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久久玩味,从压根里让人生厌,“那是自然,笑话被别人看光了,可不要赶人走了么!”
我恨的压根痒痒,也耐不了他,只是咬牙切齿道:“是,还嫌我不够丢人是么,面子丢光了还要丢里子是么?”
他微露笑意,“既然知道丢人,就该找个地缝,沈府的地缝你也钻不进去,也不看看自己是何能耐,想杀死个人很容易,只怕你连只鸡都杀不了!”
该死的沈默涵,什么时候倒霉他都免不了来奚落我一番,杀鸡是么?那我就杀给他看!
大喊“秋吟!”
她急急促促的跑进来,道:“二少奶奶!”
我吩咐道:“去厨房给我找把刀,找只鸡过来,我要杀鸡!”
秋吟急得满头大汗,用眼角的余光瞥我,沈默涵嘤嘤笑,我大喝,“还看着我干嘛,赶快去!”
沈默涵摇了摇头,“行了,难为一个小丫鬟干嘛?”边笑边道:“杀鸡就算了,今日找你是有事请商量!”
看他满脸肃穆之色,屏退了秋吟,走进内屋。
他呷了一口茶,不急不缓道:“你知道苏家出事了吗?”
我点了点头,“那天,我去求见大太太,三姨娘跟我说过了,我派人去找你就是为这个缘故!”
他久久才道:“苏氏米店很快就要查封了,大娘那边还没发话下来,是准备撤资还是继续合作也说不定!”
我的面色煞白,冷汗涔涔,他不急不缓继续道:“我跟你说目的就是希望你要沉住气,你不能倒,你一倒,苏家也要倒了!”
我浑身都在抖,那个女人她果真毁了父亲数十年来的基业!
不,我不能让她得逞!
沈默涵给我倒了碗茶,我愣怔的一口气喝了,道:“现在怎么样了?”
他摇了摇头,“情况不容乐观!”
沈府内个个乌眼鸡似的瞧着我,府外又遭大太太的算计,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盘死局!
而我身困其中,有心也无力。大太太便是看准了我这点,她是步步为营,可我确是步步沦陷。
我没有别人的谋略,亦学不来。可是,凭我过人的胆识,这沈府就不该困住我!
推开窗,早已是梨花满地,手持花锄,轻轻吟诵,“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这样好的天气已是常见,三姨娘笑盈盈的问我去哪,我浅笑道:“去葬花!”
“清泠真是雅兴之人,难不成你要做那《石头记》里的林黛玉不成?”
黛玉多愁善感,我又哪敢自比黛玉呢?那份孤高,淡雅是我万万及不上的。
我拈笑道:“三姨娘羞死我了,我哪敢和黛玉相比!”
玩笑间,就不出门的西楚冰也淡淡梳妆,同我去和大太太请安,“昨日府内好大的阵仗,楚冰听说是二姐姐这边出事了?”
看她满脸的疑惑,我开解道:“房里的奴才个个不安分罢了!”
整装待发,搁置了花锄,三人嬉笑间已到了樱秀苑,何心瑜手挎竹篮在采菊花,看见我们来了,迎上来道:“三姨娘和妹妹们都来了!”
她身旁的丫鬟素汐笑道:“今晨我们奶奶惦念大太太的咳疾未愈,又听说菊花有止咳的作用,用来泡菊花茶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三姨娘含笑道:“心瑜有心了,倒显得我们不孝顺了。!”
何心瑜言语讥讽道:“哪里,不过是心瑜一时想的周到罢了。搁在清泠妹妹身上,想必也是会的!”
她的眼神朝我瞟,我笑道:“是呀,妯娌姊妹更加无需分你我!既然姐姐有心了,那清泠就多谢姐姐惦念!”
说话时,菊嫂出来了,招呼大家进去。
大太太素面朝天,堆满了愁容,“都来了,菊嫂看茶吧!”
菊嫂搁下一壶碧螺春,笑道:“前儿大少爷刚得了一壶好茶,就给大太太送来了。大太太舍不得吃,拿出来给大家吃吧!”
我笑道:“大哥在外都惦念着大娘您,大嫂更是不必说了,刚进来就看见大嫂摘菊花,准备给大娘泡茶呢。这对夫妻倒真是好福气呢!”
我瞟了瞟三姨娘,她附和道:“是呀,大姐你多好的福气呢!”
西楚冰喝茶不语,心瑜谦笑道:“都抬举心瑜了。心瑜不过一时想的周到罢了!”
大太太点了点头,“心瑜是稳重些,清泠也该好好跟心瑜学学怎么教管奴才,如今也不会生出这许多风浪了!”
何心瑜盖上茶盏,道:“大娘您还在病中,况且清泠妹妹她也是不想的,快别说了这话,少不得离间咱们妯娌的感情!”
西楚冰沉闷半晌开口道:“二姐姐心底淳朴善良,想必对待奴婢也是温和的,哪管大姐姐是雷厉风行呢!”
何心瑜笑道:“在西妹妹眼中,姐姐是河东狮吼么?”
众人笑了半晌,三姨娘道:“做事最要看的是民心,俗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心瑜和清泠只不过是春花秋月,各有千秋罢了。各花入各眼而已!”
大太太呷一口茶,道:“是啊,各花入各眼,三妹妹此言差矣。如果说三妹妹是朵玫瑰花,那么墨轩的娘呢?入了谁的眼?”
