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嫂回道:“承蒙二少奶奶关心,大太太昨夜里咳疾复发,咳出血来了呢,今个人一早就遣了大夫来看。”
三姨娘急切问道:“既是病了,怎么墨轩和默涵没回来?”
何心瑜道:“墨轩自是大事要紧,沈家内外疲弊,这不今早刚从西妹妹那走呢!”
西楚冰道:“墨轩叮嘱我说是要孝敬大娘,怎么瑜姐姐不知道吗?”
何心瑜呛得脸红,“你……”
我递了个眼色给三姨娘,她笑道:“都是自家姐妹,知不知道也没甚么要紧,现在不是知道了么?”
三姨娘言语有奚笑之意,我只是一旁静静的不出声。
倏忽,大太太走出来了。
我笑道:“大娘!”
众人一一请安。
她抬手示意大家坐下,古怪的面色中透出几分的肃穆。
“今天,大家来得正好!
华叔将瑞香和雪月带了上来,大太太沉沉道:“昨天,我让华叔严刑拷打过了,雪月也已经俯首认罪了。”
她的眼神扫过每一个人,继续道:“那就赐她沉井!
我的心一紧,沉井!
沉井,是沈府内最酷的刑法,将人的头死死的拽进井中,鼻息了无至死!
大太太此举大有息事宁人之意,而这一切的代价就是—雪月!
暗夜里,素汐偷偷摸摸往花园出去了,打了个灯笼,形色匆匆。
素馨等的不耐烦了,转来转去,素汐示意她噤声,拉至无人处,悄声道:“素馨!”
姐妹二人紧紧拥抱,两三年不见,再见却是这样一番景致。
素汐破涕为笑,“当年爹送我进府的时候你才十五岁,那么点大。现在好了,你也十八岁了,你也进府了。有我们姐妹两个在!”
素馨抹了抹眼泪,“是呀,只要我们姐妹在一起就好!”
“在府里,所有人为了生存而斗,我们要做的就是八面玲珑,游刃有余!”
素馨不解的问,“沈府是虎狼之地,为何姐姐不想出去,反而要继续留在这呢?”
素汐的眼神愈发犀利,“因为我想要的还没得到!”
素馨摇着头,“咱们只是卑微婢女,还有什么要得到的呢?”
“正因为咱们身份卑微,才要得到我们得不到的,如今沈府内人人自危,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斗得死去活来,殊不知大太太幕后操纵,决胜千里!哼,斗吧,这府里的斗争是无休无止的,只要她们继续都下去,我就终有一天可登上高位!”
她的笑容冷到素馨的心底,曾经天真美好的姐姐如今也变了,变得对权势的熊熊渴望,这一切只会令她愈加憎恶这个府邸。
秋吟掌灯,我研墨,遂提笔写下: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残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愁似李清照,写罢,吩咐道:“秋吟,去把桃花醉取出来!”
秋吟笑吟吟为我斟了一满杯,劝道:“桃花醉后劲较大,奶奶还是小酌较好!”
我点了点头,开怀畅饮起来,反复吟念那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明日就是雪月大刑之期,我仰天大笑,又饮一杯!
为了权利,我连曾经的婢女都可以放弃,我的双手占满了鲜血,踩了雪月的尸体向上爬!
这一切,我又该怨谁?
我命由我不由天!
对!
那雪月的死又该怪谁?大太太的狠辣?还是我的出卖?
或许吧,没有绝对的孰是孰非,要怪只能怪她挡了我的路,要怪就怪她太争强好胜了!
逼到眼角的泪水,我生生的忍住,决不让它滑落。埋在心里的凉意,深深的刻入骨髓。
心早已憔悴,我早已被伤的体无完肤!
三姨娘正在描眉,沈墨轩蹑手蹑脚轻轻步入,三姨娘倩笑“什么时候学了这一套?”
“被你看穿了。”他肆无忌惮的笑意蔓延,“一个婢女值得大娘动这么大的脾气!到底是大娘厉害还是你厉害呢?”
三姨娘搁下眉黛,璨笑道:“大姐棋高一着,我自叹不如,心瑜和清泠也只是垫背罢了,着盘局没分胜负!”
沈墨轩拍掌大笑,“局内虽无胜负,局外早怕胜负明了!”
“胜负自在心,何必斤斤计较。”
“愈是不爱计较,就欲要计较。三姨娘,连墨轩都自叹不如啊!”他拱手作揖,俯首称臣。
三姨娘妩媚一笑,“今日你来到底何事?”
他淡淡道:“没事,就不能来看你吗?”
大太太房中:香气萦绕,菊嫂摆好茶果,大太太道:“下去吧,我和心瑜说些体己话!”
