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灭。
回去的路上,雪渐渐停息,不知是不是乐极生悲,又或是离别在即的缘故,莫名多了几分惆怅。
这一晚,他们相拥而眠,珍惜难得的相处时光。
第二天清早,天寒更胜昨日,天空依然墨云低沉,似如晚间。
青兮将李沐辰送至门外,她从来不喜欢难舍难分的儿女情长,却在李沐辰转身的那一刻反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的离开。天冷得吓人,她心里猛地涌起一阵不安。
“怎么了?”李沐辰回过身来,朝她暖暖地一笑,抚上她额前的发,柔声说道:“天冷。回屋去吧!”
青兮静静看着他,却不说话。
“舍不得?早去早回,也好早些回来娶你啊!”李沐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青兮忽然退下左手腕上的琥珀石手链,将它绑到李沐辰的腕上,低声道:“戴上它,我等你回来为我重新戴上。”然后执起他的手,又重复:“我等你回来。”
李沐辰懂她在担心什么,抚摸着那块琥珀石,淡笑着点头。
他在风中转身而去。
青兮看着他一身长衫,萧萧肃肃,在凌风中逐渐淡漠的背影,竟有种渐行渐远的错觉……
李沐辰走后,李府一切如故。青兮时常去孟府坐坐,与凝嫣聊一聊战事,看得出来,凝嫣和她一样忧心。
青兮道:“孟卿是何等人物,你不必太过忧心!”
凝嫣淡淡而笑:“我知他胸有经纬、腹有诗书,但他在朝中多年,实战经验并不多,不免担心。好在来了几封书信,说是一切安好。疆土帝位之争,受苦的总是天下黎民百姓。他幼时随孟将军出征,看遍了战火荼毒、孩童失祜之事,最是难忍。此番,只愿他早日平定归来,不再日日见得那番场景。”
青兮心有触动,比之孟卿与凝嫣的家国天下之心,她实在卑微,而此时想到日后天下万民的福祉亦有李沐辰的一份功劳,她惦念他的同时也多了一分骄傲。
这日,青兮从孟府回来,舍了马车想要一个人走走,内心不大安宁,凭着习武的只觉,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可几次回头都不见半个人影。青兮只得加快步子,等到了李府也不见有人出现,青兮疑惑地摇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而这种被人跟踪的感觉,她在往后几次外出中都感觉得到,似乎没有恶意,不现身也不知是哪一方的人吗,心中忐忑,便尽量不再外出。
竹喧走近屋内:“少夫人,老爷让你去一趟书房。”
爹从未在书房见过她,青兮疑惑地走到书房。刚一进门便看到书房内还多了一人,相处一个多月,她认得这背影,不禁惊喜地叫道:“谷老头!”
“青兮丫头!”谷嵚应声回头,却叫青兮吓了一跳。
谷老头的一张脸已不成形,烧烫的伤疤从额头直延伸到脸颊,狰狞可怖,哪里还能辨出原本的模样?
青兮惊愕:“谷老头,你怎么了?”
谷老头笑笑:“丫头,别担心!别担心,我自己弄的。”
青兮更加愕然:“你自己弄的?”
谷老头却不甚在意:“从此以后世上再无谷嵚,只是多了一个烧火的老头子。我这就要去军中,临行前来看看你。”
青兮突然领悟他的用意,作为真正的“调令虎符”,他就要去战场发挥作用了,只是为避人耳目、为保万无一失竟要自毁容貌,这样的牺牲未免太大。
谷嵚似是看出她的心思,呵呵笑道:“青兮丫头莫要伤心,这也没什,我一个老头子要张好看的脸顶什么用?”
青兮轻轻点头,不再多言。
谷老头走近问道:“我这就要走了,可有什么话托我带给李小子的?”
青兮心中一怔,经人一勾起,隐藏的思念就要蔓延,只觉千言万语都堵在喉中,脱口却只叫了一声:“谷老头!”
谷嵚将她眼中的担忧思虑看得清晰,拍拍他的肩膀保证道:“丫头,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李小子死在我老头前头!”
五日后,谷老头在军中大帐内见到了李沐辰与孟聿寒,两人站立在图阵之前,比之从前黑了许多,皆是一身铠甲未脱,倒是英武不凡。
孟聿寒面上平静,见了来人的面孔也不由低叹一声,说道:“谷叔,将父亲的手书寄来便好,本不必如此!”
