟着他出来。
出来走到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白贤扬起下巴，朴灿烈俯下脑袋，四片嘴唇就结结实实对在了一起。想到一块儿了。
“我妈跟你说什么？”白贤喘着气问。
朴灿烈蹭蹭他鼻子，“让我好好珍惜现在，但得再观察一年。……没事，一年也不长，你看咱俩这不是很轻松就一年半了嘛。回去吧，外面太冷了。…我在你妈妈面前表现得可懂事了，别现在我非得让你送又显得我好像很不懂事。”
“…那好吧。”白贤挠挠脑袋，这人是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的？“拜拜。”
朴灿烈冲他抓抓手指头。
白贤进家门了，朴灿烈也转身往家走。他不知道此时白贤正趴在窗前看他，心里想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回到同一个地方呢。他走着走着，手机又响了，还是吴凡，两条消息，第一条叫他在未来婆婆面前自然点，第二条得瑟万分地问他自己的招管用不。
[我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发送。朴灿烈嘿嘿笑着把手机塞回口袋。他不知道另一边的吴凡收到短信之后几乎跳脚，我这是在整你啊小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