何心瑜执白子,大太太执黑子,楚河汉界各分东西。
何心瑜开口道:“大娘的身子好全了吗?”
大太太咳了两声,“左不过就这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今晚合该我劝一劝你。”
何心瑜讪笑道:“大娘这是甚么话,您是长辈,有话便直说,心瑜笨口拙舌的,怕是话有误。”
大太太摆下黑子,道:“我病了几日了,也想了很久。家产该如何安置,当家的位置该由谁来坐?”
何心瑜拨弄了两粒白子,笑道:“大娘这是做甚么?墨轩虽是长子,家产总该有他一份,但我和墨轩不差这些,产业虽墨轩管制,但总是老爷名下,有些事办起来束手束脚的,默涵是二子,依我说任何事都由大娘您来定夺制裁,府内众人无不服之!”
何心瑜瞥了一眼,大太太浅笑,“不管是谁继承,老爷当年就有规定立嫡不立长,立妻不立妾。所以我的意思就是一切大事总该是墨轩的!”
何心瑜笑从双脸生,道:“大娘费心周全,儿媳替墨轩多谢大娘!”
“谢就不必了,有一事你答应我就行。”
看着何心瑜的不解神色,大太太道:“清泠那孩子能高抬贵手的话就抬手,她也怪可怜的。”
何心瑜自然听出了言外之意,点了点头,“多谢大娘成全!”
翌日,何心瑜遣了菊嫂去各房分发衣服,到了寒露阁,秋吟在门外扫地,笑道:“菊嫂,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菊嫂笑道:“大少奶奶特地吩咐了用最好的料子赶得,你家主子好福气呢。”
秋吟笑道:“承蒙大太太的照顾呢。”
菊嫂赶着走,秋吟挽留道:“喝杯茶歇歇脚吧。”
菊嫂摇了摇头,“不了不了,赶着去西姨娘房里呢,还一些琐碎事。”
秋吟讨好道:“菊嫂贵人事忙,这就让我去帮你跑跑腿吧。”
菊嫂乐得如此,笑道:“麻烦秋姑娘了,秋姑娘这么伶俐,难怪二少奶奶把你当贴身侍女。”
秋吟讪讪道:“菊嫂客气了。”
送完衣服回来,我连忙唤她过来,问道:“今日可有甚么事情?”
她笑着答道:“原是不要紧的,大少奶奶特地遣了菊嫂来给你分发衣服,合该道声谢才是。”
一桌丰盛的酒席摆在大厅当中,我颤巍巍地站起身,端起手中的酒杯,微笑道:“大家一笑泯恩仇吧,都是为了这个家,继续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大太太眼眉低转,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而其他众人则面面相觑地看着我,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先干为敬!”我端起手中的酒杯一干二净,这时,大太太才端起酒杯来,轻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争来争气还不是一场空,这酒我也干了。”
大太太说完也一干二净,众人们这才纷纷举杯痛饮起来,大厅内一时间觥筹交错,团团和气。
啪!突然一声脆响在大厅里响起,一声嘶嚎声打破了酒席的宁静。
“你!你……居然下……毒!”
大太太额头上汗珠密布,腹部传来阵阵绞痛,她明明看到二太太喝下的酒,可自己怎么却中毒。
啪!啪!啪!桌上的杯盘被扫落一地,大厅内的众人纷纷倒地。
我突然放声狂笑道:“死吧,都死吧,这世界我也倦了。”
俯卧在贵妃榻上,昏昏欲睡,其实这一生好漫长,至少现在吧。
死,于我而言,这是最好的解脱了。
苏清泠,你的仇恨呢?
我扪心自问,这个问题我问了一千遍一万遍了,可我没有问我的心。
是不是我从心底就像报仇,是不是我天生注定就要报仇?
仇恨于我而言只是深刻入骨的邪恶,因为仇恨,我才会成了今天这样!
不,我放不下心底的仇恨,也放不下所谓的权势!
暗夜里,像是过了很久很久,我还没来得及张开手去拥抱这个世界……为何?
为何生命会如此短暂?
为何你我如此不堪一击?
我也不想啊!
是双手沾满的血腥吗?
还是我那颗压抑许久的心?
还是我如此不堪一击的自信?
老天爷,真是弄人啊!
我的情呢?我的爱呢?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梦中,好多美丽的梦幻泡影,不要碎……不要……残酷,残忍!
我努力的想抓住,可它离开得越来越远。
爹,我错了吗?
我真的错了吗?
到底,我努力抓住的是什么?
豁出一切的又是什么?
不!
爹,不要离开我!
不要!
人世间有太多残忍的真相,如果你要离开,请带我一起!
不要!
我的双眼已经模糊,看不清太多的东西,永诀了,若有来世,便如那初见的枫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