大太太有意挑起纷争,三姨娘处处回避锋芒道:“大姐伶牙俐齿,玉茹自叹不如!”
“岁月催人老,从前你不比我更伶俐些?”
我恰如其分的笑道:“三姨娘和大太太,便是咱们府内的常青藤,永远青春不衰!”
何心瑜自是不会放过这讥讽的机会,笑道:“清泠妹妹好大的口气,永远,永远,说的这么容易么?”
我和何心瑜二人之间的笑容只是含了几分刺的微笑,真正的硝烟只怕还没拉开序幕!
何心瑜回了望月阁,走至院阁角落,只听见细语,“昨天晚上叫你换个姿势,你便扭手扭脚。”
只听见一声媚笑,随即含笑嗔道:“哪有啊,明明是你……”
何心瑜怒不可遏,素汐按捺不定,劝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大少奶奶。为今之计,只有忍!”
何心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素汐,你看我如今还算甚么大少奶奶,连个戏子都敢压在我头上。”
素汐摇了摇头,双目炯炯,“大少奶奶沉稳扎实,大太太甚是合意。西姨娘放浪形骸,迟早大太太会收拾的!”
何心瑜抬头望着无际的天空,喃喃道:“我是空有其名分罢了,墨轩……墨轩……”
她多想那个男人能够停下来看她一眼,念叨她一句。
哪怕是一个眼神,一句微不足道的关心就行。
她不奢求他能爱她,她不需要爱,她只需要无际的权利!只有权利,才能填补她内心的空虚!
回了寒露阁,秋吟捧出茶水,细细道:“出了三四遍色了,就等着二少奶奶回来了呢。”秋吟是个伶俐的丫头,手脚仔细,只是雪月的气性到底与我有些想像了。
为今之计,我也是无转换之地。大太太顺藤摸瓜往下查,只要何心瑜在一天,我对她的恨意只能更入骨一层……我紧紧抓住楠木木椅,久久,手心里直要沁出汗来。
不,我努力抚平糟乱的心境,长长的呷一口茶。
轻轻唤道:“秋吟,去,把大少奶奶喊来陪我说话。”
她笑意吟吟的奉命去了,倏忽间,何心瑜有备而来。
我努了努嘴,“秋吟,看茶!”
何心瑜打趣道:“妹妹果然是最知礼数的,丫头也是伶俐的很呢。”
我将心底的恨意暗暗的按捺住,挤出一丝笑意,“不让姐姐笑话,妹妹知道人心不古的道理,所以知道有些丫鬟信不得,所以并不敢过分看重她们。不比姐姐,素汐妹妹真真是姐姐的心腹呢!”
她寡淡了敌意,似笑非笑的道:“妹妹一张嘴,真是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一丝的错处来。”
“和姐姐相处了这么久,不想伶俐都不行。妹妹的今日还要感谢姐姐的一手调教。”我精致的璨笑,也在嬉弄着何心瑜。
她不急不缓道:“可谓名师出高徒,那我白白当了这个名师,不知妹妹可当得起高徒?”
“当不当得起,还得姐姐怎么看,清泠也只是略懂皮毛,不比姐姐是刀山火海里趟过来的。”
她笑的愈发璀璨了,看不出几许真假,“妹妹有自知之明就好,有些事捅破了反而不好,可不捅破也会让别人觉得我们懵然不知。”
“捅不捅破,都是姐姐的意思,但妹妹看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姐姐自然是迷惘的,妹妹这个旁观者也是迷惘的。”
已近傍晚,今日喊何心瑜过来,一则为了试探,二则也是为了探明是敌是友,今日看来,何心瑜跟我一样,都是困兽之斗罢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相互为难?
大太太突然一击,让我们互掐。好狠,好厉害!
要么借何心瑜的手除去我,要么借我的手除去何心瑜。
无论怎样,对大太太都是有利无害!
夜色如澜,我不禁念起那首《秋夜即事》绛芸轩里绝喧哗,桂魄流光浸茜纱。苔锁石纹容睡鹤,井飘桐露湿栖鸦。
抱衾婢至舒金凤,倚槛人归落翠花。静夜不眠因酒渴,沉烟重拨索烹茶。
夜凉了,再也没有瑞香关切的为我披上披风,也没有她的句句关切在耳旁。
瑞香,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我阖上双目,心中无限感慨、悲凉,痛苦与矛盾交织。
忽的,想起黛玉的《秋窗风雨夕》自古以来,吟悲者无数,今时今日,我也只记得这一首,空想起来,不仅贴合自己的心境,更贴合自己的境况。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泪烛摇摇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谁家的庭院没有秋风侵入,那里秋日的窗外没有雨声?丝绸的被子无法抵挡秋风的力量,秋夜将尽的更漏声催来更急的雨声。
不知风雨几时休,不知风雨几时休……我卧上了床,薄衾而眠。
第二日晨起,随着三姨娘和何心瑜的脚步去给大太太请安。
何心瑜一身家常的打板,三姨娘依旧是精致的旗袍上身,西楚冰犹如花枝俏,尤为出挑。何心瑜露出鄙夷的神色,“打板的小家子气。”
西楚冰脸上虽是悻悻,心里也只怕含了无尽的委屈。
三姨娘开解道:“楚冰很少出来,心瑜作为姐妹至少该关心些。”
何心瑜欠身,道:“儿媳受教!”说罢,又瞪了西楚冰一眼。
我浅笑道:“大娘还没出来,不知是否昨夜里又咳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