谷老头嘿嘿一笑:“小孟啊,我跟随你父亲那么些年,到你身边到底是有些用的。”
没了赵砺的军令掣肘,又得李沐辰与谷老头相助,孟聿寒运筹帷幄,所帅之师硬是将皇甫轼的十几万大军逼退了数里。
李沐辰初为先锋便打了漂亮的一仗,高举着长剑与众将士一同高呼,男儿的英雄之气尽显。
而皇甫轼独坐帐中凝神思虑,这是他连月来的第一次进攻受阻,孟聿寒确乎不能小觑。
长案上摆放着两封书信,第一封来自宫里。可笑,他到今日才知道他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妹妹,竟还是个意想不到的人——云青兮。妹妹又怎样?所有姓赵的都是他的仇人。今日,那个女人纵然有心助他得天下,亦配不上他称一句“母亲”。他难以想象她是如何狠心地将他丢弃,他在破草屋内同恶狗抢夺食物时,她在宫中锦衣玉食;他以私生子之名在铸剑山庄受尽欺辱时,她与皇帝又有了高贵的公主……有些错一旦铸成便难以弥补。因而今日,他该取该舍的人物,他不会讲求半点情面。皇甫轼,从来爱憎分明!
第二封信,是京中密探寄来,半纸信笺,一行词句,出自孟聿寒:“一任索绪随风远,凝眸处,笑嫣然。”嵌着谁的名,一目了然。皇甫轼轻勾起嘴角,情投意合最为难得,没什么比用真情控制人来得更容易!看来赵砺的赐婚也是别有用意,他竟没能早些发现这个女子的作用。
“来人!”皇甫轼呼了一声。
裴朱迅疾步入帐中。
皇甫轼道:“让尚京的人行动吧!赵凝嫣与云青兮,带到军前来。”
裴朱犹豫:“太后那边……”
“不必理会。”丢下手中信件,复又开口道:“她今日怎么样?”
裴朱愣了片刻才意识到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谁,忙躬身回道:“安小姐今日仍在医帐帮忙,未说一句话。”
皇甫轼紧握的拳头放在案上,不是不气的,她能满怀着爱心去救助他的将士,却不愿与他多说一句话。
“去医帐看看。”皇甫轼起身出门,到底想看她一眼。
尚宫之内,明亮的宫烛将鎏金的殿堂照得明如白昼,散发着慑人的温度。
赵砺坐在高位上,一手把玩着那个代表着无上权利的传国玉玺,像把玩一个普通的玩具,眼神却犀利如鹰。
品达缓缓走近:“回皇上,不出所料,第三道圣旨传过去,孟聿寒并未撤军,还在向南进军。
赵砺声音寒烈道:“还算为朕拖延了时间,明日便离宫。哼,他孟聿寒敢对朕阳奉阴违,就该料想到结果。”
品达疑虑道:“可孟聿寒不愿退至天门镇守,是否有碍皇上的计划?”
赵砺勾起一笑:“计划赶不上变化,但无论怎么变,朕都叫它殊途同归!让陆殷派些人去天门。先容他们斗上一阵,待朕在西南部署之后再回来坐收渔利。”
正在这时,有宫婢在门外通报凝嫣公主求见。
赵砺敛尽神思让她进来。
凝嫣简致的妆容,只穿着单薄的衣裙,让人望而生寒。进到殿内,她直截了当地开口:“皇兄一早便将凝嫣传昭入宫却不见有任何吩咐,如无事,请容许凝嫣先行回孟府。”
赵砺扬起笑:“皇妹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难得回宫,也不在你的离忧宫多住几日?”
凝嫣冷冷一笑:“皇兄昭凝嫣回宫,怕不是为了叫凝嫣多住几日吧?”
赵砺笑道:“皇妹果然了解朕,朕要皇妹进宫,是要皇妹陪朕去看一出好戏。”
夜深人定,寒风侵骨。凝嫣跟随赵砺行在尚宫之中,她猜不透身前之人诡异难辨的心思,心中的不安却在渐渐放大,不好的预感就要应验。
抬头时,他们已在凤鸣宫门前。
直入殿中,一身裘服的鲜丽贵妇仍未就寝,太后宁如锦坐在雕花大椅上,手托着脑袋,看似精神不济。
太后乜了一眼来人,倒是不震惊:“皇儿深夜造访我凤鸣宫,倒是头一次。”
赵砺哈哈大笑:“也是最后一次了!”眼中恨意毕露,若无这个女人的阻拦,他何需百般筹划以谋天下,说不定早就立足四海之上,何来这么多烦心之事。
太后放下手,坐直了身子:“近来南边的战事怕是叫皇儿不得安宁吧?此番到哀家这里来又是所为何事?”
赵砺两手后背身子前倾,保持着俯视的姿态,缓缓笑道:“儿臣正是来与母后理一理这战事的前因后果的。母后好无私的心,竟将我赵家的天下往皇甫轼的手里送!”
“赵家?”太后忽然止不住地笑起,两只眼紧盯着赵砺:“赵家尽是些绝情绝意之人,何配拥有这天下?何况,这天下早已不在赵家手里,皇儿不是最清楚吗?”
赵砺突然变了脸色,气定神闲的脸上扬起阴蛰的笑:“谁配拥有这天下可不是母后说的算。倒是难为母后,一个女人谋算了大半辈子,为你那个姓皇甫的儿子耗费了青春、心血,也该是时候歇歇了!”
赵砺把话提到明面上,意味着他的目的就要开始。
忽有宫人端着白绫与杯酒涌入,不难猜得出,那酒正是要命的鸩毒。